林奇租了一辆白色福特厢式轿车, 楚央则帮着他把之前在蒂罗萨酒店就见过的那些黑色的笨重行李箱搬了上去,一大早就出了一头大汗。刚一坐到副驾上,林奇就笑着递了一杯热腾腾的豆浆给他,“辛苦辛苦。”
楚央接过来, 喝了一口。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喝到过豆浆了, 微甜浓厚的口感从食道一路延伸到胃里, 连脾肺也变得暖融融, 呼出的气在寒冷的冬天化成一道道烟雾。林奇对他可以算是很贴心, 虽然有时候大条到令人肺疼(而且楚央很怀疑对方是为了看他的反应才故意‘大条’),但却总是会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候给予小小却窝心的体贴。
“这两天睡得怎么样?”林奇看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自觉的微笑,轻盈地问了一句。
楚央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自从回国之后,倒是不会做噩梦了。也没有再看到什么幻觉。大概是这个纹身开始起作用了?”
“看来这个古神纹章第三变体还是很管用的嘛。”林奇似乎松了口气,“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在飞机上不还是有梦到怪事吗, 虽然那可能是因为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接受第三变体纹章,但也难说等到临近一月之期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距离一个月的期限, 大概还有两周的时间。
这些日子忙着陈旖的事,后来又见到了另一个自己、仍然在拉大提琴的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 竟然几乎忘记了越来越紧迫的时间。虽然噩梦和幻觉似乎都停止了,虽然林奇的方法可能已经起了作用。但那毕竟是猎犬, 据说没有人能逃脱的猎犬。谁知道最后会怎样呢?
或许自己就只剩下两周的寿命了。
想到这里, 一股森冷的寒意悄然从心头扩散,那点喝下豆浆带来的暖意也倏忽间全都冻结。
仿佛能看出他眼中悄然弥漫的恐惧, 林奇忽然伸手拍拍他的大腿,还顺便摸了两把,“安啦安啦,放心,有我在不会让猎犬抓走你的。你走了谁帮我收拾衣服帮我做饭喂猫啊?”
于是刚刚蔓延过来的对近在咫尺的死亡的恐惧骤然退散,楚央拎着林奇的爪子放到后者自己的大腿上,“要摸摸你自己的去!”
“别那么小气嘛,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林奇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怀表,“哎呀,糟糕,要迟到了。白殿最讨厌人迟到,到时候你就说你拉肚子我们才迟到的知道吗?”
“……为什么是我拉肚子?!”
“你看我这人设,像是会拉肚子的人吗?”
车子轰隆启动,用极为轻飘不稳的走位迅速驶离小区。白殿住的地方离他们不算很远,接上他以后,加上他跟林奇一样大包小包的行李,后备箱加上最后一排座位就基本已经塞得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了……
白殿也和他们俩一样,穿上了那个学校的校服,只不过……他穿的是女生的校服……没有化御姐式的浓妆,今天的女装大佬走得是清纯路线,脸上根本看不出来化过妆的高级裸妆,又黑又直的头发上戴着一枚格子发箍,身上穿着类似中山装改良后的女款黑校服上衣和浅灰色格子短裙,腿上穿着过膝羊毛袜和黑色小皮鞋,一副不怕冷的样子。
虽然早已知道白殿的女装大佬属性,可是看到另一个风格的女装,他不禁暗暗感叹,现如今的直男也真是不容易,谁也不知道他们暗恋的女神是不是丁||||丁比他们还大……
白殿一看到楚央就露出少女花痴般的神情,却用低沉有磁性的男人声音说道,“小央央戴眼镜穿校服好可爱啊!完全没有违和感!”
楚央翻了个白眼,“你们俩差不多得了。我怎么看都是个大叔硬装嫩好吧?!我们装成老师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老师又不能穿好看的制服。”白殿“娇嗔”道。楚央赶紧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由于他们出门早,上班高峰期还没到,北京宽阔的马路上车不算多,还未堵成水泄不通的可怕状态。福特厢式轿车一路向西,穿过清晨薄薄的灰色雾气,渐渐离开了高楼林立的市中心,两侧的房屋渐渐愈发低矮晦暗,倒不是说多么陈旧,只是欠缺市中心那种光鲜明亮的感觉。再往前一阵,淡青色的山影近在眼前,道路也不再笔直,而是盘绕着山势渐入深处。空气中那种北京城特有的略略呛人的烟气也淡去不少,楚央打开车窗透了口气,看着那些冬日里因缺少树木遮盖而裸|||||露在外的灰黄山石,弥漫着一种缺乏生机的金属般的锈味。
林奇用蓝牙播放着手机里Within Temptation的专辑,偶尔还会跟着那声音空灵的女主唱一起嚎两嗓子。楚央略略讶异他竟然会喜欢哥特金属,看他平时穿衣风格和表现在人前风度翩翩的样子,还以为他会放点古典音乐什么的……
白殿在后座吃着辣条,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楚央聊天。楚央于是渐渐摸清了白殿和林奇的工作内容。他们两个除了是暗网里赫赫有名的灵异主播之外,另一个更重要的身份就是长老会的首席调查员。他们负责去各个多远观测点调查异常状况,如果发现确实有异常就上报给长老理事会,再由上层派遣一到两名长老带着几个三级或四级的观测者去解决问题。而长老会不同于圣炎部,成员大都与创造性的或文艺方面的工作有关联。比如他们的其中一个大长老就是法国赫赫有名的画家和雕塑艺术家娜塔莉亚。兰伯特,还有一位大长老是好莱坞某位擅长拍邪典电影的导演。但也不是所有长老都是有名的艺术家,甚至有些根本没什么人知道,宛如隐士一般。而长老手下的第三第四级观测者又分为调查员、执行师和布道师三种类型,分别听命于不同的长老。不过有时候,一个人会同时兼顾两种或三种身份,比如林奇,就既是调查员,又是布道师。以前有一段时间缺人手的时候他也同时做执行师的工作。
楚央暗暗想着,如果这样划分,他自己算不算也应该加入长老会?是否这就是为何林奇会一直那么在意他?
那么爷爷呢?他难道也曾经是长老会的成员?
不论是长老还是普通成员,除了他们在长老会的身份外,在世俗世界都有自己的职业。除了布道师之外,其他人都不用借由自己的工作传播“神谕”。
“神谕是什么?你们信仰的神和圣炎部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我们相信的神,是美和丑恶的主宰,我想你已经接触过他了。”
“接触过?”
“你手上不是有本黄衣之王吗?”白殿说完,林奇便通过后视镜警告般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嫌他多嘴。
楚央却愕然了。那本书他带在行李里,毕竟林奇说过猎犬怕那本书。可是他没想到,黄衣之王竟然和长老会的信仰有关?!
怪不得林奇当时听到他有那本书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之前那个总是跟踪他的男人呢?难道他也是长老会的人?可是林奇的样子又不像是知道,如果是长老会安排的,他应该会知道才对吧?而且如果是长老会,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那本书塞到他这无名小卒的手里如果是要让他写曲子,他们的长老之中更加厉害的音乐家不是更多?
亦或是……那男人跟长老会也没有关系,只是一个疯子?
楚央脑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怀疑的星火又一点点燃了起来。林奇烦躁地回头骂了一句,“你他妈就不能少说两句。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知道这么多!”
“他成天跟着你去哪些地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啊。”白殿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再说怀疑才正常吧,让人开始怀疑他们习惯认知的一切,不正是我们的工作吗?”
林奇懒得理他,低声对楚央说,“你不要想太多。我遇到你并非是设计好的。为何那本书会在你手里,我和你一样一头雾水。”
楚央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事瞒着我了?为什么要接近我?”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三级以上的观测者啊。我作为一个布道者,职责之一就是尽量多地为长老会争取三级以上的观测者入会。后来我听了你拉大提琴,就更加确定你属于长老会了,自然就要死乞白赖缠着你才行。”林奇的眼睛认真看着前路,话却说得颇为真诚,“后来你带我去了你爷爷的房子,我就怀疑你爷爷以前也是长老会的人。不过看你不太愿意聊关于他的事,我就没有说更多。”
白殿在后面插嘴道,“这我倒是可以作证,他看到黄衣之王的时候兴奋得马上就给我发了微信炫耀……”
楚央听不出他的话里有任何问题,或许这就是真相?
或许……真的跟那个戴鸟首面具的楚央没有关系吧?
他靠在座位上,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看了一眼林奇,“我这次相信你。不过以后,我既然是你的助理了,有事你不要再瞒着我。我的承受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
“你的承受力当然不弱啊。”林奇迅速地瞟了他一眼,勾起嘴角,“你的承受力大概是我见过的观测者里最强的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第一次看到猎犬的时候就疯了吗?你不但没有疯,还自愿与猎犬做交易。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要么是太蠢,要么是前途不可限量。”
楚央皱眉,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是在夸他。
又过了一个小时,四周的林木愈发密集,他们拐入一条小路,坑坑洼洼的地面甚至没有柏油沥青,只不过是草率地砍掉了植物的土路。一路开过去,楚央觉得那杯豆浆都要被颠出来了。终于,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十分宽阔的雕花铁门。平整的灰色砖石砌成的墙上挂着一块干净的竖牌,用隶书写着“桑屿国际双语学院”,旁边还有一串英文:SangYu Global Collaborative Education Institute.
虽然铁门外簇拥着叶片凋零的茂密枯枝树丛,但是铁门后一条平直的柏油路,两旁还蔓延着两片花园,遥遥可见一些古典的小凉亭。正前方的学校大楼也颇为气派典雅,黑色的砖墙,有种糅杂了西式和中式的三十年代的建筑风格。
林奇下了车,走到大门旁边的一个看上去很像门铃的小盒子前,按了一下那黑色的按钮。盒子上的小显示器亮了起来,映出了林奇的脸。看来对方正在查看他的样貌。
“是我。”林奇就说了两个字。
然后某个地方发出一声电子锁开启的声响,然后铁门便自动向着里面缓缓打开。
林奇坐回驾驶座,看了一眼楚央,笑道,“准备好回学校上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