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
陶吉几日前收到宁清的信,信中写道他启程去了东夷,近来不在帝都。细细一想,这段日子他还真没好好休息过,一桩桩事接踵而来,看来他也是应接不暇。
陶吉走到窗边,将王宫大半风景收在眼底。
眼下只是多事之秋,如同山雨欲来的前夕,或许不知何时天就变了。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宫人道:“三王子,二王子说有要事要说,去了宝德殿,派人来请您一同前往。”
好端端的,不知道巴奇又再打什么小算盘。
“知道了。”
陶吉一进宝德殿,便看见巴奇一副洋洋得意,小人得势的样子:“哟,陶吉来啦。”
陶吉应了声,先给布那行了礼,又问:“不知二王兄有何事要说?”
巴奇挑了挑眉,没搭理他,直接向布那拱手道:“先前父王命我们寻‘北先生’的下落,费了不少时日和人力,儿臣总算不负父王的期望,找到了人,特此来禀告。”
布那颇有兴趣,直了直身子想细听详情。
陶吉惊讶道:“找到人了?”
“我不是三王弟,这么久日子找不到人还仿佛没事人一般,我可是为此愁得日日睡不安稳。”巴奇讽刺过他,心情颇好,毕恭毕敬地对布那道,“好在儿臣的手下还算能干,顺着蛛丝马迹,抽丝剥茧般地探寻,总算寻到人。”
陶吉原先还抱着他找错人的想法,谁料他说:“那人名叫苏长源,儿臣查过他的背景,竟有意外收获!”
“哦?什么收获?”布那问道。
“这个苏长源竟是前朝大襄的武备监,如今住在北狄和大魏北疆的边境山里,平日鲜少露面。好在儿臣早已在边境附近部下眼线,盯着几个从别处来的可疑人选,跟了几日,果真有发现。这苏长源与其中一人见面,递了个盒子,儿臣的属下当即将人拿下,打开盒子一看,确实是木鸢。”
巴奇好不容易抢在陶吉前头一次,心情雀跃,又怕他们不信,赶忙补充道:“后来派人去他家中一看,发现几个未制好的木鸢,还有一大堆制作木鸢的材料,想来是万无一失的。”
布那倒是没想到,这次竟让巴奇抢了先机,欣慰道:“此事你立了功,之后孤定好好嘉奖。”
他垂眸将茶杯放下,吩咐道:“将人带上来让孤看看。”
苏长源是被人带上来的,看上去没缺胳膊少腿,想来巴奇为讨好布那,即使苏长源没给好脸色,他也好好礼遇,没对他下手。
布那给他安排了个位置,让宫人们又是端茶又是递点心,有意示好,并未摆着高高在上的谱。
从始至终,苏长源都没看陶吉一眼,陶吉知道他这是在避嫌,只是从布那要找‘北先生’起,他就已做好准备,以布那的脾性和手段,没道理不会顺藤摸瓜找到自己,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布那笑道:“孤听闻先生美名已久,一直在想能做出木鸢的人该是什么样子,今日有幸一见,也算圆了孤的一桩心愿。”
苏长源不喜奉承,也知道布那此人表里不一,不可能真信他的话,于是直言道:“王上不必拐弯抹角,不如索性开门见山,二王子绑了老夫来,是所为何事?不是只想见一面这么简单吧?”
巴奇气急道:“什么绑,分明是好生请来!”
布那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他年纪轻,处事说话难免毛燥,是有些不妥,还请先生勿怪。”
“孤找先生来,为的自然是您这一门好手艺。”布那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木鸢,小心地捧在手里,如痴如醉地欣赏着,“这样的技艺,若是为我北狄所用,岂不更添助力。”
苏长源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可在空旷的大殿里分外明显。
布那没恼,将木鸢放回盒中,像是看破了他心中的顾虑,笑道:“先生原先是大襄的官员,自然不喜北狄,不过比起北狄,先生应该更恨如今的大魏才是,既如此,何不与孤联手,既帮了孤的大业,又报了灭国之仇。”
原先陶吉也知道苏伯的一些来历,历代王权倾覆都有前朝旧臣因复辟生事,可苏伯从未提起过,既然他不想说,陶吉也就没问。
如今听布那所言,仿佛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苏长源沉默了片刻后道:“王上无非是想要老夫帮着研制火器,若是不嫌弃老夫年老体衰,老夫也没什么可推拒的,只是有一个要求。”
“先生请说。”
“老夫活到这把年纪,最不喜被人管束。”
布那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承诺道:“这是自然,研制火器途中,所有相关人等一应听从先生的安排。”
苏长源这才答应。
到他离开,自始至终陶吉没说一句话,巴奇像只扬武耀威的花孔雀,离开前不忘得意地看了他一眼。
陶吉心事重重地回到寝殿,便发觉书案上停着一只木鸢,这木鸢与别的不同,肚子上花了朵红色的木槿小花,是他专门用来与苏沄玥通信的。
他取出信看了眼,便出了宫。
王城大街上热闹非凡,陶吉在人群中走了一条街,转身进了间客栈。
他按着信中所写,找到天悦号房,敲了敲门,门刚开了条缝,陶吉便顺势进去了。
他紧张地扶住苏沄玥的肩膀:“是苏伯让你来的?”
“是,爷爷怕我受到牵连,让我来避避风头。”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陶吉,“爷爷如何?”
“放心,目前都好。”陶吉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看她脸色不大好,以为是过于挂心的缘故。
“这几日不见,你脸色差多了,苏伯那我会尽量帮衬着,你一个人住在客栈里,要多多注意自己身子。”
闻言,苏沄玥害羞道:“我是最近害喜厉害才显得气色不好。”
听了半晌,陶吉才反应过来,欣喜道:“你,你有了?”
她点点头:“一个多月了。”
陶吉欣喜若狂,抱住她笑了半天,随后冷静下来:“你安心养胎,我会保护好你们。”
从这刻起,他才总算有了成家的实感,他有爷爷,有妻子,还即将有个孩子出世。
在北狄十数年后,他不再是孤单一人。
——
回到湟州,本打算去陇竹寺找无忧,谁知贺观先给他们泼了盆凉水。
“无忧方丈前日已起身去南蛮了,你们怕是得等些日子才能见到他。”
费添纳闷道:“这么巧,该不会是他猜到我们会去找他,趁机跑了吧?”
贺观摆了摆手:“怎会。无忧方丈是与东夷的慧空大师一起去南蛮讲经宣法,年年都是这时候去。不知诸位大人找无忧方丈有何要事?”
魏尧道:“没什么,只是仰慕方丈的声名,打算去拜访一二,不料如此不巧。”
“原来如此。方丈此去约莫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几位大人还是能碰上的。”贺观笑道。
他们到湟州时是深夜,客栈都闭门或是客满了,应林遂琼的邀,他们住进了林府,后来也就没再多此一举搬出去。
照宁清的意思,虽然他们怀疑的是无忧,可林遂琼与无忧关系匪浅,眼下无忧不在,从他这入手或许会有所获。
这一住就是十日,他们几人在林府转悠了这些日子也已熟门熟路了。这天宁清和魏尧还未起,看他们房门紧闭,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林荣去小厨房找东西吃,费添就在院子里转悠。
兜兜转转,他看到不远处的屋子里有烟,心下好奇,走过去一看,这地方像是祠堂。林遂琼一个人正在烧纸钱,他身旁纸钱堆的有半个人高,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几个几个往火盆里扔。
他发现了门口的费添,喊道:“费公子。”
费添本想默不作声地离开,没想到他突然喊住自己,只得进屋去。
“林老爷这是在做什么?”
“今日是十五,我烧些纸钱给那些遇难的船工和商员。”说着,他又扔了几个纸钱进火盆里。
费添被他手中的纸钱吸引了去,问道:“这纸钱的样式好特别,我从未见过。”
林遂琼取了一个给他:“这是我家乡习俗,在纸钱上写满祷告的经文,再折成元宝或者小船样式。”
费添看着元宝上密密麻麻的经文,感叹道:“这么复杂。”
林遂琼看着有些伤感,“死去的人里有几个是跟了我快十年的,如今突逢变故,我们这些生人能为他们做的无非就是这些,聊表安慰罢了。”
费添见他情绪低迷,不好说什么,只觉得这个林家家主真是有情有义,难怪手下有那么多人愿意跟随他。
宁清刚开了房门,早饭还没用完,就听到外头乱哄哄的,大老远就听见贺观的声音。
贺观紧赶慢赶进了屋,扒着房门喘气,衣裳都有些乱了。
魏尧看了他一眼,让林荣把他请进来,问道:“贺大人有什么事这么急?”
贺观喝了几杯茶水,总算缓和过来,急道:“大事!”
“无忧方丈被扣在南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