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地动

用过饭后,白定光将他们几人安置在自己府中,宁清与魏尧理所应当地共处一室。

次日,一行人去了武备所,下头的小吏见白定光带了人来,猜到多半是朝廷来的,无不战战兢兢,担心在这样的关头被揪了错处。

他们去了兰学室,这是武备监当值的地方,钟晖莫名失踪后,白定光让人封了他的位子,如今他的书案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案上摆着一份图纸,除此之外,别的宗卷虽多,但一摞摞的摆放整齐,看得出钟晖平日里是个条理清晰,一丝不苟的人。

宁清看了那图纸一眼,是一份地势图,有人拿着朱红笔在上头勾画了几处地方,他转头问道:“这图纸是?”

白定光伸出头望了一眼,答道:“这是昌州界内小巍山的地势图,小巍山有一处硝石矿,归武备所管理。”

宁清似乎察觉出些许眉目,目光所及,正见旁边两人在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这里,看服饰应该是钟晖的同僚,索性转头正视他们,问道:“两位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两人中稍微年轻些的站了出来,迟疑了片刻,说道:“那夜,我见过钟大人。”

白定光惊诧一瞬,为宁清介绍道:“这是罗大人。”

宁清颔首,示意罗大人继续说。

“近来所里事务繁多,我们几位经常在兰学室待至深夜,钟大人更是时常通宵达旦。”罗大人回忆道,“那是子时时分,屋内只剩下我和钟大人,原本我们是要一起值夜的,只是这些天,小儿发着热,我心里放心不下,钟大人便让我先回去了。”

魏尧问:“你走时钟大人在做什么?”

他想了想,看到案上的图纸恍然道:“就是在看这份小巍山地势图。”

魏尧看向宁清,宁清点头道:“詹武司使被杀大概也是在这个时间,若他二人的事有牵连,同时动手也说得过去。”

宁清忽然转头看向罗大人,眼里带着一丝试探,嘴角却微微挑着:“只是我有一事好奇,为何罗大人先前不说,要等到今日呢?”

罗大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半晌才道:“所里的人都忌惮这事,我不想无端惹事,且那时也没觉着这事有什么特别的。”

宁清闻言一笑,没再追问。

魏尧对白定光道:“不知这份地势图可否借于我?”

白定光应道:“自然,公爷可还有别的需要?”

魏尧想了想,说:“连同有关小巍山的记册,一同整理出来,我们这会儿就顺手拿回去。”

白定光点头道:“下官这就去让人整理。”

白定光出屋子前目光扫过正在卷地势图的林荣,落在了罗大人身上,不过下一刻他便转头踏出房门。

林荣与费添捧了两大叠记册回了白府,魏尧与赵旻说了什么,他就带着田塍出去,一整日不见踪影,宁清和魏尧就抱着记册一本本翻着,也不知想翻到什么。

翻了一日,费添眼睛干了,手也酸了,他将刚看完的记册放在一旁,活动着胳膊起身:“哎哟,这不过一日,感觉人都老眼昏花了。”

宁清看着记册的眼睛抬都不抬,只是笑了笑:“着实辛苦了,你带着林荣先回去歇一歇,一会儿便要用饭了。”

费添只是抱怨两句,没想到宁清顺着他的话便要他们回去,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妥吧,也就剩几本了。”

宁清抬起眼,放下厚重的记册笑道:“你这脑袋怎么这么楞,你们俩在这杵了这么久,我和公爷都说不上几句话。”

听见这话,魏尧十分配合地冷睨费添一眼,状似不满。

费添眼神迟疑地在他们两人中游走,仿若大梦初醒:“原来如此,早说啊,兰誉兄、公爷你们放心,我俩这就走,你们有什么,记得长话短说,别耽误了用饭时间。”

费添将林荣拉走后,屋内恢复了寂静,宁清喝了口茶,复抱起记册看。他感觉到魏尧起了身,没太在意,下一刻,魏尧的脸便凑到他面前。宁清不得不分点心,抬头看他:“怎么?”

魏尧轻勾了勾唇角,也不计较,就直接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他今日一身紫袍,这颜色衬得他更加英姿勃发,更显得他此时的举动有些说不上的别扭。

宁清盯着那支扶手,深深怀疑道:“昭倬,我们这体量都压在这张弱不禁风的椅子上不好吧,别说是椅子塌了,就是少了条胳膊腿,你我都不好解释。”

魏尧看他一眼,眼里含着笑:“随他们说。”

宁清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想,这人何时变的这般…不要脸。

玩笑归玩笑,总归还是要回到正事上来,魏尧一同看着他手里的记册,说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记册是官家记录的,能看出什么大问题才是怪事,看看也只是看看。”宁清说着翻了一页。

“詹桂友的死,有眉目了?”

宁清轻轻点了点头:“原本我还奇怪,为何偏偏中的是水银毒,今日去了武备所一趟便明白了。”

“水银,制火药的材料。”魏尧替他说道。

宁清将记册一合盖上,转头看着他:“小巍山上的硝石矿怕也是这个用处,钟晖正巧也是管这事的要员,詹桂友身中水银毒,不管是别人下的还是自己下的,应该都与这事逃不了干系。”

“你认为詹桂友是自己服毒?”

“要杀他的人没必要多此一举,不是吗?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詹桂友感受到自己身处险境,临死前特意服下水银,为得是给我们引路。”宁清道,“瞧见了吗,今日在武备所,人人对此事都很避讳,还有罗大人的那番漏洞百出的解释,不过,这也正说明一事。他的那些话硬是憋到朝廷来人了,才敢说出口,可见武备所危机四伏,甚至昌州武司也没有幸免。”

魏尧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你怀疑白定光?”

宁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思了片刻,拍了他一下,自己也起身活动活动了手脚:“目前最可疑的是他,不过此事不好妄下定论,再看看吧。”

魏尧走到他身侧,替他捏了捏腰,手劲恰到好处,捏得宁清很是舒服。

“你今日大费周章那些这些记册回来,总不是只为了做给白定光看的吧?”

“嗯。”宁清笑道,“你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宁清转身看着他:“明日去小巍山一趟,或许就能摸清大概了。”

次日,听说他们要去小巍山,白定光虽有疑惑之色却仍是安安分分带路,并未多问。一批人分坐两辆马车,白定光的马车在前带路,他们在后。入了夏,天越发热,马车的车帘通常都是掀起来,好散热吹风。宁清时不时往外头望一望,越接近小巍山越觉得有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他转头道:“你觉不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

魏尧探了探头看了一眼,应道:“我们回帝都时在这附近驻扎过一夜。”

“我记得,那时候还发生了地动。”宁清说完便转头看着外面,表情淡如水,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颠簸到了小巍山上,下了车再走几里山路,总算到了地方。不远处,山壁被凿开了一半,露出了狰狞的面貌,几十人来来往往的推着车,车上无一例外堆满了棕黄色的硝石,矿边上建了所三室的屋子,供武备所的督察官员使用。

督察官徐漾认出白定光,忙放下手中的事务过来行礼,说道:“不知副武司使大人怎么今日有空到访?下官有失远迎。”

白定光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今日来的仓促便没有提前同你说。”

徐漾的目光扫过宁清与魏尧,白定光替他介绍道:“这些是帝都来的大人。”

徐漾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忙拱手行礼,魏尧应了一句后道:“徐大人若是无事,不如一道,为我们带带路。”

徐漾自然是答应的,回去交代好差事,便领着他们逛起小巍山,嘴里说道:“下官当值数年,对小巍山还是摸得比较透的,几位大人有什么好奇的尽管问,下官定知无不言。”

魏尧与宁清不冷不淡的同他应付了几句,走了些时候宁清才问:“小巍山的硝石矿平日里主要是哪位大人在管着?”

徐漾从容不迫地答道:“小巍山是武备所名下的,但是武备所事务繁多,各个武备监大人都分有要职,一般是一人管一处,我们这主要是钟大人管着,当然了,武司使和副使大人也有权管。”

果然,詹桂友与钟晖都与小巍山有关。

返回到矿场时,徐漾让人端了茶水椅子来,让他们休息片刻。宁清喝着茶,眼睛却盯着山上的大口子,抿了一口便将茶盏放下,笑问:“徐大人,这硝石矿有多大?”

“这可真问倒下官了。”徐漾挠了挠脑袋,笑道,“具体的不好说,也没人知道,只是下官在职近十年,这里日日都挖出上百石的硝石,从未间断。因此陛下也十分看重这个地方,臣能在这当值实属荣幸。”

宁清问:“徐大人说这里每日都挖出几百石的硝石,似乎不是很多,制作火器的话,够用吗?”

徐漾笑了笑:“大人有所不知,上百石的硝石纯化后是不太多,可制造火器一类的不过些许即可,就是火炮,也需要别的东西混合,硝石粉的量远远没外人想象中的多。”

宁清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们在小巍山逗留了两个时辰,似乎什么也没做,逛了一圈便要回去了,只是走时带走了徐漾手上的矿场记册,而徐漾给得也很爽快,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回到白府,费添和林荣也凑在宁清屋里,魏尧翻完矿场的记册,说道:“与武备所记录的一样,每日三百石。”

宁清使唤他看册子,自己则颇有闲情逸致地喝茶吃饼,闻言道:“我想也是,这样浅显的错不大可能。”

魏尧走到他身边坐下,道:“三百石,远远不够。以那日地动的样子看,至少要七八百石。”

费添惊讶后疑惑道:“竟然差了一倍多,他,他不担心被人发现吗?”

宁清道:“若就指着一个地方挖,时而为之倒还好,若日日如此,怎可能不被上头的人发现。眼下我们能着手的,一个是来源,另一个是去路。”

费添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魏尧为他解释道:“挖矿的地方肯定不止一个,山上平白多了那样大的口子,没地方藏,但我们今日逛了一圈,都没发现不妥之处。”

费添懂了:“你是说那个徐大人有问题,故意带路的时候不让我们发现?”

魏尧颔首:“不过也可以想见那地方隐蔽,否则他这样遛我们,一旦被当场发现岂不是自讨灭亡。”

费添忙问:“那去路是什么?”

“多出的硝石不管是在山上制成粉还是直接运到山下,那样大的量不是一股脑就能运好的,必然要找个地方堆着,且不可能贸然运下山明晃晃地让人瞧见。”宁清道,“只有有这样的地方,不管多么隐蔽,找出来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哦,我懂了。”费添恍然大悟,看着宁清的眼神越发散发着崇拜的情绪。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林荣去开了门,来的是赵旻和田塍。

赵旻向魏尧拱了拱手:“一切都按将军说的办妥了,还有这是北疆的回信。”

赵旻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魏尧,宁清一听北疆,想起来魏尧说过要调查南蛮王一事,看来是送信去北疆了,只是回信也该是送去国公府上。

他问赵旻:“你们回帝都了?”

赵旻点了点头。

魏尧让其余人先出去,而后才拆开了信,信上内容不多,一页纸便完了,他看罢递给宁清:“你也看看。”

宁清接过看,面色越发淡然,看罢将信纸往桌上一扔,冷道:“这南蛮王的品行低劣至此,真叫人大开眼界。”

魏尧将信折好,塞回信封中,说道:“东夷王那我会捎信去告知一句,想必他不久便会有所行动,倒不必我们多费心了。”

“嗯。”宁清看着信突然想起一事,“说起来北疆路途遥远,这信怎传得这么快?”

魏尧笑道:“是有新奇法子,等回去后给你看看。”

宁清听他这么说,心里已经大致猜到了,面上却看不出些许别的情绪,他换了个话头,将这事一笔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