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丰帝气喘了几声,坐回龙椅上,思绪渐稳。丁崇安与宁珂承正好在安庆殿同祥丰帝商议政事,见龙颜大怒,都跪在地上等候祥丰帝说话。奏折就在宁珂承身边摔开,他目光不经意一扫,看见属地是嘉州宣域关。
冯郁端上茶盏,以为是如往常一般,哪里的地方州官又哭穷哀苦惹得皇帝不快了,劝道:“皇上,身子要紧。”
谁料祥丰帝此番不同寻常,冷着脸没接过茶盏,沉声道:“放下吧,带着人出去,两位爱卿留下。”
冯郁一愣,不敢再多说,堪堪地将茶盏放下,带着宫女太监们出殿。偌大的安庆殿,殿门紧闭,丁崇安与宁珂承相视一眼,皆不知皇帝心里的打算。
祥丰帝闭上眼道:“魏尧写了封急奏,说太子患上热疫,现下在宣域关养病。”
底下两人面色俱变,丁崇安神色焦灼:“热疫?大魏立国以来都不曾有过,怎会卷土重来了。太子可好?”
“折子上说暂时还好,不过这病病发后来势汹汹,朕怕太子撑不住。”祥丰帝撑着头,略显疲惫,“朕早说不让他去南疆了,偏不听,惹出这样的事端。”
宁珂承身子微动,道:“眼下太子要紧,还请皇上派御医前去南疆。”
“朕自会如此,只是…朕记得热疫是治不好的,御医去了若无法,大魏该如何?”祥丰帝的语气中带着似有似无的威严…与质问。
宁珂承知道,祥丰帝本就顾忌魏尧,这时候储君出了岔子,自然会多想。
宁珂承应道:“太医院多是有能之士,并非当年情形可比拟的。”
祥丰帝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面色不悦,又说道:“朕相信太子会平安无事。只是,太子病得蹊跷,该查一查;魏尧办事不利,也该查一查。”
“陛下圣明。”宁珂承面上泰然,心里已经打起鼓来。
回了宁府,宁珂承将官帽取下。他如今满心里都在想着宁清,本来只是面上做做样子,谁料到这逆子想一出是一出,竟跟着魏尧一同去南疆,还瞒着自己父亲来了个见斩后奏。出了这事,皇上有了借口,正好借机为难魏尧,宁清跟着趟了浑水,只怕很难全身而退,还有宁涣,她与太子成亲不久,若太子正有个万一…
桩桩件件都是麻烦事,想得人头疼。
宁珂承蹙着眉端起茶盏,何伯正好从外头进来道:“相爷,李蒙来了,在书房等您。”
宁珂承闪过一抹惊色,咽下口中的茶水,将杯盏放下。
“知道了,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书房案桌上紫砂炉里升起缕缕轻烟,香气萦绕在屋子里,伴着微微书香,沁人心脾。
宁珂承换了常服,李蒙见他进来,起身行礼道:“见过大人。”
宁珂承摆了摆手,到书案前坐下。
李蒙将怀里的信件取出,递给他,说道:“荥川粮草一事,魏尧与太子应该察觉到端倪,不过宣州刺史杜源在押解途中被灭口,主犯随即自戕,如今知道实情的都没了,很难顺藤摸瓜再查下去。”
宁珂承打开信件仔细看着,说道:“南疆本就是一盘乱棋,看上去风平浪静,底下说不准有多少风浪。粮草案只能浅尝辄止,魏尧他们知道的太多,怕是会越陷越深。”
李蒙问道:“宁公子也跟着去了南疆,会不会有事?”
“宁清无功无名,陛下哪里记得他,这孩子最懂分寸,不会置自己于险境。”宁珂承看完信,将信纸置于烛火上点燃,扔进书案边的盆里,一瞬间便消失殆尽了。
——
宣域关营地。
朱御喝了两日药,身体已大有起色,一日里大多时候都醒着,能与他们说些话。营地里那些症状轻的病患已好了大半,病得重的也都能下得了榻,萧远闲了下来,也到朱御那听宁清说话。他虽与宁清相识不久,但一见如故,宁清侃天侃地正好与他有话头,他们俩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宁清与萧远从古今名贤、曲艺诗书聊到烹茶煮酒、赏花泛舟,这一聊才知道,萧远也是个好玩的主,论起“玩”来不比帝都的世家公子浅薄,且人家讲求的是雅和赏,一般俗人难以企及。
与此同时,魏尧与曹胥等北疆出身的几人也找了个帐子叙旧。
经日紧绷的那根弦总算能松一松,曹胥和赵旻勾肩搭背地聊着当年在北疆的岁月。魏尧看着他们,仿佛回到了寒风啸朔的北疆,几个人围坐在篝火旁取暖、喝北疆的仔姜酒,那日子依稀如昨。
魏尧缓过神,将思绪从过去拉回到当下,想起眼下种种,眼里闪过一丝疲倦又被牢牢地压制住,难以察觉。
他们俩聊得意兴阑珊,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魏尧适时道:“我同宁清去南蛮时机缘巧合之下被人带到了一座荒山,有群人抓了上千壮汉秘密操练,为首的督管气势举止不凡,应该不是普通人,多半是南蛮武将。”
曹胥的眼皮抖了抖,嘴唇轻颤道:“将军,你是说…”
魏尧冷着脸道:“南蛮蠢蠢欲动,只怕预谋已久了,这次回去我奏请陛下后看陛下如何定夺。宣域关是第一道防线,曹胥,你得守住了。”
曹胥几乎是蹦了起来,往那一站,笔挺挺的,说道:“我在宣域关在。”
魏尧满意地弯了弯唇角:“不错。”
他们那讨论国家大事,这边萧远正叮嘱朱御:“殿下原来身体强健,因此虽然病了这些日子,看上去严重,实则没伤及根本,接下来注意调养就能恢复,不必担心。”
朱御笑了笑:“萧公子医术精湛,孤信得过你。”
宁清将茶杯拿起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一事又放下来:“说起来有一事令我不解。太子病得的玄乎,往日他都与我们在一处,来宣域关不过几个时辰,夜里就发了病,太快了些,若这病真这么厉害,怎么我们都好好的?”
萧远也觉得稀奇,解释道:“热疫不会突然病发,按理说病根入体后,短则三五日,长则一旬半月才会发作,会不会是殿下先前接触了什么人,刚好到了发作的时间?”
接触?太子平日都和他们在一起,鲜少单独出去,能接触谁?
不止宁清,就连太子自己看上去也是一头雾水。
宁清怕打搅太子歇息,先和萧远一同出帐。
今日艳阳高照,树下的蚊子一群群的绕来绕去。宁清顿时记起曹胥不经意说过的一句话,喃喃道:“曹胥先前说过,今年尤其热。”
萧远扯了扯衣领道:“是,今年天热的早,山间更甚,蚊虫鼠蚁都比别处多,我穿着这身衣裳在营帐里待久了,出了一身汗。”
宁清晓然,他总算弄明白了。
他与萧远去曹胥的营帐,不等发问,自顾道:“先前我们在落霞岭遇险,曹胥带了一百多兵力弛援,太子在那时候和驻军有过接触。”
萧远道:“此次热疫起于宣域关,若是太子和他们接触过,因此染上疫疾就说得通了。”
“当初与驻军接触过的还有落霞岭上的南蛮贼寇”宁清面上没半点多余的情绪,看着已然有些察觉的魏尧,淡淡道,“那群南蛮贼寇和林若德,总共一百多人,十几日前押解上京,算起来应该快到晏州了。”
霎时,几周鸦雀无声,气氛沉寂的可怕,片刻后,魏尧启唇问道:“仲之,殿下如何了,受得了长途跋涉吗?”
萧远明白他的意思,回道:“殿下身体恢复得好,若安置在马车里,路上应该是无碍的。”
“好。”魏尧看向赵旻:“传令下去,今夜将马车备好,我们明日启程回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