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费添窘迫地看了他一眼,方才收敛。
“嗯,这名字有些可爱。”
那妇人眼巴巴地盯着他,费添对宁清没好气道:“是从前帮过我的姨娘,我和她说几句话。”
费添小跑过去,欣喜道:“孙姨!好久不见,怎么你不待在荥川到宣州来了?”
孙姨苦笑一声:“我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日子本就不好过,五年前大旱的时候几乎要活不下去了,没过多久经人介绍改嫁到宣州。”
孙姨的亡夫死时他不过二十,独自一人含辛茹苦靠着一手绣工赚些银钱,勉强够娘俩度日,她的那个儿子与费添年龄相仿,性子内敛,经常受邻里孩子欺负,费添帮了他几次便被孙姨记住了,那时候他没少蹭吃蹭喝,几乎是住在了孙姨家里。
费添心里五味杂陈。他那时年纪虽不大,却很是通达情理,几次夜里半梦半醒时听见孙姨看着亡夫灵位低声啜泣,心里便知道她与亡夫是鹣鲽情深,一人拉扯孩子那么多年也不改嫁。孙姨说得轻巧,但他明白,不到万不得已,她必不会带着儿子改嫁。
孙姨不愿多说,只笑了笑,她突然间想起:“对了,你那时走得匆忙,还留了一个物件在我这。”
费添一时没想起来:“是何物?”
“仿佛是个玉坠子?”孙姨蹙着眉使劲想想也只能记起个大概,她说道,“你从前戴在脖子上的,走时却忘了拿,我给你拿布包了,收拾起来了。”
这么一说费添才想起。自他记事起脖子上便挂着一个玉坠,摸着质感不错,应该能值几个钱,过得十分艰难时他也想过将玉坠当了,到底没舍得弃了这么多年伴着自己的念想,咬着牙坚持了下来。直至五年前大旱,人人自顾不暇,孙姨母子本就困苦他怎么能在那样的关头还拖累人家,便下定决心,将玉坠子留给他们,好歹能换些钱。出去便是人各有命,生死有天。想不到孙姨还将玉坠留着,更意外的是他还能回来。
感激、喜悦、兴奋之情交杂在一起,费添一时语塞,待孙姨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时方醒神。
孙姨道:“眼下玉坠放在家中,这…”
费添淡笑道:“孙姨,感谢你还为我留着玉坠。拿回玉坠的事不急,我在宣州还回待上一些时日,改日再亲自上门拜访。”
不知是否是他多心,孙姨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便消逝殆尽。
“那好,你还忙着吧,我便不打扰你,改日你来,孙姨给你做些好吃的。”孙姨笑道。
目送孙姨远去后,费添回头与众人会合,宣州城大,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落脚的客栈。
用饭前还有些空余,魏尧将田塍叫来,吩咐道:“你稍后去通知赵旻,让他派些人暗中探访,将那群南蛮人的行踪摸清后报给我。”
田塍挺直身板正气十足地回道:“是,属下立刻去。”
瞧见人走后,宁清凑到魏尧面前笑了笑:“你这部下平日看上去愣愣的,一见到你像是耗子见了猫,大将军果然威风凛凛。”
魏尧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是么?那为何你在我面前愈发猖狂?”
宁清抿嘴偷笑:“哪有,我平日也是很敬重您的,这不是怕你闷得慌偶尔说个笑逗逗你嘛。”
魏尧深吸了口气,懒得看他,宁清这人就是有这别致的特长,让人看着想与他切磋一二,俗称欠揍。
——
赵旻带着部下盯了林若德几日,林若德日日除了去衙门就是待在府中,除了回府的时间有些早并无其他,不过也能理解,荥川如今能有什么事务,真正的麻烦却不是林若德一个县令能解决的,或许正式如此,久而久之便破罐破摔了。
好在田塍来传达魏尧的口令,给了赵旻一个新差事,比起跟踪,自然还是实打实地刺探敌情,能激发这群将士的激情。
不久前林若德提过,那群南蛮人就在荥川城外的山里。由户部经手的粮草必定是走官道,那山便是在官道旁,名叫落霞岭,是通往荥川和宣州的关卡,周围山势逶迤,这样的地方最易滋养山贼盗匪。
赵旻与两队士卒驻营落脚的地方离落霞岭不远,他带了几个人,趁着黄昏天将暗时悄无声息地潜进了落霞岭。他们在灌木丛中飞驰而过,风过无痕,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影子。进入山岭深处依旧不见人影,赵旻觉出这山确实有些问题,照理说官道旁的山里或多或少该有些人过夜,可他们进了岭这么久,丝毫不见炊气与火光。
静谧中仿佛有一丝声响,赵旻霎时停下脚步,果断下令:“不要出声,蹲下。”
众人蹲下,透过灌木间的缝隙看见原处有微弱闪烁着地火光,正缓缓朝他们这处走来,赵旻屏气凝神,直盯着远处的火光,越来越多、连绵不绝,直至能瞧见人群,影影绰绰的。他们都身着南蛮服饰,梳着南蛮的编发,这群人极有规矩,行进间并无一人说话,实在难以与那些粗俗的山贼想比。
等人都越过他们,赵旻挥下手,低声道:“小心跟上。”
他们几个如同行进在山间的魑魅魍魉,步伐轻盈,难以察觉。他们跟着这群阵势浩大的人走了两里路,到了一处宽广的地方,面前地上扎了大大小小的营帐,每隔几步便有一个火笼,将周围照的亮堂,恍如白昼。这时赵旻才能看清,这群人一列列的战好,十人为一排,加上两个头领,竟有两百多号人。这样的阵仗,难怪宣州那群酒囊饭袋几次围剿都惨败收场。
只是…
赵旻蹙着眉想,这群人究竟是如何到此处的,若是十来个人还能说小打小闹,这样的规模实在不能说是碰巧。
领头的人说了句什么,底下的人便都散了,这才零碎有了些说话声。赵旻见领头的两人一同走到隐僻出,扭头吩咐道:“你们在此等着,我去去就回。”
赵旻暗中潜到那两人附近,还摸不清对方实力,未免打草惊蛇他没走得太近。
那两人声音听得不太真切,只知道说得是南蛮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说了几句便离开,走前还谨慎地四处张望了几眼。赵旻低下头,完美地隐藏在一片黑暗中,没让人注意。
赵旻带着部下原路返回,回到落脚的地方。
赵旻一人深思了良久,部下一个个面面相觑,无声地选出了一个人上前问:“赵副将,接下来我们要如何?”
“嗯?”赵旻醒过神,“明日我亲自去找将军,问他的看法。”
次日清晨,天微亮,赵旻昨夜一夜无眠,今日早早便启程赶来,叫醒了田塍,两人往魏尧房中去。
赵旻轻轻敲了敲门,过了片刻,房内有了轻微的穿衣声。魏尧三两下便整装待发,开了门,轻声道:“出去说。”
赵旻这时候找来必是有要事回禀,眼下人都还睡着,魏尧便在二楼临街的窗台边听着赵旻将话说完。他沉思片刻道:“如此,确实蹊跷。”
“那现在…”
魏尧笑了笑:“不急,你先回去盯着,到时我自有办法。”
两人走后,魏尧往楼下瞧了瞧,整条街空空如也。
荥川,宣州,南蛮。
魏尧看着寂静的偌大宣州城,面色冷淡,难以捉摸。
——
宁清睡到日上三竿,舒服地扭动了两下,睁开眼便被吓了一跳。魏尧衣着整齐地倚靠在榻边直直盯着他,方醒便受此惊吓,宁清缓和了片刻,气急道:“你好端端看我睡觉做什么?”
魏尧起身淡淡道:“无事,就是觉得稀奇。”
“稀奇?有什么稀奇的?”
“你日日吃了睡睡了吃,天黑便歇息,日中方起,实在稀奇。”
哦,敢情是绕着弯说他懒呢,看日头哪有正午那么夸张,宁清灿然一笑:“能吃是福,能睡是幸,有什么好稀奇的,是你孤陋寡闻了。”
宁清没再理他,换了衣服去朱御房中,他去时桌上已不剩下什么,只些馒头包子还算整齐,而魏尧更是早便用过饭,如今正在房中津津有味地看着从他那抢走的话本。
宁清扫了一眼落座,问朱御:“费添呢?”
“哦,他刚用完早饭便出去了,说是要去找他那个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