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门的士卒早就看到魏尧那边发生的事,只是在这站岗站久了,不习惯也习惯了。马车驶到城门前便被拦下一个侍卫问道:“来者何人?”
魏尧看了他一眼:“车上的是户部巡官,奉命前来荥川视察,这是文书。”
那个领头的士卒与同伴相视一眼,将文书翻开,看到溜金粉的大印,忙诚惶诚恐地合上奉还。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一年能见一个京官已是万分不易,更别说是六部里的大官,怕就是刺史大人来了也得小心奉承。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失礼,还望大人见谅。”他扭头吩咐道:“放行。”
领头士卒讨好道:“早知道马车里是这么尊贵的人物,我们定过去帮忙,那群刁民实在可恶,每有外人来就这般,仿佛洗劫,说也不听打也不怕,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上梁不正下梁歪,就连守门的士卒都这样见风使舵、阿谀奉承,可想而知他们的主子也不是什么善茬。魏尧没工夫同这些人较劲:“我家大人要见县令,你让个人带路。”
“是,小的给你们带路。”那领头与手下交代一声,便骑上马跟上前,经过时看了马车一眼心想:给帝都来的大官带路,晚上回去可有的显摆了。
据领头士卒介绍,荥川县令名叫林若德,已在荥川六年。林若德的府邸离城门有些距离,一路上宁清与朱御通过车窗打量了一番,发现靠近城门的那一片地方最为冷清,路上压根没几个人,偶尔有也是衣着粗布短衣的贫民,可越走周围的店肆小贩便越多起来。
到了地方,领头士卒下了马,朝着车里道:“到了,请大人下车吧。”
朱御掀开车帘下车,宁清与费添紧跟其上。
见到人士卒在心里想:京城来的大官果然气度不凡,就是看上去比我还年轻。
“这就是我们县令的府邸,大人且等等,小的去通报一声。”
士卒忙不迭地跑去和家丁说话,宁清走前两步,四顾一周道:“这林若德一个小小的县令,他的府邸竟是碧瓦朱甍,这让其他地方的小县令知晓非气死不可。”
林若德这处府邸占地便有知州的规格,更不必说这宏伟的红木大门,以及在门外就能隐隐看见的假山亭阁,已是极大地逾制,且这还不是在帝都内,而是在南疆之地,在许多百姓衣食无保,还有许多正处水深火热的荥川。
费添面色也不太好,小声骂了句:“他娘的,从前我还未离开时哪有这样的宅子。”
没等多久,远远就看见一个正戴上乌纱帽,紧赶慢赶脚步匆匆的男人朝他们小跑来。这人年岁不小,身高约五尺,蓄着精明的八撇胡,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一转便像是在憋什么坏主意,看样子就是县令林若德了。
“下官林若德,不知大人来访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赎罪。”他跑到跟前便直接跪在魏尧面前,俯首认错。
宁清不忍直视地扭过头,魏尧咳了声提醒道:“我家大人在后面。”
林若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魏尧身后一望,看见了衣着常服但依旧器宇不凡的朱御,忙起身过去跪下:“下官林若德…”
“本官知晓了,你先起来吧。”朱御不想听两次同样的话,便打断他。
林若德从地上爬起来,跟在朱御身侧:“大人您请,下官给您带路。”
林若德领着他们走进府中,一路走过不禁让人惊叹县令府的规模,在门外看得不过是冰山一角,这哪是地方官,简直是土皇帝。
林若德安排好座位,自己刚想坐下就听见上座的朱御道:“方才我在城门口撞见一群流离失所的荒民,不知有何缘由?”
林若德一听,作揖道:“不瞒大人,那些都是荥川百姓。五年前大旱,虽幸得朝廷赈灾,运了不少粮草来,只是,大多都运不进来。”
本以为林若德会绞尽脑汁地推三阻四,想不到他倒是坦白,还没质问他自己便说了。
朱御看了宁清一眼,宁清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转眼便像变戏法一般换了脸色,问林若德:“此次朝廷派我们来就是为得粮草一事,有荥川百姓远赴帝都将荥川的现状告知陛下,故特派我们大人前来调查。朝廷每年运送那么多粮草,怎会不翼而飞?”
说到此,宁清笑了笑:“我瞧林大人这府邸好别致,不像是一届县令住得起的。”
林若德“啪嗒”一声又跪下去,泪如雨下地求朱御:“大人,冤枉啊,下官家族经商,不说大富大贵但建座不错的府邸还不成问题,下官保证不曾动用过朝廷一分一钱。”
林若德哭得双眼都看不清了,宁清这才去扶起他:“在下没什么意思,林大人怎么还有动不动就跪地不起的毛病,当心膝盖受了伤,日后变天不好受。”
林若德抹了把眼泪,本就长得小气的脸更显得惨不忍睹。
魏尧端起茶盏:“你说粮草运不进来,是为何?”
林若德忙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荥川城外有伙盗匪,看装束许是南蛮人,骁勇善战不讲道理,每每粮草都会被劫走,官府派兵镇压过,也无甚成效。”
居然还牵扯到南蛮,此事非同小可,朱御问:“南蛮人怎会在这?”
“这…”林若德很是为难,“这下官哪知道啊。不过荥川与南蛮交界,下官听说有些地方的村民还会与南蛮人来往,进了几个贼人倒不是稀奇的事,只是城外那群人实在难对付。”
费添忿忿道:“若真有南蛮贼人入侵,朝廷怎么不知道,若知晓怎会放任?”
“哎哟,这位大人不明白啊。南蛮贪而勇战,上头官吏也不敢与之硬拼。五年前派人围剿过,没成,只抢回一部分粮草,此后年年如此,不得安生。”林若德饱含深情道,“荥川耕地本就少,从前也只是勉强够自力更生,自五年大旱后收成骤减,大部分还是要靠朝廷的赈灾。因粮食被抢了近半,剩余的那些只能放在粮铺里,自行买卖,但总有些买不起的,城外那些人便是。”
宁清冷哼一声:“林大人这避重就轻、逃脱罪责的本事了得。”
任林若德说得天花乱坠,将自己说成被逼无奈心系百姓的父母官,实则根本不值信服。就像方才城门口的士卒未曾犹豫过,不是去衙门而是直接将他们带到县令府,可试问,有百姓还处在水深火热中,哪个正直的父母官能这么逍遥,天刚昏黄便迫不及待回自己的金银屋里享受?
朱御听他说了半天也是烦不胜烦:“林大人真是大魏的好臣子!荥川乃南疆要塞,莫名进了南蛮的贼人你却知情不报,任由南蛮人在我大魏国土上胡作非为,反倒对自己的百姓视若无睹!你这番作为,与通敌叛国已无甚差别了。”
林若德无声地张大嘴,缓缓地跪了下来,俯首道:“大人!下官无能,但通敌叛国实在是冤枉啊!下官不是没有往上递过折子,只是全都杳无音讯,几次下来还能不清楚情况吗?下官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点大的父母官,哪敢和权贵大官作对,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若林若德所言非虚,这其中就牵扯到州刺史甚至更高官阶的人,还牵扯南蛮,这事越发复杂,令人头疼。
宁清抬头与朱御对视一眼,问:“你是何意思?”
林若德闭上眼,凄切道:“下官的上级是州刺史杜源。”
话至此已十分明朗,林若德不认这些事,并将话锋转到刺史身上。
几经反转,众人此时需要点时间筹划打算,且天色已晚,还需先找间客栈落脚。
朱御起了身,走到林若德身边:“你的话是否属实本官自会调查,这些日子你最好安分些,若再有问题,本官便直接将你绑了押解上京。”
林若德连忙道:“是,下官明白。”
朱御看了他们一眼,轻叹了口气:“我们先走。”
等几人离开,林若德偷偷往后一看,已不见人影才从地上爬起来,旁边的管家忙来扶:“老爷您没事吧?”
林若德推开他坐到椅子上,长叹道:“我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日。”
管家见他神情不好不敢说话,过了片刻,林若德唤他:“扶我去书房,我写封信你派人快马传到城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