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登基十二年,头次赐婚便是双喜临门,左相府的门槛被来来往往的亲朋好友、京官显贵踏了个遍,一时间风头无二。
赵旻本知道魏尧有意娶男子,但听说是那日聚客斋里狂妄议论的纨绔后,不免大吃一惊,拉着魏尧,一脸怀疑他中邪的样子,问道:“将军,你为何…娶那纨绔?”
因为大婚,安国公府如今里里外外都在修葺,魏尧看着户部派来的人里里外外的忙活:“我早和你说过,看人莫要浮于表面,那人至少不是表面上那样无能。本就打算娶男人,是谁其实不重要,至少他不像那些书呆子一样无趣不是吗?”
魏尧转头冲他微笑,赵旻哑口无言。
“府中事宜你看着就行,我出去一趟。”魏尧拿起他放在一旁的披风,双手一摆便将披上身系好带子。
赵旻问道:“将军要去哪?”
魏尧头也懒得回:“宁府。”
宁府前厅热闹却与宁清无关,从前来往的多是些酒肉朋友,如今仿佛苍蝇看到肉,一拥而上,他懒得去一一应付,只让何伯稍微客套几句,不至于面子上难看便可。眼下他只管在房中看书,乐得清闲,只是他难得这么安分,倒将宁珂承弄得愁绪万千,又废了不少唇舌说了些“出嫁前毕竟要顾忌点,免得夫家难看。”的胡话,将他爹气的七窍生烟,把他赶回屋才算了事。
宁清方才吩咐林荣去厨房取点时新水果和瓜子果脯,林荣拿了东西准备回去,经过长廊时竟瞧见魏尧在门前同何伯说话,赶忙躲到树后偷听。
“公爷怎么亲自来了,可是有要事?”
魏尧语中带笑:“也没什么,就想来正式见见你家公子,他人呢?”
何伯人实诚,如是说道:“我家公子这几日都在府中,现在应该在房间看书,我差人为您带路。”
“多谢。”
林荣一听,直接上门了,这还得了,赶忙先行一步跑回去通知他家公子。
宁清津津有味的看着书,刚要翻页,林荣便冲进房,将瓜果一类的盘子放在桌上,顾不得喘口气,两步跑到他跟前。
宁清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气冲冲的,捡到什么宝贝了?”
林荣忙摆手,宁清不甚在意地扭头继续看书,只听林荣喘过气,气急败坏道:“安国公来了,现在已经由人带着过来了!”
“谁?”宁清一时没反应过来。
“魏尧!”
宁清霎时将书合上,下软榻:“真是冤家路宰,不见!你便说我不慎染了风寒,病中烦闷外出赏花去了,让他从哪来回哪去。”
宁清动作迅速的整理好衣服往外走,走前还不忘带走一盘瓜子。
林荣一见他家公子跑了,恨不得也跟上去,不等踱步几回魏尧便进屋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恭谨道:“公爷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来见见你家公子。”魏尧余光瞥见桌上还带着水珠的葡萄,心下了然,仍不戳破:“他人呢?”
给林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照着宁清的话原模原样的回,斟酌后委婉道:“只在不巧,我家公子昨日染了风寒无趣,心情不大好,前脚刚出去赏花去了,谢谢公爷好意,不如您先回去,今日真是不巧。”
魏尧不说话,只是笑着,那笑看的林荣莫名胆颤,要不是怕被公子揍他就要坦白了。
正僵持着,碰上小桃拿着布料从门前经过,正巧听见,停下诧异道:“公子病了?那怎么我方才见还在花园待着,如今风这么大,你也不怕再受了寒!”
魏尧一脸笑意看着林荣,将他看得后背发凉,干笑道:“是出去,到府内花园赏赏,也不敢让他走太远。”
这话林荣说了自己都没脸,好在安国公看着不是要追究的样子。
“那你便带我去花园吧?”
实在是抵挡不住,林荣只好带着人去了后院。
刚进花园,魏尧便看见宁清躺在前方亭子的躺椅上,喝着茶磕着瓜子,嗑瓜子的声音仿佛踩着鼓点,颇有些音韵,看着好不闲适。
魏尧看了看林荣,林荣却受不了这样的审视,忙道:“小人先退下了,公爷和我家公子慢聊。”
宁清刚将手伸向盘子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宁公子好雅兴。”
宁清闭上眼在心里骂道:当真冤孽。
转过头来脸上带着诧异,仿佛全然不知,忙起身行礼:“安国公怎么来了,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无妨。”
两人一同坐下,魏尧扫了眼院子里的花草,虽不如御花园名贵繁多,却看得出是精心照料着的,开得甚好。他回过头对宁清说:“上次御花园草草一面,还未来得及和宁公子深谈。”
宁清含蓄道:“还未深交却要成亲?”
魏尧一笑而过,自顾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宁公子?”
“在下名清,字兰誉。”
“芝兰玉树,休声美誉,好雅清的字,自己取的?”
“不,母亲早殒,去世前特为我取的字。”
许是年代太久远,宁清看上去十分淡然,突然想起道:“只知道安国公单名一个‘尧’,可有字?”
“正是‘昭倬’二字。”
宁清思索一二后道:“《诗经》中有‘倬彼云汉,昭回于天。’之句,可是公爷取字的出处?”
“是。”魏尧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能想到出处,确实不可小觑,“从前读书时最爱这两句,后来就取了作字。”
魏尧身为大将军竟有如此书生意气,倒令宁清开了眼。
“公爷文武双全,在下佩服。”
魏尧不喜拐弯抹角,喝了口茶将茶盏放下,随意道:“成亲一事是我唐突了。”
宁清暗暗想:原来你也知道。
“兰誉在帝都风评如何想必自己也清楚,我成亲是在所难免的,至于为什么选你。”魏尧笑了笑,“两次见面给我留下了点印象,便懒得多花心思再挑选一番了,至少兰誉的长相胜人一筹。”
听见这话宁清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倒还平静:“还真是谢公爷赏识。”
魏尧看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莞尔一笑,起身便要离开,只是突然记起又返过头:“方才听下人说兰誉病了?这里风大,还是早先回房吧,保重身体。”
宁清早就忘了这茬,现下被提醒只得故作虚弱的咳两声做做样子:“谢公爷关心。”
大婚定在了岁旦后,正月初八,据礼部所说,这是百年难得的好日子。礼部本想来个双喜临门,两门婚事一同举办,但太子成亲要准备的事务实在繁杂,最后无奈之下只能让魏尧先办,太子则定在二月初三。
储君大婚,王爵显官自是不用说,就连北狄王都要派三王子携礼来京祝贺,祥丰帝容颜大悦,更是下令务必好好筹备。
魏尧地位虽尊贵,但毕竟尊卑有序,这样一比难免相形见绌,好在魏尧本就不喜普张奢靡,如此反而成全了他。虽如此,送去宁府的彩礼和各种赏赐都塞不下库房,最后还是宁珂承让何伯另开了间闲置的厢房,暂时存放这些东西,等宁清“出嫁后”一起带去国公府。
太子百忙之中抽空在京郊的庄子与宁清见了一面,只道:“兰誉,孤知道你被许给魏尧时父皇已经下旨了,实在有心无力,难为你了。”
宁清哈哈一笑:“为何你们都一副要送我去龙潭虎穴的样子。”
“孤…”朱御欲言又止。
“从前魏尧远在关外,难以刺探,如今毕竟是在我们跟前,若他真有什么,正好有利我们行动。是敌,我们好早做部署,是友,便可多一员大将。”宁清看着朱御,目光清明,全无纸醉金迷时的半点模样,“太子放心,不管如何,我心里都有数。”
这话比什么都让朱御安心,他点头道:“孤信得过你。”
大婚前一日夜里,宁珂承叫了宁清去,将何伯清点出来的陪嫁一一列成了清单,并着田契、店契和几处从前他颇为喜欢的庄子的地契,摞成颇厚的一叠封在箱子里递给了他。
宁清最受不了他爹这么温柔地对他,比打他更令人难受:“爹,你这是做什么,真当自己嫁女儿?”
宁珂承轻声呵斥了他几句,复道:“国公府里伺候的都是魏尧的手下,你未必使唤的来,还是该有些东西备着。这箱子你自己留着,若真有万一也好应急。”
宁清垂着眼,一时无言。
宁珂承坐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到了国公府必定不如家中舒适恣意,你能忍就忍,实在忍不了就回来,即使是三更半夜,只要你敲了门,府内必定掌灯迎你回来。你虽不争气,却是我养了二十一年的儿子,总不能被别人欺负了去。”
宁清点点头,看着他父亲。他有很多话想对他父亲说,却还不是时候,只认真道:“儿子日后定不让父亲再为我操心。”
府中处处张灯结彩,灯光一夜未熄,宁清就着映室烛光入睡,直至第二日天方破晓,由人换好大红喜袍,用红发带束好发,穿扮妥当后被带到大门前。魏尧身上穿的一身红,颜色比他的要深些,紫色点缀其上更显得凤表龙姿、风度翩翩,他朝宁清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鞭炮锣鼓声此起彼伏,宁府门口堆了一群百姓和魏尧带来的部下,宁清瞥了一眼,缓缓将手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