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单纯从农业上来看,柳树县和邻近的几个县相比不算富裕,不过,这里却有其得天独厚的地方,那就是温泉。过去,人们对疗养、温泉等的兴趣不是太大,这里有经济原因,也有对健康不那么注意的因素,但现在人们有了一些钱就开始珍视起健康和生命了,加之,旅游宣传的影响及当地政府和老百姓都想从这温泉中获得富裕的生活,于是就不遗余力地宣传,当然没有虚假宣传,这里的温泉是货真价实的正宗天然产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虽然也常常受蒙蔽。来这里旅游、洗温泉的人与年俱增,俨然形成一大产业。在我国,政府财政一旦富裕,就会投资到基本建设上来,道路、县城的建筑都应声而起,甚至还有几家豪华宾馆。
“好大的县城。”胡亮说。从长途汽车下来后,古洛和胡亮就走着去县公安局。这是胡亮的倡议,他喜欢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走走。他觉得一个新地方总是充满了神秘。在这里可以让想象飞翔,虽然他并不喜欢空想。
“还很繁华。现在还是旅游季节吧?”古洛看着一座大宾馆说。
“强弩之末。过几天这里就要冷了,比咱们那里冷得早。”
“咱们还算赶上了。调查完,咱们也去泡泡温泉,我还没洗过温泉呢。”古洛工作时也常出差,去过几个有名的温泉,但由于工作忙,都没顾得上去。如今的他性子不那么急了,对人生的享受也不再限于啤酒上了。
“有进步。”胡亮深知古洛秉性,“好好洗洗,能治皮肤病。”
“那我应该先得上,要不多浪费。”古洛笑着说。胡亮也笑了。
不知不觉,公安局的院子蓦然就出现在他们眼前。是个挺漂亮的两层楼,院子很大,打扫得干干净净,给人肃穆的感觉。
楼里面也很干净,地板擦得能映出人影来,静悄悄的走廊上时时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步伐缓慢、稳重。“倒是个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地方。”胡亮说着,敲了敲挂着刑侦支队牌子房间的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长相英俊的壮年男人笑着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胡亮和古洛知道这就是这里的刑侦支队支队长,他已经吩咐过门卫了,而且还特别让门卫替他道歉,因为他房间里有客人,不能出来迎接。
果然房间里有好几个人,像是一家子,他们的神色既紧张又严肃,看到两位客人就都站了起来,说:“你忙吧,我们走了。”
支队长送走客人,回身对古洛、胡亮说:“都是这些整不明白的事,谁都来找,你不接待又不行,可咱们有多大的权呀?”他身材高大匀称,看得出是个有力气的人,红润的脸膛,深目高鼻,像个混血儿,这里确有不少俄罗斯的混血儿。
“我在这里先欢迎二位,等会儿吃饭去。你们要查的事我们已经做了,那个姓范的,叫范正喜,是这里人。”他一边给客人倒水,一边说着。他的动作十分敏捷、轻盈,说话清晰。
“据说他在这里没有什么亲人了?”胡亮说。
“喝水,是这里的矿泉水。要说起来,也挺有意思,巧了!这个范正喜在我们这里干过。”支队长坐了下来,笑着说。
“噢!”胡亮和古洛都吃了一惊。“他不是售货员吗?”胡亮问道。
“不是,你们的信息不准确。”
“我们听说他是复员兵。”古洛说。
“这是对的。他是个复员兵,当了七八年的兵,本来都提干了,但后来因为和上级吵架,那可是部队呀!谁敢不服从上级?他就敢。部队就让他复员回家了。地方政府就让他来咱们公安局,当刑警。虽然知道这个人脾气不好,但他毕竟是这儿的人,再说部队也没有说他坏话。开始的时候,他还不错,可狗改不了吃屎,过了两年,这小子的本性就出来了。先是抓犯人的时候,把嫌疑犯往死里打,那个狠实劲儿,我们看着心都哆嗦。后来就酗酒滋事,最后一次,是在饭馆里,喝了酒把饭馆老板打伤了,还砸了人家的店。人家不干了,一直告到局领导、县领导那儿,要让他蹲大狱。咱们就把他开除了,还给受害人道歉、赔偿,息事宁人呗。还算行,没再告,要不他非被判了不可。”
“噢,这是怎么发生的?”古洛饶有兴趣地问道。
“说实话,这事也不全怪他,那个老板有些来头,详细的我就不说了,反正有点儿根儿,平常就挺横的。他那天喝得多了一点儿,算账的时候,老板多要了他的钱,他就急了。那个老板也不是善茬,就这么打起来了。好像还是那边先动的手,可这小子多厉害,把好几个伙计都撂倒了。”
“这么说来,至少是双方的错了。他本人没说什么?”古洛的眼前又晃动着那张蜡黄的脸,这个人给古洛的印象是太深了。原来他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他才意识到是范叔身上的一种特别气质,那就是杀气。
“他有什么可说的?不管咋的,你是警察。当然他是不满意的。临走时说,公安局这么对待他,他将来非要算这笔账不可。我们也没当回事。没想到这小子真犯事了?”
“不,我们只是怀疑他和另一个案子有牵连。”古洛忙说。
“你很了解他吗?”胡亮问道。
“当然还算了解,他虽然在这里只干了不到两年,但平常接触得比较多,我当时是他那个队的队长。”
“除了脾气暴躁外,他还有什么特点?”古洛拿出烟来,请队长吸。
“我不会。这个人平常沉默寡言,和人不太交往。他喝酒都是自己喝,有时候大家一起喝酒时,他也不说话,总是早走。不过,心眼儿挺多,能给自己打小算盘。对了,他身体很结实,有劲儿,还挺灵活,抓人的时候总是冲在前面,不含糊。要不他说公安局对不起他呢。”
“他的父母去世很早吗?”
“也不是。他爹是在他当兵的时候过世的,他娘是他复员后不到一年走了的。这小子,他妈去世,他跟我们都没说,我们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真生性。”
“他没结过婚?”
“没有。我们这里有些热心人帮他介绍对象,他还生气了,说人家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句也许不该说的话,我们怀疑他有病,这人对女人不感兴趣。”
“噢!”
“他有个亲戚在我们市,是个女的,叫茅玉冰。他没有说过吗?”古洛想:“这个茅玉冰好大的胆子!居然把这么个人养在身边。”
“没有。他从来不说自己的事,不,别人的事他也不管,就是这么个怪家伙。”
“你看看,这是他的最新照片。”古洛将偷拍的范正喜的照片给支队长看,这本来是他担心人们会记不起这个人,而预防万一的。
照片上的范正喜正从公司大门出来,夕阳温和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画面很清楚,这是胡亮的杰作。支队长瞟了一眼说:“胖了点儿,其他变化不大。这种人年轻的时候,你看着老相,老了还那个样子。不过穿得比过去体面了,过去除了警服,没见过他穿别的衣服。噢,还是挺好的西服呢。”
这位支队长对服装不在行,其实范正喜穿的西装再普通不过了。
“他在哪个部队服役的?”古洛想了一会儿才说。这让胡亮感到有些不同寻常,古洛在调查时总是很急躁的。
“7188部队,是坦克兵。我的记忆力还可以吧。”支队长不无得意地说。
“他在哪儿住?我说的是在你们这里。我们想看看他的家,走访一下他的邻居。”
“邻居?我想他的邻居知道的不比我多。”
“是吗?”古洛有些不相信支队长的话。这个人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这里是他最熟悉的社会。一个人不可能和任何人都没有来往,一定有人了解他。但古洛没想到的是,天性可以让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一生,虽然他的旁边有无数的人,有各种不得不打交道的人,但如果他是个天性孤僻的人,即使和人交往多年,也不会有人了解他的内心和他真实的生活。范正喜的邻居果然没有提供多少有价值的事情,不过,对这个人后来的铁石心肠他们都深有感触。“这人,我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可老实了,谁说啥,就知道笑,可当兵回来后,变了一个人,整天都阴着脸,要不就不说话,说话就噎人,像是谁咋的他了。那个狠劲儿,我说他杀人都不带眨眼的。”一个邻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