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若觉得抛开萧翊不谈,她确实是个有趣的人。
大雍的历史中也曾有过像玉楼这样的女将军,只是徒有典籍中模糊不清的丹青画像,杭若无法去判断她们的真实面貌。
只是从玉楼身上,她真真切切瞧见了女将军的样子。
保家卫国时的坚韧、所向披靡,和面对自己意中人的柔情与计较,在面前这人身上并存着,其实并不违和。
昨日所受的委屈,其实也并不能全怪责在她身上。杭若大抵也在书中粗略读到过有关于回纥的故事。
回纥位于大雍之北,地处严寒之地,那里的百姓牧牛羊而生,若是遇上冰雪之灾,便只能从别族的手中掠夺,这是他们所处的地理环境造成的。
杭若能理解他们屡犯边境就是为了能活下去,但并不能原谅他们对大雍北境军民的烧杀抢掠。
或者说杭若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替北境那些死在回纥人手下的军民,去原谅一个站在自己国家对立面的人,哪怕她如今并不是。
所以她眼下并未有同玉楼成为朋友的打算,对她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有趣这一点上。
除此之外,她也只想完成萧翊给她的任务,让她放弃和亲的念头。
她这几日中细细地琢磨过,无论是对于幼帝萧珏还是朝中那班御史大臣来说,回纥和大雍之间的和亲其实并不是不能有,只是绝不能是权倾天下的端王殿下与手中有回纥兵权的玉楼公主之间的。
可矛盾点在于,无论幼帝对自己这位皇叔有多信任,都不得不忌惮他手中因和亲而日益强大的兵力。
何况如今的局面,其实相较之下是最平衡的。
有端王大军维护北境安稳,回纥先前也已约定与大雍互不侵扰,萧珏虽年纪小,无法凭一己之力护住自己信任的皇叔,但总归没有理由依着朝中那些有心之人的,将他随意处置。
毕竟大雍的人素来喜爱面子,那些自认清流的言官,也不肯落得个残害功臣的名声,来替旁人做嫁衣。
好在这些复杂的朝堂之争其实与杭若关系并不大,与这位回纥的玉楼公主之间的关系,也因为她不会说话而变得容易处理许多。
她只朝玉楼轻柔笑笑,而后转头瞧了一眼绿珠。
绿珠心下了然,转身往门那边走,对着院子门口站着的侍卫叫嚷了两声,“你们是如何看门的,怎的能让公主身边无人伺候。”
看门的两个府兵对视一眼,愣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是他们实在是不知道那位难缠的公主殿下是如何溜进玉兰苑中去的。
他们疑惑得直挠头,只是想起萧翊先前地吩咐,只能硬着头皮往玉兰苑里边走。
端王这位小夫人杭若,不过进门第二天,受殿下厌弃的事,在府中传开。彼时,她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受尽委屈与冷漠,甚至于端王府中最下等的侍女的吃住她都比不得。
可不过转眼的功夫,她却成了端王府中除萧翊外的其他人都不敢招惹的人。
守门的府兵知道她生得貌美,却不敢多眼,只埋头走到卧房门外等着,“公主,小人们粗鲁,烦请公主自己走出来。”
玉楼瞅瞅杭若又瞅瞅门前的两个府兵,只跺跺脚往门外走了,她再是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是要顾忌着些回纥的脸面的。
被王府中的府兵架着出门,若是日后传将出去,打的是她父汗的脸面。
见她走了杭若顿时松了口气,不让她进来,萧翊定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大年初一的好日子,杭若却被关在玉兰苑须臾之地,只是她如今心中有了希冀,玉兰苑比上柴房已是舒适许多,杭若的日子倒也并不难熬。
萧翊是想在那位玉楼公主跟前做足了功夫,连送到玉兰苑的吃食都十分精致,半点不比送去给玉楼公主的差。
既然眼下的境遇没法子轻易改变,杭若也就顺其自然,不再去计较旁的一些东西,拉着绿珠陪自己在八仙桌上大快朵颐。
若不是忌惮着息珺送来的医嘱,杭若怕是连一旁放着的那瓶玉露酒也不愿意放过。
来房中收拾餐具的侍女婆子,见两人把一桌的美味吃的干干净净,直目瞪口呆。
对着突然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杭若,他们府中的这些下人心中多少是有些鄙夷的,还有多嘴多舌之人还说是她故意设计,用许寺人之事为自己谋得了这些个好前程。
他们做下人的自然不会撇开同是下人之人,与当主子的共情。
杭若在李家受尽了冷眼,自然很是容易地透过她们脸上的尊敬谦卑,瞧见了他们内心深处面对着自己时的鄙夷。
只是这府中,除去绿珠外其实都与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所以她不用再耗费什么心神去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看法。
她起身换了个位置,侧卧在一处软塌上边,靠着引枕惬意地消食。
只是,她没想到萧翊今日回府这般早,还是直冲着玉兰苑来的。
门前守着的府兵并没有通传,杭若没有半点儿准备,萧翊抬脚进了内室时,瞧见的便是她发髻微斜,衣领微敞、一双美目迷迷离离时而微睁时而闭下。
萧翊再一联想方才往这边来时,提着食盒侧身行礼避他的一种侍女,心下了然。
她眼下是个酒足饭饱的戏子。
“方才的饭食用着可还合口?”
杭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一惊,就要翻下软塌。萧翊转头瞥了眼那边,夺步上去,将杭若从跌落的边缘拉回去。
屏风后边,原先正在收拾洒扫的绿珠,瞧见这一幕,只十分识趣地退到卧房门外去。
杭若虽被萧翊拉回到软塌上,可到底还是躺在了他怀中。
她就这样枕在他膝上,仰面瞧他低头望着自己,方才未料到他突然进房中来,而后未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她只愣怔了好一会儿,待反应过来,才不自觉开始挣扎。
只是,她挣扎的动作都随着他给她使得一个眼色而顿住。
“都是我的错,吓到若儿了。”说着萧翊还犹疑着摸了摸杭若的脸颊,作出一副欲低头亲吻状。
那边支摘窗突而“哐当”一声,窗影上浅映出的黑影消失了,萧翊才松开摸着杭若脸颊的手。
只是杭若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她只依旧躺在萧翊的双膝之上,准备陪他演完这场戏。
愣怔间,她只听见他冷冷说了句:“还躺着作甚,还不快起来。”
不复先前地严厉,萧翊这话说得虽有几分不耐,但从前的厌恶却不知为何被他掩去了七分。
杭若有些慌乱地从他膝上艰难起来,又以极快的速度,站在离萧翊稍远一些的地方。
她察觉到萧翊投以探究的目光,只又微微低下头,回过神来般朝他福福身子。
萧翊终是挪开目光,转而拂了拂他衣袍的下摆,“她今日来过一次了?”
领会过来他所指之人,杭若只微点了点脑袋。
“用你说了何事?”
杭若抬眼瞧他,他只转头示意她那边有笔墨,省得与他多费时间,杭若干脆跑到那边放着他派人搬来装模做样的小几那处,寻了纸笔书写起经过来。
自己将事情交代清楚,总比他费口舌多问要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