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今日我便给你这个机会。”萧翊斜睨着杭若，缓缓开口，而后转头又对身边的近侍吩咐着，“去后罩房将府里的寺人都寻过来。”
那近侍“喏”一声，拱手退出门外。
此刻，偌大的房中只有二人，萧翊并没开口让杭若起身，而是投以凝视的目光。
杭若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低下头去瞅自己方才用的那只小紫毫笔，先前她书写时蘸的墨不太多，如今就要干涸，她心头突然泛起想将它洗干净放回笔架上的冲动。
这支紫毫笔，方才握在她手里，此刻躺在地上，就像被李家舍弃的她，抑或是如今在萧翊眼中的她一般。
明明是被人利用完才染得满身泥泞，却只能被丢在地上，日后或许怎么也洗不干净。
思忖间，方才的近侍已将府里的寺人带到房门外边。
“殿下，除去许公公告病外，其余的人奴都带到了。”
杭若听罢，很想开口，若那告病的寺人便是昨儿夜里想对自己不轨的歹人，那待会儿她如何也无法在萧翊面前将人揪出来。
到那时，这位殿下，怕是又要责怪自己的无理取闹了。
只是，她刚想抬头请求，萧翊却先她一步责问去请人的近侍：“我方才不是说过，将府中的寺人都寻过来吗？”
近侍被他质问得怵得慌，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回话：“奴方才也同徐公公说了，可他如今发了高热，怕将病气过给殿下……”
萧翊嗤笑一声，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转头望着杭若低着的头，一字一句道：“今日，便是将人抬着，也要请过来。你若请不过来，那许寺人若是歹人，你便是同谋。
那近侍一听，双腿一颤，朝萧翊跪下身来，“奴立刻去请。”
杭若听见门外的那些寺人，小声议论了几句，可因离得较远，她也没法听清楚，只能继续盯着地上的那只紫毫笔，心里想着等待会儿将人找出来了，就立马去将它洗干净。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先前那近侍才领着先前未到的那名寺人又到了门前。
近侍进门朝萧翊拱手，“殿下，如今人到了，可要领进来？”
萧翊摆摆手，又瞧了杭若一眼，起身往门外走，路过杭若时同她小声说了句：“如今天色亮了，人这般多，出去也能瞧得仔细些。”
杭若其实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鄙夷的意味，哪怕她半点儿不心虚地求他将人带到自己跟前，想要亲自指认，可他还是不信自己。
可她并没有撒谎，对着他这份鄙夷，她不需要也不应该有半分的心虚和退让。
她想起身跟上他，可许是方才跪得久了些，加之她几日前腿上的淤伤并未好全，膝上一痛，她身子趔趄一下，就要摔在地上。
萧翊见她迟迟没有跟上来，转身瞥她一眼，瞧见她此时的模样，心中却并无半分怜惜。
他先她一步审视眼前的这些寺人，在人群中寻觅着，瞧瞧有没有如她笔述那般，手上有抓痕，右额有砸伤之人。
陡然看到那位姗姗来迟的姓许的寺人站在最边上，手上的确有伤，他只犹疑了一刻。
可定睛一看，他手背上的分明不是抓伤，而是烫伤。
心中存疑，他只抬眼又瞧了瞧那人右额，并未瞅见有明显的伤痕。
思索间，杭若已走到他身后。
没等他吩咐，杭若往前走一步，在众人间仔细辨认着。
这些人中，有几日前将她丢到雪地里罚跪的，有悄悄告诉她鞋子被动过手脚的，也有想要伤害她的……
她此刻心绪复杂，如果不是情势所迫，她其实并不想和这些寺人打照面，并不仅仅是因为昨日的遭遇，更因为瞧见他们就让她想起自己几日来所经受的屈辱……
其实他们也是苦命人，若不是世事欺人，他们断不会以这样的面目和姿态活着。
权势所逼也就罢了，杭若并没有伪善到，愿意为了自己心里这点怜悯和共情，就原谅主动向自己施恶之人。
她在萧翊的注视中，在那位姓许的寺人面前站定。
萧翊也瞧见了，那寺人分明因为她的停驻而不住地颤抖了一阵儿，他心中大致也有了答案。
只是他突然想瞧瞧，这个在自己心中卑劣如蝼蚁的女子，要如何破局。
毕竟，那寺人身上的伤，并不像她先前所述。
可杭若却未犹豫，转身走到他身前站定，而后抬手指向那人，仰头看着他。
萧翊也垂眸看她，不似他从前在她眼中瞧见过的恐惧、哀求与不屈，此刻她眼中分明有一种全然不同的东西。
坚定？亦或是大仇得报前的释然？
他有些读不懂，只沉默着看向那人。
只是，如今这局，她其实尚未破解，被她指认那人，尚且能为自己申辩，可她却不能。
她因为失语，于处境上便比其他众人矮一头。
此刻萧翊心中难得地对她心生几分怜悯，也或许是对他方才在心中笃定她说了谎的愧疚，他还是替她开了口。
“许寺人留下，余下的该如何便如何。”他丢下这样一句话，负手走进书房中。
众人如释重负，心中虽有困惑，可还是小声议论着离开此处回各自的住处。
杭若知道，他如今已对自己方才所述之事有了判断。
她如今心里只觉得可笑，并没有因为他相信了自己而感激他，从始至终，她都没对他说谎。
他对自己那份没由来的鄙夷和不信任，从一开始就是不公正的，只是她如今仍仰仗着他给自己主持公道，只能被迫向他低头，她只抬脚跟着他走进屋子中。
那寺人慌了神，在萧翊近侍的催促下，也无可奈何地进到屋中。
萧翊原本还想瞧瞧，她会如何应对那寺人的申辩，可是才进了书房中，那寺人便跪下开口。
“殿下，您千万不要听这个妖女的一面之词……”
先前近侍去请人时，并未说清缘由，如今他这开口申辩，却是让真相昭然若揭。
萧翊只嗤笑一声，心头不知为何有种异样的情绪，这阉人这般低贱蠢笨竟也想染指自己厌弃之人……
“本王何曾说过，请你过来与她有关？”他努力克制心头那突如其来的愤怒，咬着牙质询他。
那寺人听罢，嘴唇一白，只跌坐到地上。
随后萧翊摆了摆手，先前那位近侍带上两个府兵，上前将他右额额顶的头发扒开，果然瞧见有些渗血的乌青。
萧翊再一摆手，府兵便将地上颓坐着的那个寺人架了出去。
对着那寺人截然而止的申辩，杭若心中很是困惑，藏于袖中的手捏了捏她方才为自己申辩的筹码，而后抬起头朝萧翊那边望过去。
“你是想问我，为何他不再为自己申辩？还是想问我，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杭若无法言语，只是不适应此时与他长久的对视，有些不安地移开了目光。
萧翊并不满于她的无视，朝她这边走过来，俯下身捏住她的脸。
他深邃的眼望向她如水的眸子，似是开口解释也似刻意说予她听：“他若再开口辩解，我便连命也不会留给他。”
到底是个小姑娘，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嗜血之人。
他如愿在杭若眼中瞧见了恐惧，微微扯了扯薄唇，一句话未留下，负手出了屋子。
今日，他已为了她，耽误了过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