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是图坦二世的明亮墓室,身前是王、贤者和女祭司完全变成黄金的幽暗墓室,亚瑟轻抚变成黄金的贤者棺柩,行走于继续破碎的历史边界。
他在重新阅读对贤者的描述。
创造语言和文字,然后从神灵处盗取知识的火种,这两个最重要的功绩有些微妙。
比如贤者创造的是什么语言和文字?
用古赫密斯语铭刻历史不代表这就是历史。
因为古赫密斯语的历史比太阳王国更早,在南大陆的已知历史中,现在的都坦语就是最早的主流语言,不同于弗萨克语的源头是巨人语,都坦语并不是“死亡”领域亡灵之语的变种,也不是其他神秘学语言的简化,它始终都是人类的语言。
没有任何关于它起源的准确历史记载。
如果贤者创造的就是都坦语,那他是从哪位神灵处盗取知识的火种,是“知识”还是“智慧”,又是为什么没有受到神灵的惩罚?
贤者的功绩里没有这些问题的答案。
这让亚瑟对贤者的身份有些猜想,他想到了迷雾化身回收混乱法则时遇见的那位天使,那位知识教会的天使,就为他展现了语言和文字的力量。
种种迹象似乎能对应上这位象征“智慧”的神灵,站在亚瑟的角度上,之前由贤者开始的陷阱就是一种帮助。
如果当时“蒸汽与机械之神”放弃动手,亚瑟就只能采用备用计划,派出大量人手假装“大地母神”的信徒,使用“治愈术”和“净化术”展现神迹,用信仰战争的形式引爆世界局势。
这个计划的收益完全取决于诸神对“大地母神”的态度。
没有利益冲突,自身价值也足够,只要祂不参与“战神”与“黑夜女神”的权柄争夺,交换些现实中的利益就能化解麻烦。
知道末日真相的神灵也不会介意适当让利。
如果事情这样发展,亚瑟就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收益和损失完全不对等,还不如老老实实谋划南大陆和复活罗塞尔谋划因蒂斯。
但问题就在于,“治愈术”、“净化术”,还有半神层次的“圣疗术”都来自叶夫卡,亚瑟可不认为祂创造这三个法术模型只是出于对“魔网”的好奇。
有些“混乱”他如果不参与就会直接错过。
“秘术师”体系作为明面上迷雾城独有的超凡力量,已经借由克莱恩被外界了解,等叶夫卡埋下的麻烦被引爆,没有拿到好处的亚瑟才是血亏。
因此,碰瓷铁头娃然后被邀请到这场世界乱局中,就是亚瑟拿到最大好处的方法。
他主动触发陷阱和陷阱全面启动都很关键。
现在看起来,当时那位天使提到的一点善意,很可能不是对那道混乱法则的解析。
而是现在!
编织一段虚假历史并没有那么容易。
仅是当时的“蒸汽与机械之神”还不够,加上“原初魔女”和赫密斯也还差点,这位贤者很可能就是“知识与智慧之神”的某种化身。
那“知识与智慧之神”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是亚瑟唯一不确定的。
他们之间的交流很早、也很隐晦,就是当初西索恩登上“黑色郁金香号”自荐加入迷雾城的时候,当初他评价西索恩的“变化”无聊,就是因为他作为工具的本质。
亚瑟得到一个优秀臣属,只是付出半个混乱使徒身份。
被他绝对掌控,随时可以抹除的身份。
这个是非常不对等的交易。
直到后来叶夫卡强行进入迷雾城,他才多少有些猜测,或是再一次站队,又或是想要触及更高层次,只有很小概率是为了自己。
毕竟从远古到现在,“智慧”的赫拉伯根永远都站在胜利者阵营。
感慨迷雾城变得越来越热闹,亚瑟笑着摇摇头,让黑白相机重新变成花盆,再把干瘪太阳花放回去,他就转身离开崩溃的过去陵墓。
仍旧是用混乱迷雾铺路。
在回到四分五裂正向虚空坠落的黄金绿洲时,亚瑟停了下来。
这处森林是真实存在的,不会因为过去历史的崩溃消失,而是遗落在时空乱流中。
在一阵密集的“咔咔”声中,他背后的“全能者之翼”快速颤动起来,随着清脆的“咔嚓”一声响,像是终于突破束缚般,闪耀银河星辉的双翼再次伸展开那999片华丽羽毛。
……
巴格里达城外,那吉多脱离部落联盟的营地独自跪坐在城门口,她已经祈祷了很长时间,族人送来的水和食物放在不远处,一直没有被动过。
营地的讨论已经进行过很多次。
没有结果就是唯一结果。
终于对无聊讨论忍无可忍的瓦迪耶掀翻桌子,踹飞一直针对那吉多的赤蛙部落女祭司,无视所有人气冲冲地离开帐篷。
在门口看了眼那吉多的方向,她就转身前往胡尼的帐篷。
路上看到族人面朝巴格里达城虔诚祈祷,听着他们向往今后的生活,她心中就莫名产生一种恐慌,前进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不回应任何人的招呼,也不再思考那些想不明白的复杂问题,就像一只快速奔行的猎豹,无视胡尼学徒的阻拦,直接闯进灰黑色帐篷。
她那被愤怒和焦虑充斥的心灵,在与那双疲惫、沧桑的双眼对视时变得收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学会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绪。
因为没能阻拦住她的学徒和守卫慌忙跟了进来,帐篷里也还有不少正在抄录资料的学徒,她闭紧了嘴巴,没有直接把那些话语说出口。
像是连续熬夜好几天的胡尼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出去,就继续整理着手边那摞兽皮卷轴,一边检查错落做好标注,一边平静说道:
“等一会儿,不要弄坏这些图纸,还有,下手轻些,我们不是森林的猛兽,最多两拳就被你打死了,现在换首领和祭司很麻烦。”
虽然这句话多少有些开玩笑的成分,但可以看出来,瓦迪耶对其他首领和祭司动手并不是第一次,胡尼已经默认她是来揍自己了。
看到胡尼这幅样子,瓦迪耶差点真的动手。
只是教训几个想要夺权的蠢货而已,弄得她像什么独裁者一样,用力把长矛戳进沙土里,她压抑着恼怒说道:
“那吉多到底在做什么,不管是离开还是前进,总要做出选择,让那几个蠢货继续讨论有什么意义,难道他们脑子里的粪便还能倒出来种花吗?”
因为瓦迪耶的奇特嘲讽抬了抬眼,胡尼没有停下自己的工作,摇摇头说道:
“知道吗?那吉多其实是不信神的,但她现在信了,死神,七位正神,还有最初那位造物主,守护之神和迷雾君王这种不那么邪恶的,她正在向祂们祈祷,希望祂们能指引我们的未来。”
“什么,什么意思……?”
不知道胡尼为什么会说起这个,瓦迪耶脸上全是疑惑。
并不意外瓦迪耶无法理解,胡尼停下书写标注的注墨笔,露出个稍显苦涩的笑容,轻声说道:
“你不是看到那座城了吗?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现在能给我们未来的只有神灵,如果得不到指引,这里就是我们墓地。
“是我们,是我们所有人。”
像是怕瓦迪耶听不懂,他平淡地强调了是所有人。
这个回答取得了应有的效果。
瓦迪耶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她是知道迁徙计划真相的那个人,巴格里达城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而不是传说中的“黄金绿洲”。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认为那几个吵着要去找“黄金绿洲”的祭司和首领愚蠢。
以他们现在的处境,面对生存和传说当然要选择生存。
她怎么也没想到,连选择生存也不行了。
可不等她感受绝望,连续发生的变故就让她失去了这种机会。
先是穿透帐篷的奇异亮光,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猛烈轰鸣,然后是地龙翻身的巨大地震,最后是芬芳雨水落在帐篷上的滴答声。
像是同时被夺走心神般,瓦迪耶和胡尼因为地震摔倒后直接忘记了起身,任由帐篷里的杂物砸落到身上也不躲,一直在地面狼狈地呆着。
“哈!哦啊……”
直到胡尼发疯般连滚带爬地跑出帐篷,瓦迪耶才精神恍惚地跟出去,然后她就呆住了。
是雨!
天上是金色的,温暖的雨!
是森林!
远方是被河流环绕的金色森林!
是城市!
森林上方是一座神话传说中的奇迹之市!
“是黄金绿洲!是黄金绿洲啊……!”
当这声呼喊在混乱而寂静的营地中响起,就像是按下了泄洪开关,一声声杂乱呼喊吵成一片,各种或标准或不标准的朝拜和祈祷面向神迹的方向,几乎撕心裂肺的祭歌哭着被唱出……
看到这种景象的胡尼紧捂着心口。
他的心脏跳的很快,像是立刻就会猝死。
但这种悲剧并没有发生,艰难缓过来的胡尼慌忙扯开上衣,拿出藏在暗袋里的特殊烟花,疯狂的弯折、撕扯,然后扔到地上用脚踩,他拼尽全力毁掉这种亵渎神灵的东西。
做完这件事他才像是想起什么般,又哭又笑地跑去那吉多那边。
这时候的那吉多也在见证奇迹。
她依旧跪坐在巴格里达城的城门口,一只手抚摸自己的脸庞,一只手伸出去接金色雨水。
就在神迹出现的瞬间,她脸上的不可见鬼面就出现一道裂纹,然后越来越多,随着更多金色雨水的降下,破碎鬼面就逐渐消融成污浊雨水。
“那吉多,那吉多,快看,快看啊,你看到了吗?
“是神迹,是真正的神迹啊!
“你是对的,我们成功了,是神灵回应我们了,是神灵回应我们了,对不对?”
胡尼由远及近的呼喊声,在此时的营地中微不足道,但那吉多听见了,她缓缓回过头,缓缓点点头,像是做无用功般开合着嘴巴说道:
“是的,迷雾君王回应了我!”
……
传说中的“黄金绿洲”消失了。
一个真正的、被人需要的黄金绿洲成为现实。
风蚀虫谷中段的地形彻底被改变,黄沙变成土壤,砂岩变成山丘,森林出现在这里,河流也出现在这里,在森林的最中央,有个盛开一圈太阳花花田的奇异深坑,坑中全是晶簇状的黄金,如太阳花盛开,也深深扎根于地下,真正让这里变成黄金绿洲。
天空是“迷雾君王”高调宣告自身名号的迷雾城虚影。
亚瑟就站在太阳花花田中。
一手抱着那株正在缓慢恢复生机的太阳花,一手把玩从贤者身上得到的金属圆筒,像个好奇宝宝那样四下张望着寻找什么。
他在寻找“黑夜女神”的踪迹。
就算这位因为谨慎没有出手,也不应该放弃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总要确认他有没有被“堕落母神”污染,其次才是不那么重要的罗塞尔身份。
可他没有感知并发现“隐秘”的能力。
他也不知道来的具体是谁。
出于试一试的心理,他随便找了个方向说道:
“不出来聊一聊吗?
“既然你们知道我想要‘黑皇帝’神位,总要谈谈价格嘛,你不跟我谈,那我只能去和‘大地’谈了,我已经有迷雾城,是‘黑皇帝’还是‘审判者’的区别并不大。”
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亚瑟都觉得自己像个对着空气表演的神经病了,他能确定“黑夜女神”的人就在这里,只是没有出现。
稍显浮夸地叹了口气,亚瑟摇摇头说道:
“唉,那好吧,看起来我只能去找‘母神’了。”
用上“母神”这个模糊称呼他又等了会儿,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就放弃了,艰难的后退一步,他的身形缓缓消失不见。
这次并不是装的。
亚瑟现在的身体非常沉重,来自西拜朗因蒂斯殖民地的“混乱”火海,以及来自北大陆因蒂斯共和国的巨型“变化”烟柱跨越狂暴海,一起连接到他的“穿行者礼装”上,让他就像背着两座山。
长时间没能燃起对等混乱之火的“变化”和没有成功诞生新秩序的“混乱”就会这样。
束缚身心,阻断未来。
他晋升序列1“世界之眼”的仪式,就是经历这样一种名为“变革”和“毁灭”的过程,现在最重要的步骤已经完成,只剩下让秩序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