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的行程,就算落羽不急,也自然有人会急。
云念笙自那日之后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身为仙门中人,她心系圣兽安危倒也正常,但明明目前情况尚且乐观,还能令她这般在意,除了义务在身之外,当然还会有另一层的缘由。
其实不难猜想,天墟能在仙门中有今日的地位,与其交好于四圣兽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么云念笙作为天墟首座弟子,跟遥思殿下有一定的私交也情有可原,只是那日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声“阿遥”,却还是在落羽意想之外的。
能用上这般亲近的称呼,想是这份交情并不只是礼尚往来那般简单,所以她才会在听闻遥思殿下遇袭后一直牵挂着朱雀族一事,从而每日对顾沣格外照料,就差没把着急启程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饶是如此,还是在三日后,顾沣才得以行动自如。凌晨,天光未起,周遭还笼罩在灰朦夜幕之中,一行人从客栈走出来,行到周边一处荒无人烟的竹林里。
顾琰伸出二指默念了一道口诀,背上长剑便自行出鞘低悬于脚下,他一手扯着顾沣的领子站上去,又转头朗声道:“此行已然耽搁了太久,路途上不可再作怠慢,我自不会减速停留多作等待,还望师妹和两位姑娘打紧跟上。”
这话说是对着三人所说,话中意思,却只是针对着某一个人,毕竟落羽这灵力明眼人一看便知深浅,被质疑御空能力无可厚非,也懒得因着他这含沙射影的说辞去争辩一二。
顾琰说完,又多看了无奚一眼,见后者仍是淡漠而立并没有去瞧他,才不自在地回过头去将顾沣抓紧了些,随着一阵风扶摇而起离开了竹林。
两兄弟远去后,云念笙也不急于跟着御剑乘风,而是转过头来,视线在剩下的二人之间辗转来回,嘴唇翕动欲言又止,似是在判断有无相助的必要。
既然初次见面时就已经被人看出了无法御空的缺点,落羽也没有想过要掩饰什么,正要开口求助,却感觉到腰间兀地绕上了一道柔软的力道,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转头看去,便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心中自然清楚无奚是想同之前送她就医时一样,用搂抱的方式带她御空飞行,若是别无他法,为了不拖后腿也只能无奈接受,但现下尚有更为妥善的选择,落羽明里不说,却不动声色地看了云念笙一眼。
后者当即从这一眼中看出了她的用意,念出口诀召出背上长剑悬于身侧,开口道:“落羽,若是有甚么不便之处,不如我以御剑之术携同你一起赶路,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
这边使眼色的人连忙应下来,转而冲无奚微微一笑,随即退开一步轻轻挣脱了环在腰间的手,走到云念笙身边。
同为心思细腻之人,自然都能想到,无奚若是抱着人赶路,对其自身的消耗远比御剑要大上许多,落羽也正是顾虑到这一点,才果断选择求助于云念笙,况且若是全程被无奚抱在怀里,恐怕到时候心神不宁的,就不只云念笙一人了。
只是那边一脸冷寂的女人显然并不理解这二人的用意,见人不假思索地抽身离开,眼中似有些怔色,而后垂眸盯着那悬空的长剑看了半晌,再往落羽腰间一瞥,没有任何动作,摇光却突然颤动起来,自行拔出了剑身,缓缓悬停在她脚下。
无奚将视线移开,淡淡开口道:“剑,我也能驭。”
落羽:“......”
云念笙:“......”
虽然以无奚那几乎不存在的耐心来看,这样舍简求繁的行为实在有些反常,但落羽也不觉得她是要去同别人攀比甚么,左思右想也只能认为,此举大概率是不放心自己离了她的身边,让她不便于照看。
摇光在大量灵力加持下冒着幽幽的蓝光,剑身几乎是承受不住似的不停轻颤着,云念笙对着短剑上方那个从来都没有什么表情的女人看了一阵,又转向身边的落羽,脸上写满了“你可没说你这同伴如此了得”这句话。
后者见状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在此与人解释太多,况且对于无奚的能力,她自个儿都不甚清楚,是以思忖了片刻,只冲云念笙道:“既然如此,那念笙你便不用顾虑我这边了,你先行一步,我二人自会跟上。”
云念笙听罢,也不再多言,点头应下之后,便自行御剑离开了,竹林被风息带出一阵翠叶的摩擦,空幽作响后又归于寂静。
“来。”
无奚神色淡漠如常,轻拂衣摆站上剑尖,对眼前人递出了手。
摇光在接触到她的一瞬间便停下了颤动,似是对她表示了臣服一般。落羽看着那只洁白似玉的手,不再有所迟疑,伸出手去,在她的牵引下站到了剑身之上。
摇光剑长不过二尺有余,却要承载下两个人的体量,因而落羽站在无奚身后,与她间隔不过一指。
无奚微微偏过头来,轻声道:“抓紧。”
“好。”
嘴上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落羽却也没有当即如她所说去往她身上寻找抓握的地方,先前便注意到无奚为了给自己留下足余的空间,脚下已然站到了剑尖之上,这样的位置不说难受,御空飞行中稍有不慎甚至有可能会从剑上滑落。
因而她观察了片刻,转而伸出手去,轻轻绕过无奚的身侧,将她整个腰身环住,手上微微用力,又不着痕迹地把人往自己身上揽过来了一些。
如此以来,两个人之间最后一点距离也被抹去,因为动作的自然,前面的人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没有注意到,对于借力支撑来说,这个姿势实则是有些逞强的。
所以在乘风而上之时,落羽一时站不大稳,身子在突如其来的晃动之下,手差点就要从那腰上滑落,无奚敏锐地察觉到,急忙抬起手来,将她的手稳稳固定住。
待到穿过云层,平稳飞行于天际,无奚才将手放开,不疾不徐道了一句:“这御剑之术,远不如我抱你稳当。”
落羽稳了稳了身形,见她仍在介意此事,便提了嘴角笑道:“无妨的,我现下不是抱着你么,也都一样。”
无奚听言,略微低了头,看向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纤细的手。
“你是喜欢抱我,不喜欢我抱你么?”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让落羽微微一怔,连忙解释道:“怎么会,先前听狛戈说你不擅运灵于肉身,你并未否认,想是他所言也确有其事,我只是担心你累着,这长途奔波本就劳顿,怎能让你再负我前行。”
无奚听完后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我确实无法将灵力加持于身体,但你很轻,我抱你并不会累。”
落羽的神色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无奚此处用的是“无法”二字,于狛戈之前所说又大不相同,但联想到先前对无奚真身形态的猜测,她还是将满腹疑论又压了下去,只顺着这话回道:“可那样对你仍是不便的,这御剑之术只是起步有些不稳,现下御空中我与你都可行动自如,岂不极好。”
似乎是觉得这个解释很是合理,无奚没有再多说什么,抬起头来直视前方,继续专心御剑前行。
感觉到环在手中的身子放松了许多,甚至还渐渐带了些慵逸,落羽便也安下心来,微微偏过身,迎着扑面而来的风息,将脑袋从身前人的肩上伸出去。
天边已经亮起了一丝微光,大地却还是朦胧一片。以往曾很多次坐在山巅欣赏日出,看雾消云散日阳浮出地表,纵然大多时候都是心绪怅然,也不得不承认这番景色当是绝美。现下从这高空中往下看去,又是另一番的别致,鱼白从身下泛起,缓缓翻出一丝丽色,映照得天际也是绯光一片。
落羽看着有些愣神,头一回觉得,自己仿佛将这东升旭日踩在了脚底之下。
“你想看这日出?”无奚说着,身形略微晃动了一下。
落羽以为她要倾身为自己让出空间,忙把环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些,淡笑道:“不打紧,我能瞧得见。”
怀中人没有回话,却倏然抬手,将落羽的一只手握住,而后缓缓转身,在后者惊诧的目光中,脚尖轻盈一点,竟脱离了剑身,整个身子漂浮在短剑的右侧。
落羽一愣,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把人捞回来,然而指尖轻颤下,却终究也没有去做什么,因着这一瞬间的纠结,思绪不免有些恍惚。
悬空中无奚身形笔直而从容,墨发在强风吹拂下尽数被撩到身后,剑身与人之间通过被握住的手维持着连系,丝毫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自从上一次见到她倒在血泊之中,那张虚弱憔悴的面容就始终深深印在落羽的脑海里,倒忘了,眼前的女人于自己而言是多遥不可及的强大存在,这般举动对于她来说,大概不过是举手之劳罢。
想到这里,落羽苦笑了一下,也没再推辞,缓缓转头平视前方,倒真开始认真地欣赏起景色来。
眼前失了遮挡视线开阔,苍穹之下一览无余。
天光乍破,银灰色的薄纱缓缓被剥离开来,云端尽染下层次分明,华光攒动穿破云霄,万丈光芒集一点四散开来,极致的张扬绚烂,即是壮阔,又是瑰丽。
“好看么。”无奚问。
落羽转过头去,迎上她的视线,眼前人面上幽淡无波,却让天光也在这份耀眼下沦为了附庸,大片泼洒而出的金色光彩拂在她的脸上,流泻在她漆黑的眼中。
心跳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了下来,落羽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才呢喃道:“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