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王储。
只得这两个信息,便没有必要再去猜想什么,因为全天下拥有这个身份的人,仅有一位。
落羽回过神,面上还是惊色未褪,脑中缓缓浮现出一张绮丽张扬的脸来。
朱雀王独女遥思殿下,灵根卓越天资过人,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出了名的我行我素桀骜放肆,向来行事出格不遵常理,朱雀王一边口口声声骂着孽障,一边又将她奉为掌上明珠,以往出行处处都要带上她,就差没提早退位把王位一并给她了。
落羽只在幼年时堪堪在王殿后见过她一面,往后听到这个名字,不是人间传闻火鸟现世,就是朱雀族人在烟花柳巷喜提王女,种种事迹,都令人匪夷所思。但最主要的是,这位殿下心气极高,一向受不得半点委屈,但凡有人得罪于她,不掉层皮也有得是苦头吃。
无奚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好巧不巧偏生惹了个最不能惹的主,虽然她自己......也不大好惹就是了。
这下落羽也顾不上去想她如何能做到在朱雀王城重地只身取王储幻翎的壮举,只敛了神色慌忙问道:“她......可有瞧清你的模样?”
无奚略微低下头,看了一眼她因着紧张而无意识捏紧了那幻翎的手,淡道:“不曾,与朱雀结怨对你无益,我行事持着分寸,因而多费了些时间。”
落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身心略微放松下来,不得不承认,从得知这幻翎来源开始,她就根本没有去考虑什么善恶对错,甚至没有想过如若朱雀族得知自家王储的幻翎在她手中,是否引得二族之间生出嫌隙,只是遥思殿下那锱铢必报的性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担心无奚因此引祸上身罢了。
其实迟迟细想起来,确实也会忧心,这样下去若是哪天无奚心血来潮随手杀几个人,自己是否也会习以为常,心如止水。
落羽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沉了沉眉目,把那幻翎收入怀中,咬着嘴唇正要开口道谢,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着急抬头问道:“你要离开么?”
无奚眼中浮出一丝疑色:“离开?”
“你特地去寻了朱雀幻翎予我,是想我不用依靠你渡灵维生。”落羽强压着心头沉甸,脸色上却也无法控制得从容淡定,眉头不知不觉间绕上了些情绪,又开口道:“你是想,就此与我分别么?”
无奚看着她的神情,眼中疑虑更甚,却也未加思索,只微微摇了摇头道:“幻翎毕竟不是你身上所生,聚灵之效虽能完整保留,但不能尽数为你吸收,且你体内那道气息尚不可控,若无人养着,你至多活过三载。”
这话中所言情况明明不容乐观,有人听着却整个人如释重负,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无奚见眼前人面色缓和,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确定了她已将那幻翎收好,便自顾抬脚往前慢步走去,落羽整理了一下心绪,也快步跟上,同她一起走出了乡间。
此行的目的地已然确认了是蟠龙王城,在此之前拟去天墟的那封书信既由无奚送达,想是天墟立刻采取了行动,已经派人去调查过,按理来说,先去一趟天墟问明情况才是妥善之举。但那时对于魔族的了解颇微,或许有一些蛛丝马迹不会被察觉到,无奚更是对仙门不甚信任,不愿将此事寄托于仙门的处理,是以还是决定越过天墟亲行一趟。
但就现下看来,无奚一路漫步毫无紧迫之感,落羽其实就多少清楚了她的意图,临辞前老大夫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其中就有落羽身体尚且发虚,莫要着急长途跋涉这一点,想必也是先交代了无奚的。所以当慢步走到周边一个小镇上,被告知要整顿几日时,落羽也没有觉得多少意外。
先前无奚用来佩戴灵隐璧的细绳断裂开来被她弃置,在这之后她都只是将那碧玉收在怀中,进得镇子之后便说要去寻购替代之物,让落羽先去客栈安顿,这镇子不大,总归不会有开设多的几间客栈,也不用担心之后寻不到人,后者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独自一人行走在镇子上,因着要寻觅客栈,落羽顺带多瞧了几眼小镇风貌,虽与城池相差甚远,但这镇上人烟繁绕倒还算得上欣欣向荣,从建筑风格来看应已不是在中晋地界,她先前同老大夫问起过所处位置,老大夫似乎对国界地理不甚关心,只说了此地在淮河以西,如此看来,应是赵国所辖之地。
人界多国纷争,近几年愈演愈烈,这镇子今日是赵国管辖,明日可能便换了别国也不一定,镇上居民好似也不甚在意,来去行人面色悠然。也对,若是换了落羽作为凡人活在这人界,兵马打过来她直接双手一举,换个国籍一样活得无波无澜。
这般想着,总算是寻到了一家客栈,落羽抬头略微扫了眼招牌,便大步流星地跨了进去。
进得店内,却不见柜台有掌柜在,只得一个小厮装扮的青年,见了她便放下手中事务迎上来问道:“姑娘是要住店么?”
大堂内桌椅整洁,空空落落的,像是生意极为惨淡,落羽扫了一眼,微微点头道:“我要两间客房。”
那小厮听言却不是迎得了一桩生意还有的欣喜之色,反而露出了一丝为难,忙欠了个身道:“实在不好意思姑娘,小店这几日客满了。”
落羽有些诧异,看着空荡的大堂问他道:“这镇子不在官道附近,哪有这般大的住宿需求,何况你这店里一客未见,怎么会就住满了?”
那小厮听了又赔了个笑:“实不相瞒,小店昨日迎了几位贵客,出手大方得很,开口便要包下小店所有客房,掌柜的原先是不愿的,但他们给的银钱实在太多了,这才让小的圆说客满,不再迎客,姑娘还是另寻别处投宿罢。”
原来是有人包下了这客栈,掌柜的不过是正常营生,自然是为财而忙,得了这等好生意断不会拒绝,落羽亦是理解的,便又问道:“那这镇上可还有别家客栈?”
那小厮面上难色更愈,回道:“小镇鄙陋,仅有小店一家客栈,但这此去往北二十里还有旁的村镇,姑娘不妨去那边打听一下。”
听到这里,落羽才不免微微蹙了眉,好容易行到这里,却又要再做奔波,若无奚在场,大概是不胜其烦便要同那几人施压强迫了,为避免多生枝节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还是妥协下来另寻安顿之所,才是无奈中的妥善之举。
话虽如此她也不能擅自行动,只能等无奚到了再从长计议,正烦恼着,却听得一道女声自上方传来。
“落羽?”
落羽闻声抬头看去,一女子正立于木梯之上,面色诧异地看向她。那女子面容清丽,黑发束得一丝不苟,身上淡青衫子银纹相缀,气质出尘仙风道骨。
落羽瞧清了之后也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惊讶,却无半点警惕防备,对着那女子便脱口而出唤道:“念笙!”
女子莞尔一笑,几步走下楼梯,挥了挥手示意那小厮去忙自己的事,而后走到落羽面前,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道:“落羽,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已折返回去与族人汇合,随着靳苛大人隐世而居了。”
久别重逢,云念笙倒不似初见时那般严肃正经,面上和言语间都带着令人放松的亲和感,落羽也少了那时的拘束谨慎,闻言苦笑了一下,垂眸低声道:“这,说来话长。”
而后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下了决心,给人使了个眼色,走到角落处,在云念笙略带疑惑的眼神中,徐徐开口,将自己出现在此处的一切原委娓娓道来,只不过在诉说这些事实的同时,言谈中不着痕迹地把无奚的存在几句话就略了过去,只说遇到了一位性子清冷的妖族同伴,而这位同伴体质特殊瞧上去与凡人无异,因着二人都对魔族行事颇为在意,所以结伴而行。
云念笙听着脸色逐渐凝重下来,在她说完之后沉默了好一阵,才轻叹了一口气,沉声回道:“此事蹊跷之处甚多,看来这些年来,我等当真是小瞧了这些魔。”
落羽看她一脸愁容,又道:“那念笙,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听那小二说这客栈被几位贵人包满下来,却不想你就是那几位贵人之一,当真是叫我吃了一惊。”
她问完这话,眼前人脸上顿时浮出一丝为难之色,又似有些尴尬,低声回道:“此举确实不甚妥当,但我师弟有伤在身,因而师兄坚持将整间客栈包下,方便师弟静养,你放心,我自会同师兄说明,让你与你那妖族同伴随意安顿。”
说到这里,云念笙顿了一下,面上多带了些歉意,接着道:“至于我们此行的目的......其实是与落羽你一样,也是要去那蟠龙王城。实不相瞒,当初收到你的来信,掌门师叔当下便决定命弟子前往蟠龙探查情况,但就在那几日,我门中生出了一些变数,实在难以抽出人手,因而最终将前往蟠龙调查因果一事交由到了七曜宗手中。一月前便收到七曜宗传信说蟠龙灭族确为属实,但七曜弟子并未找出甚么蛛丝马迹,掌门师叔思忖再三,还是放不下心来,因而近日又派我与两位师兄弟再度前往,去细查一下有无错过的信息。”
原来是这样,落羽听她说完,心中多少也清明下来,见云念笙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有些负疚,又挂了笑,与她淡道:“你不必介意,既然如此,我们正好可以结伴而行,此去路途遥远,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
云念笙听言,脸上神情才略微收了些,也微微笑了笑,点头应道:“如此甚好。”
听她应完,落羽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搞忘了什么。坏了,一时口直心快,忘了无奚一贯不喜与旁人相处,这般擅自主张作了决定,怕是会令她不悦。
这样想着落羽心里连忙去思忖了些权宜之策,若是无奚不愿结伴同行,也可借着自己无法御空恐成为拖累为由,再与他们分开行动,也不失礼数。
心中的这些小算盘自不会表现在脸上,落羽想起云念笙方才所言,又问道:“念笙,你方才说你师弟受了伤?你们是在这途中历经了什么危险么?”
云念笙听完忙摆了手答道:“并非,师弟只是不慎摔伤。”
落羽面上一愣:“啊?”
“我这位师弟灵根不佳,至今还未习得御剑之技,是以一路皆是师兄携同,前日师弟大意之下未能抓稳,从空中跌落下去,虽得我与师兄及时相救,但仍是磕碰了几处,这才不得已寻处落脚休整。”云念笙见人一脸疑惑,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不知她这位师弟是何许人,虽在素昧蒙面之下,落羽仍是对他顿生了些同病相怜的亲切之感,毕竟出身仙门圣族却偏生羸弱无力的痛楚,自己比谁都要更为感同身受。
“师妹,你在同谁说话?”
正打算回话,不远处又传来一道严肃的男声,落羽抬头看去,楼梯上正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个年轻男子,身上穿着与云念笙相近,两人皆是面容俊郎,且五官上还有几分神似之处,不同的是前者坚毅,后者温润。
云念笙见状微微垂了眉,先低声对落羽道:“这是我师兄顾琰和师弟顾沣。”
而后迎了几步上去,走到那两名男子身前,将事情来龙去脉与他们解释了一遍。
在这之间落羽发现那温润男子的视线一直放在自己的身上,见他方才步伐中还有些不稳,猜想他应就是云念笙口中摔伤的师弟顾沣了,他这般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弱者之间的心心相惜。
顾琰听着,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在听得云念笙说要与人结伴而行时,又渐渐将眉头紧皱,似有些不满,而后视线往落羽身上扫了一遍,沉声道:“落羽姑娘,既然已将此事托付于我天墟门,你又何必亲身跑这一趟,此去路途遥远,姑娘与你那妖族同伴未必受得住劳顿,不如交由我等代劳,定不负所托。”
这话表面倒还说得礼貌,但细听之下分明是带着拒绝和轻视。
那边的顾沣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轻声喊了一声:“哥......”
顾琰被这一唤之下,脸色更加难看,厉声道:“你叫我什么?”
“师兄......”顾沣顿时面露怯色,低下头诺诺地改了口,又道:“落羽姑娘是青龙之后,牵挂亲族其心可鉴,咱们结伴同行有个照应,也没什么不好。”
顾琰听完,沉着一张脸转过身去,瞪了顾沣一眼,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你以为我介意的是她么,她身边还有一只妖,妖族秩序混乱善恶不定,若是生出变数,你这个废物拿什么自保,嗯?”
诚然他说话间已经极力放低了音量,但一字一句传到落羽耳中还是清晰可闻尖锐刺耳。
同样的,在场的另一个人也都听得真切,见状转过身来,眼神坚定地轻拍了一下落羽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将身子站得笔直,沉声对顾琰道:“师兄,掌门师叔既然任命我为此行的主事人,我想,我还是做得了决定的,落羽姑娘为圣兽出身,又第一时间传信知会我等蟠龙一事,我信得过她,自然也信得过她的同伴,师兄无需顾虑,若是有什么变数,掌门师叔和三位长老那边,我自会有个交代。”
这话一出,顾琰脸上明显绷不住了,转过头来神色已经变为恼怒,眼睛狠狠瞪着云念笙,咬牙切齿道:“好你个云念笙,不就是被三位长老看重做了个首座弟子吗,还没当上掌门呢,这就气焰倒是已经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了,你眼里还有长幼尊卑吗!”
“师命如此。”云念笙神色坚毅,语气不卑不亢。
顾琰的嘴角都气得有些发抖,却也对云念笙无可奈何,咬着牙沉默了好一阵,才愤愤道:“随你的便罢。”
云念笙看了他一眼,也并不理会,只又对身后的女子道:“落羽,你要先去客房安顿么,还是要在此等候你那同伴一起上去?”
原本顾琰的态度确实令人心中十分不悦,但见云念笙身为首座弟子,不惜为了自己与同门师兄弟起争执,落羽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唇,还是回道:“我在这里等就好。”
云念笙面色缓和了一些,也不管顾琰顾沣还在一旁并未离去,又柔声问道:“不知你那同伴是何许人也,你说她性子极为冷淡,却也愿意一直相助于你与你同行么。”
这边正要开口回答,一阵微风拂起,带进来一丝熟悉的气息,落羽微微提了嘴角,轻声道:“她到了。”
说罢回头看去,无奚面容沉静,正悠然从门口走来,见了她,落羽才觉得轻松了一些,开口道:“无奚,这位便是我向你提起过的,天墟门人云念笙。”
而后转身示意,余光注意到在场的另外三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浮出了一丝惊艳之色,其中以顾琰尤甚,面上表情可以说是有些呆滞,视线直直地放在无奚身上,落羽瞧在眼里,心中又有些不大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