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伤口

落羽心中陡然一颤,想也没想,径直就往左院冲去。

迎风奔跑中脚下零星的梨花落瓣又出现几处鲜红,从血迹形状来看并非喷溅,而是血液滴落所致。

自己从下午开始便一直待在院中,从未听到任何打斗之声,结界也未曾被人破除,然而这院中仅有她与无奚二人,是谁的血,答案再明显不过。

她受伤了吗?如何受的伤?这院中除了草木树竹便是建筑回廊,又有什么东西能令无奚不慎伤到见血,一路跑来地上血迹逐渐密集,甚至已经开始连续,聚成一条令人心颤的赤红长线,断不是什么摩擦磕碰的小伤所能导致的。

往好处想,或许这血迹根本不是来自于无奚,而是有人无声穿透了结界进得院内,被无奚所伤,这些血便是从入侵者身上流下。但倘若真有这般强敌,可无视无奚布下的结界自由出入,此种能力又怎能小觑,何至于自己于院中听不到一点响动。

落羽一颗心几乎要沉到了底,回廊上灯火通明下周边环境清晰可见,并无半点打斗留下的痕迹,四周一片寂静皆无异动,耳边除了奔跑的风声便只余下自身粗重的喘息。

也顾不上要运灵力来减轻身体负担,顺着血迹直至跑到第一间厢房的门口,房内没有掌灯漆黑一片,一条条赤红血带从紧闭的房门下蜿蜒而入。

落羽深吸了一口气,冲上前去大力将房门推开,而后借由院内撒进来的一注微光,看清了门内状况,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开始凝结,无尽的寒意袭遍全身。

昏暗的光线下,血迹往前延伸了不到一丈便停下蜿蜒,汇入到一滩可怖的血泊当中,而这血泊之上,一个瘦削修长的黑色身影一动不动地侧躺着,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体征,连呼吸的起伏都不见半分,长发铺散下来,一边是玄墨,一边是鲜红,强烈的视差令人触目惊心。

“无奚!”

落羽一个箭步冲进去,喘着粗气跪坐在地上,颤抖着将手贴在那脖颈上,指尖传来的温热和阵阵起搏,终是让她悬着的一颗心放下,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虽然十分轻微,但还有脉搏跳动,也能依稀感觉到无奚微弱缓慢的呼吸,应只是沉沉地昏过去了。

光线太暗,落羽急于瞧清眼前人的状况,便焦躁地随手甩出几道龙焰将屋内烛台尽数点亮,烛光下,无奚眼皮轻阖面容平静,脸色却是极致虚弱的惨白,连带那双平日里丹红娇艳的薄唇也一并失了血色,唯独额间金印脉络淡光流溢,比平时还要清晰可见得多。

她身上衣物并无残破之处,但血液仍是不断从腰部渗出,落羽顾不得别的,颤着手便去解她腰间束带,心里越是紧张急躁,手上越是抖得厉害,费了好长时间,才将她的衣衫解下撩开,当这幅身体的腰身在灯光下展露无遗的时候,落羽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平坦的小腹上横着一道极长的口子,几乎就要覆盖整个腰围,从形状看是利器所伤,伤口之深恐是已经触及内脏,血液淌出犹如决堤,更令人惊心的是那伤口边缘几处皲裂,已然往上蔓延到肋骨附近,所经之处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落羽慌忙将外衫脱下按在那腰间伤口上,血液很快便渗透上来,将素白布料染成一片鲜红,根本无甚作用,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危及性命。落羽手上止不住地颤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能咬破嘴唇用唇间传来的刺痛强定心神。眼下情况危急,她更不能任由情绪慌乱,得冷静下来理清思路,找到救疗方案才是重中之重。

修成灵力之人多少都会有些再生能力,沉下心来仔细观察伤口,虽因为灵隐璧的作用无法感知灵息,但确实在那皲裂之处有些细微的转变,血肉组织似乎正在以几不可察的速度缓慢重建。以无奚的强大何至于再生能力如此微弱,定是这一击非同小可,伤口还想要继续皲裂蔓延,无奚正在以灵力对它进行压制和修复,因而没有更多余力去处理伤处失血。

即便如此,若是放任血液继续流失也绝非小事,当务之急便是及时止血,让无奚能够全力投入到伤口的修复上。

该如何是好?带她下山就医么?且不说落羽无法出入结界,眼下无奚伤得这般重,贸然移动她恐是雪上加霜。要用草药么?先前在山中采下多种药草,其中就有几株带有治疗外伤的功效,但草药效用来得极为缓慢,哪来的急救之用。

鳞......龙鳞!

脑中灵光一闪,既然龙鳞具有如此高的价值,即便它于龙族本身无用,于外族的药用效果定是远甚于寻常草药。眼下回去取褪鳞无异于浪费时间,生鳞又因残留龙息,当比褪鳞更为有效。

是以落羽当即调整气息,将左肩化出龙形,右手摸上一片龙鳞蛮力一扯,剧痛传来的同时将撕下的白鳞送到嘴边,坚硬的鳞片在运了灵力的咬合之下分解碎裂,鳞端接口处渗血与先前咬破嘴唇的出血混合出一嘴的腥甜。

嚼碎之后将龙鳞碎屑小心翼翼地覆上伤口淌血处,眼睛死死盯着创面,片刻后,那处出血量明显减少了一些。

有效。

落羽心中一明,便不再有丝毫犹豫,抬起手来又去扯肩上鳞片,先前那块鳞的触面在精神稍微放松之后开始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远及不上浑身忧心紧绷所致的窒息感。不断将鳞片扯下用牙齿尽数咬碎再填覆到无奚伤口表面,等到创面再无鲜血渗出,左肩上已然再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木木的酥麻之感。

担心龙鳞碎屑继续留在伤口上会反而影响愈合,确认了血已经完全止住之后,又颤着手撕下衣摆上的布料,轻轻将那些碎屑从创面拂去。

做到这个程度,起码无奚已不再有性命之忧,落羽心中多少松了一大口气。但即便止住了血,伤口依然血肉狰狞,按照无奚现下这种抑制伤口皲裂之余的再生速度,要想达到完全愈合起码需要耗费一月时日。而无奚在重度昏迷之中仍要留下一丝意识维持人形,便只有一种解释,她真身过于庞大,处于人形才更利于伤口的修复。

到底是何人能伤她至此,屋内外毫无外敌入侵的痕迹,就算那人能做到不留痕迹地侵入并将无奚重创,又为何止步于此不下杀手。方才解她腰带之际落羽便注意到无奚的衣衫虽被血液浸透,但都是完好无缺没有一丝利器穿透的破损,倒像这伤口是好端端突然自己于内部出现一般。

思考恍神之时,余光瞥见一道淡淡金光闪烁,落羽在惊诧中抬起头来,见无奚额间那道金印中流熠的微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溢出了金印边缘,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地汇聚发散,那金光自成脉络,似树木根须般从她额间延伸下来,经由脖颈,一路攀缘到腹部,于伤口边继续分裂发散却又缠绕在创面血肉上。

金光缠绕之处,无奚腰间创面上的组织被牵引着迅速重聚,甚至身外淌出的血液也在金光牵引下重新攀附上来渗进血肉中,伤口两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互相靠拢。

是那道金印在修复她。

落羽面带惊色,愣愣地看着那熠熠金光,肩上拔鳞的伤处过了麻木,开始似灼烧般钻心刺痛。一滴血渗出内衫,滴落在无奚伤口外白皙光洁的小腹上。

那金光突然停住攒动,竟似蛇信般游了下来,顺着那滴血液竖直了身躯,蜿蜒而上攀上了落羽的左肩。在金光的接触到身体的一瞬间,落羽只觉得有某种力量闪电般从体内掠过,大脑开始产生严重的眩晕感,忙把上半身往后倾斜,猛地摆脱金光缠绕,那金光悬在空中滞留了片刻,才缓缓俯下重归无奚的伤口。

看这样子,像是这金印将落羽的伤处也一并当成需要它修复的创伤,从而想转移到她的身上一样。

这般想着,落羽又往后退了一些,运起身上灵力去封住自身创面,无奚伤得这般严重,自己断不能在无意中分去这金印的力量,只能先自行运灵自行治疗,避免从肩上传出的血腥之气吸引到金印的注意。

这金印的治愈能力远在落羽想象之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将周边血液重新封回伤口中,皮肉也尽数愈合。等到金光从无奚身上撤离,缓缓回缩归于她额间印记时,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晶莹似雪的皮肤,竟看不到一丝伤口留下的痕迹。

落羽顾不上吃惊,先前顾及无奚伤处不敢贸然将她移动,现下伤口依然愈合,地板湿凉断不能久待。落羽着手替无奚重新穿好衣物,而后一手绕过膝弯,一手拦在她肩下,小心翼翼将她横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无奚身子很轻,即便没有灵力加成,抱起来也不费什么气力,淡香缱绻,环在手中单薄得仿佛一用力就要揉碎了。

她的头垂搭在落羽的肩上,面上气色已然恢复了一些,姣好容颜静谧得似乎只是睡着了。

落羽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顾及可能还存在未再生完成的脏器损伤,并不与她盖被,只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面容,心绪在她逐渐缓和的呼吸下渐渐平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落羽跪坐的腿已经开始发麻,床上的人睫毛轻颤,一手撑在床榻上,将身子抬起倚靠在床边,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眸中的沉黑甚过窗外夜色,带着将将苏醒的些许朦胧,视线滑到落羽的面上,朦胧褪去,烛光星映,拢入一室幽泽。

所有紧绷的神经尽数散去,无尽复杂的情绪却顷刻间一涌而上,落羽趴在床边,张开口却又说不出话,愣愣地看着眼前人,鼻间莫名有些酸涩,明明与这美丽清冷的女人只相处了两月,却不知为何,这一瞬间,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