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天墟门人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五官俱全,却与常人无异,诡异之处在于,它的双眼大小形状迥异,高低不齐,口鼻也生得极其不协调,且歪歪扭扭,就像是......从别的地方拼凑而成。

落羽忙退了几步,运用夜视瞧清那东西的模样,它身为人形,身上衫子很是精致,大片红色点缀却不像染料,空气中隐约有血腥味,想必是人血喷溅,它的手从袖口漏出,不见手掌,只有极长的几节手指,指甲发紫。

这副模样一眼便可看出并非人族,来者不善,落羽心知不能自乱阵脚,因着自己修为尚浅,只能依稀感受到其身上散发的魔气,知晓这诡异女人定是从封魔阵中流窜而出的一只魔物,却无法视其强弱。但它方才所言分明能辨出自己是龙族,却又看她不起,想必不简单。

微微定了定心神,落羽将身板挺直,抬首直视那张怪异的脸,面上不露半分怯懦,冷声道:“我可不是什么龙崽,你选错了猎物,无异于找死。”

“是么——”那魔拖长了尾音,语气尽带讥讽,脸上露出一丝讪笑,五官皆有森然笑意,又各不相同,令人毛骨悚然:“你这女娃灵力微弱,嘴巴倒还硬得很。”

见被对方轻易看穿实力,落羽心中一沉,却还是强作镇定回答:“灵力微弱与否,你胆敢试试便知。”

魔物像是已经笃定她不能与之抗衡,并不接话,只是抬起一只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抚弄着:“我以往喜欢抽人筋骨,生食血肉,不过你不必担心,你是个美人胚子,叫人喜欢,我会一招将你了结,以免你觉得痛苦,面上扭曲,那就可惜了这张脸,不能用了。”

它说得轻巧,仿佛将落羽视为一只待宰的牲畜,令后者汗毛直立。话已至此,落羽知装腔作势再无意义,这林中人迹罕至,那魔物难得寻到猎物,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若想保住性命,一场苦战在所难免。

林中寒光一闪,落羽将摇光拔出,悬于身前,似是因为感受到魔气,剑身轻颤,刃如秋霜。

那魔物见状,眉头微蹙,右脚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落羽注意到这细微的举动,心中一喜,知是摇光威慑之用,便不再犹豫,握紧剑柄倏地向其刺去。

魔物收起脸上的不屑,眼中多了几分谨慎。

摇光予那魔物的威压更在落羽想象之上,魔物见其出招,竟不敢挡,只连连闪身规避。落羽知自身灵力不足,务必要速战速决,挥剑速度更快,招招瞄准心脏。

连过几招,那魔物虽一直躲闪,动作却渐渐从容起来,一边躲,一边放声大笑道:“好厉害的剑,好窝囊的剑法啊,哈哈哈哈哈哈。”

说罢避开剑锋,右手向落羽伸来,是要冲着她的脖颈,落羽连忙侧身躲开,却因重心不稳踉跄了几步。

虽有王剑摇光傍身,但那魔物身手实打实在自己之上,落羽额头已析出一层薄汗,心中暗骂自己无能,整个神经又绷紧了一些。

那魔物见她出剑并无章法,便少了戒心,迅势向她欺来。落羽心一横,也不躲闪,只运摇光拦在身前,等她闪过剑锋,再运满灵力提剑一挥,那魔物顿时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拖着手臂向后退去。

剑刃沾了鲜血寒光更甚,落羽执剑而立,见那魔物捂住右臂,面上五官扭曲,眼睛恨恨地瞪着她,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它方才吃了亏,应该不会再鲁莽进攻,然而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无法聚灵是自己最致命的弱点,若是强行透支下去,即便赢了它,落羽也没有把握能靠着所剩无几的灵力赶到蟠龙栖地。

因而双方都是凝眉而视,各自压抑着胸口的起伏,无声又紧张地对峙着。

片刻后,那魔物将左手从伤处放下,手上黑紫血液淋漓,而后将血手抬起,转瞬间,那手上的血液竟化作一道红光,划破夜色闪电般向落羽袭来。

落羽心中一惊,再躲闪不及,忙将摇光挡在身前,却还是在与红光接触时被这蛮劲击了个猛退,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火辣辣的疼。

它竟还能用术式,若无摇光,方才那一击不说取自己性命,也该伤到肺腑了。落羽忍着疼痛站直身来,魔物却不给它喘息的机会,手上红光一闪,又是一道血击。

这术式攻击比它身手快过十倍,想要闪躲应是妄想。落羽只能继续以摇光作挡,脑中倒是清明得紧,若想保留灵力,唯有化出真身,以耗灵较少力量也更为蛮横的白龙形态应敌,即便那样等于主动放弃了手持王剑的优势,但也别无选择,只待那攻击触及剑身,便要就此化身白龙来决定胜负。

然而这道血击却并没有将她击中,行到半途便见火花四溅,一柄长剑从侧翼飞来,横在那魔物与她中间,恰好将红光弹开,深深插入另一端的枯树干中。

几乎同时一个女子自林中闪出,一手平摊,手掌向外,长剑便自行从树中拔出,飞到那女子手中。

女子握住剑,没有任何迟疑,直直朝向那魔物刺去。

魔物面上一惊,也当即掠势迎上去,一人一魔缠斗在一起,那女子竟占了上风,逼得魔物连连败退。

落羽看形势尚好,也不敢贸然出手,交战中女子身手不凡,游刃有余,她若冲上去相助,只怕会成为累赘。

平定了心绪后,落羽开始打量起来人。此人身材修长,长发黑亮,梳得一丝不苟,额前无半根坠发,脑后仅以一支木簪别着,面容光洁清扬婉兮,又有些仙风道骨。着一身淡青衫子,上锈银白花纹,腰间玄带紧束,衣袂飘然。

她当即认出这是仙界名门天墟的装束,天墟世代与青龙交好,现任掌门曾带门下弟子来王城拜访,她远远瞧过几眼,是以能辨出这女子来历。

“天墟,又是天墟!今日我便先结果了你,再去拿那龙崽果腹!”那边魔物疯了般地叫道,它之前接连负彩,气急败坏之下又抓了把伤口溅血,红光闪烁比之前更甚。

落羽心头一紧,忙冲那女子喊到:“当心!它要释放术式!”

那女子闻言,后退半步,负剑结印,血光袭来,竟在咫尺停下,黯淡消失。

随即女子又结一印,轻抚剑身,嘴上淡淡念道:“灵风。”

片刻间她周身劲风环绕,卷起地上枯枝碎叶,她静立其中,提剑一指,那道劲风突地凌厉起来,风卷残云般朝那魔物袭去,魔物慌忙逃窜,仍被劲风追上,将其包裹其中,而后风中似有灵刃闪烁,只一瞬,那魔物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作灰蒙尘粒随风消散了去。

落羽在旁边看愣了神,早就料想到这女子实力强劲,却不想她刚刚所用术式甚至比王城许多战士都要强上一些,那只于自己而言可算强敌的魔物,在她手上竟如蝼蚁一般。

那女子处理完魔物,将长剑收起负于背上,便回头看向她,落羽才回过神来,忙上前欠身道:“多谢仙长出手相助。”

女子面色从容,打量了她几眼,才摆手道:“勿需多礼,我姓云名念笙,是天墟清阳真人门下大弟子,龙族之人有难,我理应相助。”

落羽面上一愣,清阳真人云逸风,正是天墟前任掌门人。与斥兀一战中,尧宗和云逸风皆是全力以赴,而后尧宗负伤而归,云逸风却是当场毙命。想云念笙为云逸风大弟子,又被冠了云姓,应是与她师父极为亲近。她失其师,当如自己失王上,这样想来,却也算同病相怜。

落羽于是也报上名字来历,云念笙听了点了点头,又问道:“落羽,青龙族人已经隐世,你怎么会独自一人来这种险地。”

她是因着与青龙的世交才对自己出手相助,落羽断不敢提自己已被靳苛大人逐出了青龙族,只低头道:“靳苛大人还有些琐事需知会蟠龙族,差我去送信。”

说完她忙着岔开了话题,道:“云仙长在此又所为何事?”

云念笙直直地看着她,眼神中似有疑虑,那目光虽然感觉不到恶意,却仍让落羽觉得不大舒坦。落羽心里也没什么底,前往亲族送信一事应是十分重要,靳苛大人又怎么会派一个灵力微弱的族人代办,她想到这里才发觉自己编的这个谎确实不够周到。

“唤我名姓就好。”云念笙虽面露疑惑,却并未戳穿她:“封魔大阵动荡不安,虽魔将斥兀已死,但散魔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地底爬出,我此次下山,是听得附近百姓受魔族侵扰,遂奉掌门师叔之命,来此诛魔。”

落羽了然于心,听云念笙说起称呼,才想起人族修灵成仙,虽寿命得以延长,也得些许驻颜之效,却不是常青不老,看云念笙年轻貌美,应该至多不过仙界的六七十岁,与她相差无几。她一口一个仙长,却是把人家叫老了。于是又改口问道:“那念笙,你可知此去蟠龙族还有多远?”

“尚有一月脚程。”云念笙这里用了脚程二字,并非御空耗时,显然看出落羽孱弱无力无法御空,又不愿说破。

落羽刚刚撒谎骗了她,见她心地这般善良,心中又多了一丝愧疚。

云念笙又道:“西面村庄受袭,魔物不仅一只,我重担在身,不能护送你到蟠龙栖地,不过此去以北都是平川,很是好走,你一人前往应也无甚危险。”

落羽自然不敢强求她与自己同行,于是又道了谢,见云念笙不再多言,便收起短剑随着她继续前行。

长夜漫路,仅依靠步行前进还是颇费些时间,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大多是落羽寻着话头问上一些天墟的近况,云念笙谈起这些也无所避讳,一来二去倒算是聊得熟络了些。

行至天光微起,脚下渐生绿草,树木也点点新翠,云念笙停下脚步,看了落羽一眼,轻声道:“落羽,到这里我便要转往西行,我们就此别过,日后若是别来无事,你可以传信至烟临山天墟门,权当小友叙旧,见字如面。”

心里清楚云念笙这“叙旧”的本意大概是要自己报个平安,落羽听罢微微一笑,原本就柔和的面容又多了几分明媚:“好。”

随后两人又道了别,云念笙便召出背上长剑,如一阵风一般御剑飞走了。

落羽望着云念笙乘风远去,又低了头,心中敬意与羡慕并存,倘若自己再修行百年,仍不得寸进,又该如何自处。

也想不出个结果来,无论以后如何,只要能在这世上活下去,便勿需烦恼。

为避免又如上次一样在夜晚遇袭,落羽每天正午时歇息四五个时辰,到了日落便续满体力,全速前进。正如云念笙说的那样,这之后都是平川,夜晚中她就算不运灵开夜视,也能畅通行走。

路途中餐风饮露,对于她来说却无足轻重,修灵者到灵力成型,便可聚天地灵气存世,也可以进食辅助。而生而就有足够灵力的族群,比如龙族,就只有聚灵这一种维生之法,进食再多亦是无益。

落羽无法自行聚灵,需得依附他人渡灵方能活下去,王上渡灵能保她三月,算了算时间还算宽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