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眼睛不断转动,漆黑圆形瞳孔时而放大缩小,中央有一颗半人高的大眼珠镶在由小眼珠构成的“眼眶”中。
它一动不动,似是在凝视拦在前方的众人。
“杨佳奈!”柳雨泽慌张地将木槌横挡在身前,“你清醒点,出什么事了?”
“阿宝……我的孩子不见了……”
女人头痛苦地呻吟着,黑丝也随之挣扎扭动,她突然又睁大眼,一道暴虐的声音从摇晃的下巴中传出:
“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一定是你们藏起来的!”
“不,不对!我……”
她似乎陷入了自我矛盾和迷茫中,但那身巨大的躯体已经等不急,黑丝纷纷自行活动起来,如潮水般沿着墙壁向她涌来。
“这该死的情况,79和36去哪了?”
柳雨泽咒骂着抡起木槌,砸在爬出墙壁的黑丝上。
但砸击显然对柔软的发丝不怎么起效,那些黑丝在几秒内就爬上了木槌,她手臂用力向上一抬,一下竟然没能举动。
黑丝像胶棒粘黏纸张间的拉丝一样,牢牢缠绕住了锤头,甚至还在沿着木槌继续向上爬。
柳雨泽一咬牙,脚猛一踏地,嘭地一下向上弹起。
刺啦!
伴随撕扯声,她拎着槌柄的胳膊阵阵发酸,好在黑丝也同时在拉扯下松开,失去拉力的柳雨泽瞬间借助势能飞了三层楼高。
“怎么全是克制我的东西!”
从高处能俯视巷中站立的那东西,或者说曾经作为同伴的杨佳奈,她抿了下嘴唇,手中高举起木槌,果断对准那摊混合物,从半空重砸而下。
能看出来,她已经没救了,越早了结受苦越少。
高木槌能依据抬起高度增加硬度和威力,从三层楼挥下的力度足以碾碎血肉之躯。
蔓延的黑丝逼迫他们不断后退,杨庆光和王九菊不得不侧过身,随时戒备前后危险。
然而这包围圈还在缩小,他们几乎被迫退回了原先站位,已经如泛滥黑海般蠕动的丝状物还在脚下逼近。
“得想个办法,总不能一直退下去!”
杨庆光看向已经蔓延大片的黑丝,却听王九菊“咦”了一声:“那女人的脸我是不是见过?”
“怎么?”
他侧头看向竖在半空的女人脸,那些皱纹纹路和神情,突然有种诡异的既视感,却无法从记忆中找出对应部分。
而在此刻,他看到肉块上密集的眼睛全部向上转去。
一块阴影在无数漆黑的瞳孔中放大,少女高举木槌的身影倒映在它们眼中。
柳雨泽双手抡起锤,已经下坠到它们上方。
即将一个泰山压顶砸下时,她的手中忽然一轻,
身体瞬间仿佛折翼的飞鸟般向下无法遏止地坠落。
咚!
躯体沉重摔落在水泥地上,她没能反弹。
她张开嘴,却在背后传来的憋闷下发不出声,痛得泪水直接从眼角彪出。
咚!
另一声沉闷之声在手旁响起,一柄普通的工具锤砸在手腕旁厚实的黑丝上,瞬间就被它们包裹缠绕,同样遭遇的还有自己的手指。
柳雨泽顾不上疼痛,一个翻滚扯出了手臂,但她的四指带着大半个手掌都不见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泼洒在黑丝上。
一只手从后方拉住了她,把她拖出了似乎因血液而兴奋舞动的黑丝,王九菊发白惊恐的脸映入眼帘,他转头看向杨庆光:
“过来帮忙止血!”
“用这个……”
柳雨泽咬着牙,完好的手中魔术般变出了一套橡胶手套,但在她把东西拿出的瞬间,那橡胶手套就如虚影般闪烁了两下,在空气中直接消散。
她猛然睁大眼,立即意识到了原因,转头看向伫立在巷口的庞大身躯,嘴唇微微颤抖。
淡红粘液中的眼睛没有往其他地方看,全部死死盯着自己。
“你忍一下!”
王九菊从口袋中掏出了那副打火机,按下的瞬间却没有火光出现,反而是打火机和她掏出的手套一样化为虚影消散。
“别试了,包扎没用!那些眼睛已经盯上了,它们能把我们手头的东西变没!”
柳雨泽艰难站起身,她显然也慌了:“79和36他妈的去哪了?我没办法应对这变异的东西啊!”
杨庆光看着她断裂的手指,紧咬住牙。
连组织里的专业人员都解决不了!
不能放弃!即使用命去拼都比等死好!
他强装镇定开口:“还有什么对付她的办法?”
“嘶——现在的主控意志还是杨佳奈。”
柳雨泽用另一手捏住伤口,痛地抽了一口冷气:“她身上的小鬼不见了,如果找到它们就能安抚鬼母!”
“那怎么找!”
“我们不可能找得到,别说它们在眼睛下能不能存在,我们中根本没人能看见鬼!”
她顿了下,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冷静:
“不,还有一种办法。”
话音落下之时,柳雨泽的身体动了,她猛然蹲下身,一个扫堂腿过去,杨庆光只觉小腿一麻,带着错愕失去了平衡。
即使他想得再多也没料到她会偷袭!
“你什么意思!”
他怒吼出声,但她的反应更快,在他稳住身体前就按住了后背,用力往前一推。
并没有曾体会过的可怕推力,但她用的力道足够打破平衡,杨庆光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地栽倒入黑丝之中。
腐肉、石楠花、橙子,还有一股不知是胭脂还是奶粉的气味纠缠在一起,与他的身体一同下沉。
右臂上曾发生的一切正在他的躯干上重演,但比起这所带来的痛苦,他更想对那四指滴血的少女嘶吼。
为什么!
但他喊不出声,因为那些黑丝已经缠上了自己的脖子,它们甚至从唇齿之中钻出,爬上了自己的脸。
“你在做什么!”
王九菊怒不可遏的吼声传入耳中,杨庆光已经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被背叛的暴躁和愤怒似乎都随着意识的模糊逐渐远去。
为什么,我这样就要死了?
随着濒死感降临,他感受到了一只眼睛,走马灯在空洞的眼眶中一幅幅闪过。
从自己考上高中,到成为警察,一幕幕飞速流淌,只是这些记忆是破碎断裂的,而在继续往前回溯时,那些褪色的记忆重新接上了。
有一股力量在推着这些被淡忘的记忆,让它们在脑中越发清晰。
自己出生在一个完整的家庭,爸妈都很好,并不是无父无母,直到有一天上学回家后,爸妈爷奶全都失踪了,后面才被迫自立。
他本应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自己的生日,还记得妈妈当时为自己早饭没吃完还絮絮叨叨的。
“庆儿,你这怎么又剩下,不知道我早起做饭菜有多辛苦……”
那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自己结交了一群“朋友”,学也不上了,到处打架斗殴,直到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矮子找上了自己。
“我……根本没当上过警察……”杨庆光喃喃自语,“对不起……妈……”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妈的不对。”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他只感觉泪水从脸颊滑下,不知道是妈的,还是自己的。
不对,我能感觉到!我还没死!
杨庆光瞬间睁开眼睛,却正对上一副苍白的女人脸。
那张原本陌生的脸现在看来却格外熟悉,他终于明白为何会那么熟悉,为何柳雨泽会把自己扔进黑丝中。
黑丝缕缕从她的脸庞垂下,把她的头与躯体相连,她看样子也已经是三十出头,两只与躯体大小不符的手臂拖着自己,让他没有被黑丝吞噬。
她摇摇欲坠的下巴中,温和而沙哑的哭腔对自己喃喃着:
“庆儿……”
两滴温热的眼泪从女人的眼眶中滴下,正落在杨庆光的脸颊上。
“我为什么会忘了你啊,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