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子擦擦掌心的汗水,正要伸手抓住门把时,犹豫了一下。为什么每次要进到这间屋子时,就感觉状况越来越恶化呢?
光是屋里盘据着无数只巨大蜘蛛就已经让人快疯了,里面的两人之一还可能是杀人凶手。
凶手会是孤僻的收藏家?还是黑寡妇呢?
“你有完没完!谁知道……”
门的另一侧传来美香尖锐刺耳的声音。后面的话虽然没听清楚,但似乎事态严重。
“少装蒜!你到底对卡麦蓉下了什么毒手!”
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换成了古沟几近翻脸的怒吼。
“我什么都没做!”
“那,卡麦蓉到哪儿去了?”
“管你什么卡麦蓉还妮可的,真的很恶心耶!我怎么可能知道每一只在干嘛啊?”
“除了你还有谁!喂,你再不老实说……!”
古沟声音颤抖,话没说完就快步走出后方房间,一脸气得惨白。美香也神色狼狈地退后了几步。
“等一下。不可以动粗!”
“纯子挡在古沟面前。”
“这、这个臭女人……!”
古沟越过纯子肩膀,伸手指着美香。
“怎样?有什么证据是我做的?”
纯子一瞬间看看两人。
古沟此刻的眼神已经超越偏执狂的境界,飘散着不太正常的神采。或许是个人偏见,但此人杀害桑岛先生的可能性非常高。况且,以毒蜘蛛致死的手法对他来说再熟练不过,简直易如反掌。至于动机,现阶段虽然还不清楚,但正如榎本推测,或许是急于将桑岛先生的收藏占为己有。
另一方面,美香则令人难以捉摸。光看住家的印象会认为她是个贤慧的女人,但实际上妻子杀父的案列非常多。
何况她的丈夫是个疯狂的蜘蛛疯子,加上坐拥大笔资产,不愁没有动机。此外,先前在古沟的怪异性格对照下,她看来毫不显眼,但看着她和这男人的一来一往对峙,就发现她的个性可能也不太寻常。
“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把她杀了?”
古沟歇斯底里的吼叫,让人心惊肉跳。
“两位请先冷静一下。”
纯子就像锦标赛的裁判一样,制止杀气腾腾的两人。
“古沟先生,卡麦蓉是短尾蛛的名字吗?”
为了争取一些时间,先从简单的问题问起。
“没错!就是桑岛生前最疼爱的巨人金直间毛蜘蛛!”
“那只……卡麦蓉,不见了吗?”
“对!不见了。她不见了!”
古沟似乎激动过头,重复着纯子的话回答。
“没弄错吗?”
“没弄错!真的不见了呀!桑岛过世的前三天我来过,那时她还在水槽里呀!”
古沟指着金属格架从上面数下来第二层,那只水槽确实空无一物。该不会溜出来了吧?纯子觉得自己快陷入恐慌了。
“那是……什么样的短尾蛛呢?”
她勉强克制自己的心神问道。
“很大、很美、很乖的孩子……原本和这小子成一对的啦。”
还以为古沟要将手伸进旁边的水槽,没想到他却二话不说将手伸到纯子面前,掌心多了只毛茸茸的东西。
由于事出突然,完全反应不过来。纯子目瞪口呆盯着距自己不到三十公分处的那只短尾蛛。全身呈带着些微褐色的金,八只脚上刻画清晰的条纹。
“这小子是公的,叫金太郎。体型比卡麦蓉小多了,但体色差不多相同。”
“卡……卡麦蓉,还比这只大吗?”
纯子忍住大声尖叫,尽可能保持冷静发问。
“是啊。卡麦蓉比妮可还大上一轮,我看在桑岛家可以排进前三名吧。”
“不要讲什么桑岛家啦!恶心死了!”
美香不屑的说。
“哼。比起你来,桑岛更爱卡麦蓉呢。”
古沟把玩着掌心上的短尾蛛,直瞪着美香。
“你够了没啊!我受不了啦!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美香歇斯底里地鬼吼鬼叫起来。
“再不出去我就要报警哦!”
这时只能暂时依照美香说的做吧。况且,也不想待在这个短尾蛛可能逃出水槽的房间里。纯子正打算劝古沟离开时,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冷静又瞬间消失无踪。
“报警?好啊,你就去报啊。你不只杀了卡麦蓉,我看就连桑岛也是你杀害的吧。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送你去吃牢饭!”
“吃牢饭?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呀……?”
“你违反了动物爱护法!不但企图饿死这些孩子们,还杀了卡麦蓉。我要委托这位律师告你,你最好先有心理准备!”
别这样说呀!纯子在心中放声尖叫。动物爱护法中确实有一年以下徒刑的罚则,但短尾蛛并不在规定范围之内呀!况且,既然都说了她杀害桑岛先生,为什么反而违反动物爱护法变成主要罪状?
心想这下子应该也会激怒美香,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岂料情势大逆转,当场陷入一股诡异的沉默。
“随你爱怎么样,反正赶快处理完就出去啦……我才不管什么不见的蜘蛛。”
过了一会儿,美香才低声喃喃,说完后转身两人背对房间。纯子这时才发现她进到房间里时并没脱下鞋子。
看着在后面还想继续穷追猛打的古沟,纯子客气地问道。
“请问,卡麦蓉会不会靠自己从水槽里逃脱呢?”
古沟眉间深锁,摇了摇头。
“这部分桑岛相当谨慎。因为短尾蛛连玻璃都能攀爬,所以这里所有的水槽都是压克力材质,盖子也设计成没办法完全打开。”
古沟打开蟋蟀水槽的盖子给纯子看。虽然只是用一个简单的小挂勾勾住,但要用力一拉才能打开。
“这里的水槽大部分都用这类活盖,但还是有某些种类的短尾蛛属会找到盖子,然后灵活地打开。”
“不会吧?”实在难以相信这种毛茸茸的虫子具有如此高等的智能。
“一般人都不了解蜘蛛类的头脑有多聪明。有种叫樱孔蛛的蜘蛛,甚至会用三度空间迂回的方式接近,不让猎物察觉……先不管这个,重点是,这里安置短尾蛛的水槽活盖全都像这样,是从外侧固定的。”
古沟拿起另一个水槽盖子向纯子说明。仔细一看,上盖及活盖都缠上了细铁丝固定。纯子也检查了放置卡麦蓉的水槽。
“但这个水槽没有铁丝耶。”
“一定是那女人把卡麦蓉拿出来之后忘了。”
古沟不耐烦地说。
“既然水槽都空了,何必固定盖子呢。”
话虽如此,但也可能是桑岛先生碰巧漏了固定着止水槽的铁丝。或者……不对,等等,这太匪夷所思了吧!这下子不就成了短尾蛛从水槽逃脱的密室诡计吗!
纯子脑海浮现一副诡异的画面。从上盖格子之间伸出长脚的蜘蛛,一圈圈解开缠绕的铁丝,而有着八只眼的蜘蛛,长相居然是榎本!
“我正在往你那边的路上,但前面好像有车祸,高速公路很塞。大概还得花上一、两个小时吧。”
榎本用长满刚毛的八只手(纯子的相像)扶着方向盘说道。
“那么,对卡麦蓉失踪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嘛,可能跟案情有关哦。”
“……啊,请稍等一下。”
纯子话说到一半就打住。她听见外侧走廊有人上阶梯的脚步声。
出现的是一名微胖的年轻男子。第一眼的印象大概是学生或打工族,留着感觉穷酸的鬓角和络腮胡。男子看见纯子时先是有些意外,但之后不发一语擦身而过,打开隔壁房间门锁。或许此人就是当初目击桑岛先生进入房间的邻居。就在纯子犹豫要不要上前攀谈时,男子已经进到屋里关上门。
“不好意思,刚才隔壁邻居回来。”纯子小声说明。
“我猜应该就是看到桑岛先生进到房间的那个人。要不要去找他谈谈呢?”
“嗯……不过,请提高警觉。”榎本的语气出现少见的踌躇。
“怎么说?”
“我在想,说不定有扩大嫌犯范围的必要。因为那名男子也不是百分之百清白。”
“咦?但没有动机吧?”
邻居之间的争执演变成凶杀案的状况倒也不少,但经过如此缜密计划的谋杀却从来没听过。
“的确,动机不明,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毒蜘蛛是怎么咬伤桑岛先生的手指。假设桑岛美香或是古沟是凶手——很可惜的是,还没找到合理的行凶方式。反观若凶手是隔壁邻居,先前那个没听到房门开关声的证词就能忽略。”
“但如果是这样呢?比方说,将毒蜘蛛预藏在桑岛先生的上衣口袋里。若凶手是桑岛美香,机会多的是;或者古沟也可以在桑岛先生到公寓之前先约个地方碰面。”
纯子公布了自行思考的几个假设中最有力的一个。
“凶手会不会早知道桑岛先生到了公寓后会伸手进口袋里掏东西呢?”
“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还是有几个无法解释的问题。”
榎本的语气明显带着否定。
“首先,如果凶手是古沟,他就必须和桑岛先生在离开家到公寓的短短时间内接触,但桑岛先生离公寓只需五分钟车程,要专程指定在公寓之外的地点碰面,感觉不太自然吧。况且,要在短时间内趁对方不注意时将毒蜘蛛放进口袋,我认为难度极高。”
“那,桑岛美香呢?她应该有充分时间预先把蜘蛛藏在上衣口袋吧?”
“就算这样,也不能忽略从离开家到抵达公寓之间,桑岛先生可能在路上将手插进口袋的风险啊。”
“对哦……再说,我看她大概也没那个本事处理这么危险的毒蜘蛛吧?一个不小心自己还可能先被咬。”
如果换做自己,就连接近水槽都不可能。
“不是哦,光就这个步骤来看,到不是办不到。只要事先把蜘蛛麻醉就行了。”
“麻醉?使用氯仿之类的吗?”
“我想到的方法有好几个,曾听过用二氧化碳让蜘蛛昏迷的手法,这也是捕捉野生蜘蛛常用的一种方式。”
纯子想起厨房垃圾桶里的二氧化碳喷漆瓶。一开始是因为看到房间里的众多水槽,所以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仔细想想,屋内根本没有需要二氧化碳的水草呀。
“此外,更大的问题就是该怎么样让体长达八公分,且性情好动的徘徊性蜘蛛乖乖待在口袋里。麻药一退应该会立刻跑出来,但若让它一直昏迷就没办法咬伤桑岛先生。要算准时间让蜘蛛醒来,我认为是不可能的。”
“用细线将蜘蛛固定在口袋内侧的话……”
这种细活对桑岛美香来说应该易如反掌。在她家中放着看来是她亲手刺绣的靠垫,手上提的小皮包似乎也是手工制作,显然他非常擅长缝纫。至于有没有能力去碰触巨大毒蜘蛛,则是另一个问题。
“就算可行,单光就这么大的蜘蛛来说,在口袋里清醒过来蠢动之下,难道不会被发现吗?再说,即使前面说的这些步骤都顺利进行,我还是对桑岛先生被咬之后的举动感到不解。”
“被咬之后?”
“桑岛先生应该比任何人都熟知巴西栉状蛛的可怕,也了解被咬之后攸关性命。结果他竟然救护车也没叫,只是在原地静静等死吗。”
仔细想想,这一点的确令人纳闷。
“会不会一被咬了就陷入昏迷呢?”
“我虽然不是专家,但我想蜘蛛毒的作用应该没那么迅速。撇开那种一小时之后立刻致命的严重症状,难道连打通电话或向邻居求救都没办法吗……其实日本的医院里大概也没有巴西栉状蛛的血清,所以就算送医结果可能还是相同啦。”
纯子打了个冷颤,看着公寓房门。这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榎本先生有什么样的假设呢?”
“我认为预藏在口袋里的想法很好。我推测桑岛先生大概把手伸到看不见的地方,之后才被咬的吧。在感觉剧痛后,看看伤口,很可能知道是被蜘蛛类咬伤,却无法分辨出到底是哪一种蜘蛛……”
“被咬伤之后也没发现毒蜘蛛吗?”
“应该是这样。如果是在口袋里,就能轻易看到,加以确认。”
虽然还没掌握到具体的行凶手法,但感觉已经渐渐筛选出可能性。毒蜘蛛被设计放在哪里呢?手伸进去却看不见的地方。不是口袋的话,会是皮包吗?或者,是抽屉深处?
“只是,这么一来简直就是……”榎本欲言又止。
“是什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不着边际呀!”
纯子在公寓房门前举起手机,拍下门锁和门上信箱的照片。
拍照时非常担心快门的声响(日本所有手机的照相功能中快门声是不能关闭的。),万一被追问起来,该用什么借口好呢?
接着,她静悄悄打开门,进到屋内。既然知道那只叫卡麦蓉的短尾蛛从水槽里走失,这下子说什么都不想脱掉高跟鞋了,她直接穿着鞋进屋。桑岛美香自己也没脱掉靴子,没有立场指责别人吧。话说回来,她只顾自己穿着靴子,看到别人脱鞋却一声不吭,从这里也可以窥见她个性的一部分。
“古沟和桑岛美香似乎又陷入冷战状态。两人对纯子连正眼也没瞧一眼。古沟轮流观察一只只水槽,好像在确认短尾蛛的健康状态。另一头的美香则站得稍远,监视着古沟的一举一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于是美香和纯子交替走出门外。”
纯子趁机拍起照片。照了房门的锁柄和信箱。垃圾桶里的二氧化碳气瓶。接着到里面的房间拍下毒蜘蛛水槽和镊子插在土里的照片。古沟对纯子拍照一事漠不关心。
“到底在做什么啦?”
房门突然打开,响起美香的声音,纯子吓得差点整个人跳起来。
“已经弄了一个小时耶。究竟要耗到什么时候啊?”
语气虽然凌厉,但似乎不是因为发现拍照的事。纯子赶紧拼命平复那颗刚才差点从嘴里喷出去的心脏。
“要检查完所有孩子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已经讲过很多遍了,又不需要你在这里监督。”
古沟缓缓转过头,瞪着美香。
“你以为我爱在这里监督啊!”美香也咬牙切齿地回敬,但随即自我控制,没演变成更激烈的口角。
纯子强忍住叹息。在这样下去真的精神都快不正常了。
两人之中有一名凶手的可能性至今未变,况且水槽里有几十只超大型蜘蛛蠢蠢欲动,甚至还有蜘蛛似乎逃脱在外。
刚才调整成无声模式的手机传来震动。纯子又走到屋外。
“喂。有新发现吗?”
“青砥律师,请你现在立刻离开那间屋子。”
“为什么?”
“因为有危险。”榎本的语气流露前所未见的严肃。
“我知道他们两其中一人可能是凶手……”
“不是的。那间屋子里可能还有毒蜘蛛。”
“这我也晓得呀。”
“……你懂吗?那间屋子里或许还留有杀害桑岛先生的证据。凶手很可能算准了这一点,才逗留在那里试图湮灭证据。”
“这部分我想我也很清楚。”
纯子感到困惑。
“在我们来回讨论行凶手法时,我忽然有个很大的疑问。那就是,目前留在水槽里的巴西栉状蛛会不会并非杀害桑岛先生的蜘蛛呢?”
“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在水槽里的毒蜘蛛只是为了将案件伪装成以外的冒牌货。如果真是这样,实际上做为凶器的应该是其他蜘蛛。”
“其他……在哪里呢?”
“就在那间房间的某处。”榎本冷冷继续说。
“据我推测,凶手先将毒蜘蛛布置在看不见的地方,并且成功杀害桑岛先生。然而,却因为在收回蜘蛛时出了什么差错,所以失败了。也因为这样,才会为了要不要进入房间起了这么大争执。如果一切正如我所猜测,身为行凶活证据的蜘蛛,现在很可能还在房间里四处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