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流景视线在这两人身上流连了片刻,最终定格在衣衫不整的郁起云上:“你们这是……”
“先离开这。”
郁起云摸着耳垂,朝他扬着下巴:“麻烦师兄了。”
他拉好衣领后扶上门上雕花,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只见不远处倒着几个横七竖八的人。
稍夹凉意的夜风吹动一簇簇向上窜的篝火,数团飞蓬略过半空向远处飘去。
四周环着黑压压的山,阴沉漫步,似是没有尽头,山与天黏合着,共同织造出一卷黑夜。
将目光又收回后,他问道:“师兄你怎么找到这的?”
段流景正扶着云笙靠到他背上,将她固定好后才抬头回答。
“说来也奇怪,我来之时这整个寨子就你们这一间还亮着灯,我就想着来碰碰运气,中途就几个功夫浅的要命的人半死不活地拦了一下。”
不应该啊。
郁起云指腹划过那道痕,在段流景视线投过来之际撤下衣袖挡住,垂着眼睑不言不语。
怀着重重忧心,他在离开时悄悄留了张符纸贴在墙上。
来时便没有多少人挡着,离去时更是一路顺畅。
等他们走了一段时间后,地上躺着的那些人才爬起来,一名老妇人带着一顶镶嵌银片的尖帽缓缓从后头现身。
“大祭司,就这么放他们跑了?那圣女怎么办?”
“不急。”她握着手腕处的镯子,其上还缀着数串叮铃作响的小铃铛,“他们很快就要再回来的,除非他们不想活命。”
她带着笑意轻蔑地瞟了眼适才关着他们的屋子,伸手一挥,那张符纸便顷刻飘到她手上。
“走吧,我们只需在这静候便是。”
大祭司转身离开,身上脚上那一串串铃铛被荡出阵阵清脆的声响,散在风里流淌一地。
随着她背影消散,一张被焚烧得只剩边角余烬的符纸还不断在空中舞动,一星半点被风吹过的星火还不时燃起。
——
云笙被她领至一间暗隔房里,地上铺着柔软的白色野兽皮,各种柜子上都摆着形形色色的罐子。
墙上悬挂着不同动物的兽角,最里头那张红木桌上还焚着熏香。
香的味道不是寻常的花草清香,也不是名贵香料烘制,里面似乎还夹着一些不同寻常的调料。
有些刺鼻,但不至于是劣制的让人觉着恶心的气息。
那冉冉升起的青烟顺着香炉,不断充斥着整个屋子,又不紧不慢地冲上头脑,云笙下意识地想用袖子挡住口鼻。
“你不喜欢这个香?”面前的大祭司朝她笑了笑,掀起小炉的盖子细细嗅着。
这气体在头脑里侵占的空间越来越多,一连串晕眩感令她都有些站不住脚。
“又不好闻。”云笙闭着眼缓了好久,才勉强站住脚,从牙缝里憋出这几字。
祭司见她这般模样,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不好闻吗?好像确实,这毕竟是那个女人的尸骨焚制的,表面看着一身芬芳,实则还是腐朽不堪。”
她拿起滚烫的香炉,手却像感受不到那异常的温度一般。
云笙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变得暗沉:“你到底想让我来做什么?”
祭司毫无预兆地将手里的香炉摔向地上,里面几堆还未被燃尽的白色骨灰洒落一地,将洁白的毛皮也沾染上了一层灰。
云笙被她这一举动给惊得一颤,看着地上的骨灰,又抬头看向她,神色暗暗。
祭司嘴角还是挂着那抹和蔼的又带着诡异的笑容,好似方才砸香炉的人根本不是她。
“放心,你是圣女,只要按照我说的做,谁都动不了你。”她走上前,用枯瘦的裹着厚厚茧子的手轻抚云笙的脸,眼里含着无限的柔情,像是在注视着一位深爱了多年的情人。
“你这脸,和我年轻时很像。”
云笙被她这轻抚举动激起一阵疙瘩,想要退后,却发觉手脚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她眼睁睁地望见自己的手扶上发丝,无比熟稔地扎着辫子。
在面前女人满意的注视下,又行至她跟前,接住了她递过来的一个黑色盒子。
打开后,一条正在沿着盒子内壁不断蠕动的虫子映入眼帘。
视线越来越下,她甚至能望见那条虫子的眼里还清晰地倒影出她的身影,一个长相和她相似又不能说全然一样的女人。
“这是什么东西,我不要!把它拿开。”
她拼命想把这东西甩开,却发现它好像就粘在手上了一样,这条虫子不断地爬出来,慢慢地爬到她的手臂上,濡湿的滑腻的触感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惊慌地抬头一看,屋里不知何时全都爬满了这样的虫子。
密密麻麻地,从窗沿、木桌、墙壁处不断地朝着她的方向蠕动,挂在墙头的兽皮上悬着无数顺着它边角爬动的青虫,几乎快要将它拉扯下来。
成千上万条虫子眼里都印着她的身影。
那些青色的一节节身子上,她甚至能看到那饱满的腹部还淌着白色液体。
“这是蛊虫,只要让他们进到你的身子里,慢慢腐蚀原有的污浊,你很快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圣女了。”
声音带着蛊惑意味,一点点钻进她的耳边。
“我不要!滚开!”她听见自己不住地哭喊着。
“这可由不得你。”
……
“滚开!放开我!”
云笙激动地挥着手,一巴掌呼上了一张有些柔软的脸。
正挟制着她双肩的林长青额头青筋暴起,望着周围偷笑的众人眼里几欲喷火:“不是,你们来个人帮忙按住她啊,我这都被她扇了多少个巴掌了!”
他指着自己光滑洁白的脸上那几道明晃晃的红手印,“有你们这么对大夫的吗?”
段流景一手环着唇边,恰好挡住了那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眼里低低浅浅的笑意却是藏不住。
“至少你的巴掌没白受,她醒了。”于奂站得老远时就看见了,朝他喊道。
云笙猝然睁开双眼从梦中惊醒,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和物,一时间竟有些久久不能回神。
窗外槐树枝繁叶茂,裹着全身的白,粗大的枝虬上挂着数条红色丝带,带着燥热的风浅浅拂过,像一只只振翅欲飞的红蝴蝶。
阳光似是有些刺眼,直直地投射下来,使她瞳孔不自觉收了些。
林长青见她望着窗外看了许久,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摆了摆:“云师姐,你看看我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指着脸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印子。
“我打的?”云笙愣住半天,缓过来后方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
林长青严肃地点点头。
“那真是太对不住了。”云笙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歉意,“我昏迷之时除了打你,还做了其他事吗?”
段流景终于不再抑制住笑,接过话茬道:“他就是替你看病的,更何况你闹腾的可不是他。”
他眼神微向后移,顺着他的目光,云笙望见外头走廊处一道人影飞速闪过。
云笙了然,忙问道:“他人呢?”
“一回来就躲着在,你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吧。”
“什么叫我就是看病的?作为医师我容易吗,天天得替师兄师姐们看这看那的,我们这身份反过来了吧?”
林长青不满地叫唤道,迎面而来的是一卷书重重地砸在他头上。
“没大没小,怎么和师兄师姐说话呢。”来人是一女孩,面容精致,下巴高高扬着,头髻上绑着的白色丝带顺着她的动作左右摆动。
教训完林长青,她又朝他们微微一笑,转向云笙时脸色稍稍严肃了些:“师姐,你体内似乎被下了蛊,我们需要些时日研制才行。”
“有劳你了,淮洛。”云笙从床上起身,走上前捏了捏她的脸。
淮洛脸上唰的一下就红了半边,她眼神清凌凌的,只看了几眼便低着声回道:“我们会尽快的。”
云笙唇角有了些弧度,随意地问了句:“什么蛊啊?”
“有两类,第一类是情蛊,不过看着还未成熟所以威力不大,只会让中蛊者神情大变,对于七情六欲的感触会放大。第二类还不知晓它是做什么的。”淮洛低着眸有些不太确定。
沉吟了片刻,她扯过林长青的袖子将他一把拉走,“师姐你好好休息,我们会尽快的。”
云笙含着笑目送他们离去。
这两人走后,屋内的三人都没出声,一时间动静渐息。
“你们两还杵在这做什么?”云笙又坐回床前。
“你在最后经历了什么?”段流景背靠着墙,神态懒散地问,“你知道小郁都怎么说你的吗,精神都不大正常了。”
他指着她的脑子摇头道。
云笙看着屏风后隐隐绰绰的树影,晃了晃脑袋,想要将那些破碎的记忆晃于眼前,但却始终只有残影蜻蜓点水地略过。
“大概是被下了蛊导致精神不周吧,改日我去给他赔罪。”
她看着窗外的风吹着树叶不断晃动,一静一动下洒进来的光也随着这律动开始四处游走,将屏风影子拉得很长。
“算了,你先歇息吧。”段流景叹了口气,拍了拍神情沉重的于奂,两人最后又回看了一眼,仍是欲言又止。
待他们关上门后,云笙脸色骤变,瘫倒在床上,双手紧紧攥着贴在身上的衣裳,透过薄薄的纱衣几乎可以直接攫住内脏。
变幻着的场景在她大脑里不断旋转闪烁,云笙掐着象白色的绸缎,浑身都在发抖。
那到底是不是梦?她头疼欲裂,掌间白一片青一片。
另一种蛊到底是做什么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说我和她年轻时长得很像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