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觉得你不对劲了,勒得可真紧。”云笙摸着脖子上的勒痕,粗粝的麻草磨着,犹如被凛冽的利刃刮过一般。
于奂的刀还架在她颈上,她只得死死瞪着云笙。
“你扮成陈怀的乳母,想着将我们骗进去。”云笙有些难受地甩着头,“但在你失足之时,我发现你手上那些沟壑并不是做农活留下的,而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的。”
女人没想到自己竟因一时大意而被人看破,她皱着眉冷哼一声:“既然早就发现了,那你又为何要进来?”
云笙没有回答她,而是冷淡地望向她:“陈川在哪?”
“我怎么知道,那小东西自己跑了。”女人眸子里闪着冷光。
“老实点,叫你说你就说。”脖颈上的刀更近了些,划过肌肤微微沁出了血。
“陈府,他一定是逃到陈府去了!”女人极力仰着头,胸口大幅起伏着。
于奂与云笙对视一眼,将这女人打晕后两人快步从窗子那跳出去。
段流景和郁起云早就在外头候着在,见他们终于出来了便出声问道:“怎么样了?”
“陈川大概逃到陈府去了。”云笙垂着头思忖着,“先去那里找找。”
那天被关在顶楼后,陈川还带着颤抖的声音问她在哪。
暗淡无光的房里,她只能循着声源去找他,可在一声声凄惨的尖叫声后,他便恍若销声匿迹了,无论自己如何呼喊都不见回应。
大概是触到了某些机关,被这女人给单独放了出来,那他又是如何逃出她眼底的?还是说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云笙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跟在后头。
“师姐,你最后一次见到陈川的时候,他有什么异常吗?”郁起云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
“没有。”云笙摇了摇头,“但他能单独逃出来这事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嗯。”郁起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正欲开头提示,正巧一旁的两人又开始斗嘴了。
“你怎么还穿着这玩意?”
于奂将外头的蓝翠衫脱下后,只露出里头墨绿里裙,素色缎带绑在腰间,使得这衣裳望着实在不合身。
“行了,你将就着吧,我哪来时间换啊?”于奂本身还没察觉到,经他这么一提,也觉得有些不堪入目。
本就不把这花魁当回事,所以当时阿喜和他商讨该如何打扮时,他都是随意应和过去,甚至半分眼色都没给。
于奂舌尖顶着腮帮,在心里无限感慨阿喜的品位。
“于师兄还是高雅,水蓝配墨绿,我甘拜下风。”
段流景简直没眼看,自己如此玉树临风,飘飘白衣公子,愣是被身边这位衣着鲜丽的给比了下去。
“闭嘴,你要是喜欢回头我亲自给你配一套。”于奂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
一番打闹后,他们行至陈府,脸色却不如来时那般轻松。
原先气派高雅的府邸此刻却不见了踪影,只余下那几株石榴树,花苞已然盛开,鲜艳欲滴恍若血珠。
清冷的光滞留在花蕊上,随着稍带冷意的风轻晃着。
“这怎么回事?是我眼花了吗,它好像凭空消失了。”段流景瞪着眼,眼前一片空荡荡。
“被下了禁制,应该是在这。”郁起云走上前,手放于空中,轻轻一推,门把上的铜环声轻动。
段流景揽过一旁心不在焉的云笙:“别发呆了,走了走了。”
只有于奂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又深深地瞥了郁起云一眼。
他们跨进大门,厢房小亭悉数显尽,数道黑气蒙于顶上,使得本就老气的红漆墙愈显阴沉。
云笙仍陷在自己的思索中,偶然抬头,却发觉身边竟空无一人。
月色被雾气遮掩,回廊上的朱色玉栏在这昏天暗地之下,倒散出别样的颜色,红得有些刺眼。
“姐姐,你在找我吗?”
游廊末端,陈怀幽幽地站在那里,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头顶乌气不断拢聚,云笙只觉得头疼欲裂,慢慢地眼里失去光亮。
“到这边来。”陈怀向她伸手循循诱着,迈开步子缓缓后退。
他退一步,云笙便前进一步。
“姐姐,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我啊。”陈怀眼里带着些许失意,“这次来了就别走了,好不好?”
云笙朝他慢慢走来,动作迟缓而僵硬,仿佛失了魂一般。
“师姐。”
清朗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云笙眸子一缩,光亮又蓦地点了回去。
郁起云喘着气,料峭的凉风灌进喉咙,像是硬生生地割了一段下来。
“别被他蛊惑了,这人根本就不是陈川。”他眉头锁着,适才雾气将他们分散开来之时,他就觉得很不对劲。
他在院子里找了好久,隐约听见陈怀的声音,这才赶了过来。
“你莫要胡说,他不是陈川又能是谁?”云笙略微回过了神,但头脑中总有一群声音在叫嚣着,浑身如被冰冷攫住了一般。
陈怀脸上笑意不减,细声安抚着云笙:“姐姐,我就是我啊。”
他食指微微点触,黑色雾气又聚得更为密集,一团团地猛然压下来。
“他是陈怀,是我们这趟要刺杀的目标。”郁起云见云笙又要被控制,忙高呼道。
云笙眼神黯淡了下去,淡淡回答:“他就是陈川。”
“你——”郁起云怒目圆睁。
“你不是说陈川很依赖我,那出了这般大的事故,他必定得来找我。”云笙打断他的话,轻扫了他一眼。
郁起云眼底徒生波痕,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偏过头去:“随你。”
陈怀很满意云笙的反应,眼里喜悦攀爬蔓延着,嘴角弧度愈加明显。
“姐姐说的不错,我确实离不开你。”他下巴一扬,示意云笙先行进大厅,“我先来和这位好好谈一谈。”
云笙懵懵懂懂地照着他的指令,脚步僵硬地跨进门,待她身影消失,陈怀脸上浅淡的笑意也随之褪去。
“我倒小看了你,你恐怕也不是个普通人吧?”陈怀细细打量着郁起云,“似乎缺失了什么。”
“这就不劳你挂念了。”郁起云抽出剑,剑刃上泛着冷光,直直映入他的眸子里。
“我可没时间陪你耗。”话音刚落,四周乌气便散去了些,但随即又是一片黑黝黝的影子逼近。
陈府的死尸都朝着这边涌来。
郁起云笑了笑,风于上头略过云层,挟着零落的花瓣。
陈怀一欠身推开了门,随即又阖上。
陈老爷虎视眈眈地盯着郁起云,脸上浮现着一层死白的戾气。
他们齐齐围了上来,将他困在人型圈子里,郁起云倒是有些施展不开。
虽能勉强抵御住他们,但时辰长了,他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衣衫几处被撕裂开来,额头上也冒着冷汗。
陈老爷站在最前头,四周的死尸也都只是围住他,却没想着要了他的命。
望着他狼狈的模样,陈老爷空洞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他伸出枯槁般的手,想着要去抚摸郁起云的脸。
“滚开!”郁起云提起剑鞘,将他的手打了回去。
陈老爷愣在原地,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提,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站在那儿却让人下意识地觉着他很是委屈。
“怀儿,你还在怪我吗?”声音沙哑,还带着些窘迫和懊悔。
郁起云心下了然,这是把他当成了死去的陈怀了。
但他不是已经被陈怀炼化了吗?又怎会自主生出情感?
“我不是陈怀,陈怀已逝去成为魂灵了,现今被吞厄操控着。”郁起云决意赌一把,将实情托盘而出。
“魂灵?不会的,他没有死,他不可能死了!”陈老爷大吼着,温情脉脉又带着狠厉,沧桑的面容抖动着,显得尤为疯狂。
“不正是你害死了他!”
“我没有,我不想害他!我没有要他死啊!”他眼里满是后悔,毫无生机的脸被愤怒撑开来。
郁起云本就对陈怀的死心生怀疑,现今看来,果真另有隐情。
陈老爷的手还僵在半空,他喃喃自语道:“都是那个道士,是他,是他害死了怀儿。”
郁起云犹豫了片刻,狠下心来道:“你将他送至虎口,以致他被开肠破肚,怨气横生之下,他已经不是你们疼爱的那个孩子了。”
陈老爷停止了叫喊,手也无力地垂下来。
“我没想让他死。”
“可他已经不在了,现在的他,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妖怪。”
“我早已知晓。”陈老爷苦笑一声,眼里逐渐变得清明,“可这不正是我们的报应吗?”
在得知陈怀死后,夫人昏迷不起,而自己则沉默着关在书房里待了一夜,鬓边白发如新芽般不断冒出。
夜里寒风吹响窗子,他瘫坐于地上,浸在绝望和痛苦之中。
忽的,依稀有轻笑从身旁传来。
陈老爷吃力地抬起头,又望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怀儿!”他惊呼道。
可陈怀没理睬他,他的眼珠已被挖去,只余下血迹斑斑的眼眶,看着格外骇人。
“他大概是走错了路,听见我的声音后便疾步离开了。”
自己想着要冲出去唤他回来时,他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是那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第二日从下人口中得知,夫人被他强迫着吞下了他那双眼睛。
在之后不久,夫人便莫名有孕了。
“我们派人出去满城搜寻,也未能找到他,之后数年里,他都没再出现过。”
随着日子慢慢过去,他们提着的心也渐渐松了下去。
原本以为日子又可以这般过下去,可正是在陈川十五岁生辰之时,他再次出现了。
那夜过去后,除了陈川跌跌撞撞地逃出外门,所有人都未能幸免。
最后一人的血溅在他脸上,瞳孔中也沾上了些许,弥漫着疯狂的血色。
庭中月色如水,和着远处的风,将整座府邸的血迹吹干,空空荡荡的一片,只有石榴树鲜艳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