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替身

宋欢喜只是笑笑,没接话。

宁焰察觉到不对,抬起头来,让她的眼神和自己对上。

“怎么了?”

宋欢喜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在这种只有两个人的环境下,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多回忆。

越回忆就越容易出问题。

“说。”宁焰不容她逃避。

宋欢喜垂眸,“等你找到朔望王女之后,圣人会不会再下一道旨意,让你坐享齐人之福?”

她还记得在国公爷书房门口听到的那些话。

圣人有意把宁焰和朔望王女凑做一对,宁焰若娶两个人,就是齐人之福。

不,或许不是齐人之福。

朔望王女身份何其尊贵,岂是她这种乡野村女可以比拟。

人家仅仅从出生上就已经比她强太多太多。

宋欢喜又想起之前还是显国公府世子夫人的时候,那时她嫁给顾长卿,薛氏嫌她碍眼,觉得她配不上顾长卿,认为她占了世子夫人的位置,就暗地里派了几波人要杀她。

当时二太太也替薛氏当牛做马,想要一齐除掉她。

什么赏荷宴落水,什么布料一事等等,都是她们对付她的手段。

难道要再经历一次吗?

若是圣人想要除掉她,就没有薛氏和二太太那样曲折了,随便找个由头赐死她都有可能。

宋欢喜有些灰心。

因为她突然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身份上巨大的差异都是无法弥补的。

现实的鸿沟让人难以跨越,就连金钱也不能。

“什么齐人之福,别乱说。”宁焰拍了她一下。

还有什么不明白,一听就知道她还在对那天晚上偷听到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是不是没有你想的那么大度?”他问。

宋欢喜没回应,默认了。

“虽然很高兴你为我胡思乱想,但没有必要的乱想就是瞎想。”宁焰神色认真。

宋欢喜就这么看着他。

宁焰解释:“那晚和国公爷的谈话事出有因,朔望使团向圣人透露想将王女与大景朝和亲一事,朔望使团看中了我,所以才会有你听到的那些话。”

“我和国公爷之间的谈话,你只能信三分,因为我们谁也不知对方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宋欢喜:“所以,你自己的话也可能是假的?”

宁焰点头,“国公爷心机似海深,和他说话总要多费些精力,所以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你,也不知你从哪里开始听起,索性与你全说了。”

宋欢喜:“那杀手又是怎么回事?”

她亲耳听到国公爷说宁焰曾是他最得力的杀手,这点与她所想的全然不同。

“哎。”宁焰轻叹口气。

他倒在宋欢喜身边,幽幽道:“有些事情本不想让你知道。”

宋欢喜抿唇。

过了会儿,她说:“你若不想让我知道,就别说了,我不听了。”

她想,人生在世,总会有自己的秘密,那些事发生在她和宁焰在一起之前,她没有权利要求宁焰必须要对她和盘托出。

而她也不想如审犯人那般审问他。

所以他不想回答,她不能去逼他。

否则两个人都不高兴。

宁焰:“别,未免你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胡思乱想,我还是亲口告诉你。”

他也是遇到宋欢喜才知道,原来小娘子的心思细腻如发,又敏感多疑。

那晚从国公府回来他就察觉不对,只是突然有事不得不离开,就把事情留到了如今。

几天过去,她旧事重提,他就不可能再让这件事这么过去,否则只会消耗掉两个人的感情。

“这是你主动要说的,我可没逼你。”

宋欢喜嘴上说的大义凛然,听到他要主动告知,心里还是漫上欣喜。

宁焰沉默了会儿,思索着如何组织措辞。

“宁焰,生母已死,生父不详,实际并非显国公的亲生儿子,只是他养在暗地里的杀手。”

他这样说道。

宋欢喜往上挪了点,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眼里都是坦荡。

“真的?”

“嗯。”

宋欢喜心里对这个答案有了预料,真正听到却还是感到震惊。

“事实上,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宁焰自嘲。

“不是总嫌我穿一身黑衣吗?因为杀人最方便。”

“不是总说我不耐烦?只是因为这世上没有值得我耐心的事,而杀手只需要杀人。”

“你还说过,我……”

宋欢喜看不得他这样,捂住他的嘴,“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真的不想,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仅仅是宁焰这番话,很多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她当初为什么会在大怀山上捡到身受重伤的他,到了上京为什么又会看到被追着打的他。

还有她在溪山书院时,碰到的那个失血过多的他,还有后来他的神出鬼没,以及突如其来的受伤……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宁焰进入显国公府来去自由,这种身份可以不是国公府的主子,也可以是本就为国公爷服务的杀手。

再有,上次宁焰说他被养到一个庄子上,过得很残酷,定期还有考核。

是了,一个杀手的培养怎么可能那么轻易。

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又要经历怎样的磨砺。

他的轻描淡写里包含的是他过去十余年的艰辛困苦,他冷漠的外表也并非一撮而就的养成,而是见证过太多太残忍的事实。

他武功又为什么那么好,也是因为自小就学,狠狠地学。

宋欢喜不知道他小时候生活的庄子在什么地方,也没见过他当时的生存环境。

但她能想象出,那一定是常人难以触及的世间一角,是很多人接触不到的阴暗之地。

想到这里,宋欢喜很想哭。

她的眼泪也真的流了出来,心间酸软成为一团,为他的过去。

“别哭了。”宁焰一一吻去她的眼泪。

明明从小过苦日子的是他,为他哭的最厉害的反而是她。

宁焰抱着怀里这一团,恨不得把人揉进心里。

他说过不再隐瞒,纵然再不堪,也还是说了。

“顾长卿自小失踪,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宋欢喜知道,这件事顾长卿当着阿爹阿娘的面说过不止一次。

“顾长卿失踪后,国公夫人整日以泪洗面,郁结于心,导致她后来的第二个孩子胎死腹中,就是那次,显国公突然出现在庄子里,在众多小孩中选中了我,让我作为顾长卿的替身存在,以此安抚薛氏悲痛的心。”

替身?

又是一个宋欢喜无法接受的事实。

“为什么?”宋欢喜问。

“为什么他要那么残忍?”

残忍吗?

宁焰扪心自问。

对他来说那不叫残忍,只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不过是吃的住的比以前好。

然而人生总是如此,得到什么,就势必付出什么。

薛氏心理矛盾,时常怪他抢了顾长卿的位置,对他非打即骂。

又自责反省不该那么对他,用好东西做补偿。

在宁焰看来,薛氏是个疯子。

他也只是把对敌人的策略,用到了对付这个不能杀的疯子身上。

就这么过了几年。

顾长卿被找到后,他彻底成了被遗弃的物件。

薛氏担心顾长卿的怨怪,于是用尽手段要让他消失。

所以这么多年他再出现,二太太这个薛氏的走狗,见到他才会那么害怕。

“薛氏一定很不喜欢你吧。”宋欢喜闷闷说道。

“还好。”宁焰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实际上,他们给我取名顾焰,最初的焰是厌恶的厌。”

这也是他名字多的由来。

薛氏厌恶他时就是厌恶的厌,愧疚时就是火焰的焰。

所以他最初叫顾厌,后来叫顾焰,如今叫宁焰。

“至于洪厌,是我的化名。”

宋欢喜脑子嗡嗡作响。

短短时间内,她接收到了太多信息。

宁焰的身份竟然如此多重,也如此让人心疼。

她不知道宁焰到底受了多少苦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和他相比,宋欢喜在杏花村的生活已经算是很好很好。

宋欢喜也不知道这一刻该说些什么去安慰他,去抚慰他那从未感受过爱的心灵。

她只能说:“宁焰,从今以后,我的阿爹阿娘,就是你的阿爹阿娘,我们会一起爱你。”

“嗯。”宁焰把头埋在她颈窝处,深深吸了口气,“好香。”

肮脏难闻的过往以这一刻为分界线,从此他的生命中都是香甜。

宋欢喜头脑还有些发热,捧起他的头,对准他的唇就亲了下去。

“宁焰,我们在一起吧。”她说。

宁焰一阵气血翻涌,很快就反客为主吻了回去。

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带着势如破竹不顾一切的力道,总有种不问今夕何夕的决然。

让宋欢喜也有种只有这一次的紧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