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立于廊檐下,虽敛了笑意,却仍是温和的。
看着眼前比以往干净整洁几分的微澜院。
他突然想,以往为何没有早点发现,微澜院里人手竟如此之少。
少到很多地方都疏于打理。
这么想着,顾长卿沿着小径在微澜院里漫步。
然而在看到西南角落一个辟出的小菜圃后,立即变了脸色。
“来人!”
吴嬷嬷一直跟在不远处,闻言立马上前,“世子。”
“那是什么?”
吴嬷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答道:“是之前娘子吩咐开辟的菜圃。”
“那里以前是否种的兰花?”
“是啊。”
吴嬷嬷没想到他还记得,又怕他怪罪,解释着。
“娘子刚入府,国公夫人就病了大半月,等您与娘子洞房后的敬茶那日,娘子却不知为何惹了国公夫人的不喜。”
“那之后,娘子在府中的处境就艰难了起来。”
此事顾长卿知道。
宋欢喜当日的敬茶,母亲没喝,甚至和父亲吵了一架。
后来母亲再次晕厥,他受封世子,又外出充州。
谁也没顾上宋欢喜。
后来在充州收到母亲要给他纳妾的信,他彼时并不当回事。
不过是妾,成了亲的男子都会有。
而且他承诺过无感情时不会碰宋欢喜,谁知那一晚……
总之心境复杂之下,便顺势应了母亲的要求。
妾室入府,他从没问过宋欢喜的想法。
等从充州回来,宋欢喜也未对他说过。
二人间没有交流,自然不知各自的想法。
那时候刚回府,手里事情又多。
还是因得知了吴嬷嬷常来前院打听他下落的事,他才知道宋欢喜在他外出时受了什么委屈。
他也为此处理了几个行为过分的下人。
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那之后,他尽量多的宿在微澜院,为的就是让宋欢喜不被轻视。
但后来……
后来他渐渐忙起来,时常不在府中。
又在母亲对宋欢喜的多番针对下,为了安抚母亲,去了妾室房中。
就这么渐渐对微澜院少了关注……
如今想来,其实很早之前,早到洞房那晚。
没有默认那件事的发生。
他和宋欢喜之间,或许能够好好相处。
他当时若能在纳妾时,就选择先问询宋欢喜的意见和想法。
能在母亲刁难时,坚定地站在宋欢喜身边。
而不是由着母亲罚跪、由着三娘六娘的肆无忌惮。
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从前是他做错,今后,都不会了。
顾长卿暗自做下决定。
吴嬷嬷不知道他因为一块菜圃就联想了这么多。
难得见他有兴致,也想挽救一下他与娘子的婚姻。
于是说:“世子可有兴趣看看别处?”
“嗯。”顾长卿没有犹豫地点头。
自从宋欢喜入府,顾长卿已经许久没有仔细看过微澜院的一草一木了。
和从前的微澜院相比,宋欢喜住进来后,这里一点一点在发生着变化。
曾经定期清理的空地,有些地方长满了杂草。
还有一部分被用来挖成一个小池子,里面喂了几条鱼。
旁边放着火堆和木架,看着似是烤鱼的工具。
吴嬷嬷又指着一个角落。
“这处小窝,是有一日不知从哪里来的猫狗逗留了许久,娘子以为无主,就备了这个地方,等它们来,就拿点吃的喂给它们。”
走到另一边,吴嬷嬷又说:“还有那边的亭子,是娘子除了书房常去的学习之地,有一阵娘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学起了画,但画得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二人也已经来到了亭子里。
这里确实摆了几本书,还有笔墨纸砚。
几本书里都夹了纸张,顾长卿抽出来看。
有一大半是宋欢喜练的字。
有一小半确如吴嬷嬷所说,是画。
顾长卿之前写过一张行书,宋欢喜说要照着他的字练。
但这些纸上有秀气婉约的簪花小楷,有疏狂豪放的张扬草书。
唯独没有她说过要练的行书。
再看那画,线条虚实不定,轮廓模糊不明。
一眼就能看出,作画者实在不懂得什么作画的技巧。
她说练行书,却转头就抛下。
她想学画,却从来没和他说过。
出了亭子,路过一处地方。
吴嬷嬷囫囵说着,“微澜院里的衣裳都是我们自己洗,就不好带世子过去了。”
“嗯。”
顾长卿本来要看过去,闻言守礼地收回视线。
他们最后来到一处长廊。
“娘子在府里啊,除了受罚,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无聊又无事可做的时候,她就会躺在这里,看看天空,望望月亮。”
顾长卿抬眸,秋日的天仍然刺目,夏日更不必说。
若是晚上,不回房中,却在这里看月。
是思念双亲?
有了吴嬷嬷的带领和讲述,顾长卿似乎才发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宋欢喜。
准确的说。
是走进了宋欢喜的生活,第一次试着主动去了解她。
然而这些了解并没有让顾长卿觉得欣喜。
菜圃、鱼池、野草、洗衣等等,无一不透露出宋欢喜所受的委屈。
偌大国公府,碧玉堂皇,雕梁画栋,处处都是精雕细琢。
做主子的,谁又不是鲜衣华服浆酒霍肉、馔玉炊珠养尊处优。
国公府每年数万两支出,滋养出如此锦绣奢华的生活。
却在府上世子正妻居住的微澜院里,不见一丝踪影。
甚至要亲自耕地洗衣,才能自给自足。
思及此,顾长卿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名为懊悔的情绪。
是他有意无意的忽视,才造成了如今这样的结果。
娶了她,却没完成当初对她好的承诺。
而且只要遇上母亲的决定,他总会下意识让她牺牲。
仿佛是习惯了。
但这种习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长卿一时竟想不起来。
是他醒悟地太晚。
又或者说,是他对她的在意,意识到得太晚。
就在此时,桃儿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
“世子,世子不好了,绿姨娘和晴姨娘来闹事了,娘子请您去前面。”
顾长卿本来就难看的面色更是阴了几分,当即快步赶过去。
他到的时候,几人已经吵成一片,还有下人们围着不停劝架的声音。
“发生了何事?”他沉声道。
听到他的声音,下人立即分开,露出了中间的三个人。
一个坐着,两个站着。
坐着的正是宋欢喜,气定神闲。
站着的一个是绿月一个是晴儿,一个强势一个委屈。
明明她们二人的争吵更惹人注目,顾长卿的视线却第一时间落到了宋欢喜身上。
她换了衣裳,也挽了头发,看上去正式不少。
但带了一块面纱用来遮脸。
顾长卿猜测,她大概是不想上妆,所以偷了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