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曦光微弱, 坊门虽开了,四下却仍是一片寂静。
裴济没如先前一般早早起身,仍是一动不动地静卧榻上, 泛着红血丝的双眼紧紧凝视着怀里熟睡的女人。
他几乎一夜未眠。
二人夜里直纠缠至子时方休,若不是见她已筋疲力竭, 困顿不已, 他半点也不愿停下。
只要一想到昨日见到的画面, 想到等天亮后,便要亲自将她送回宫中,他心口便有止不住的痛苦。
仿佛有一头从前隐藏在阴霾中的猛兽慢慢露出张牙舞爪的面目, 正一点点吞噬着他备受煎熬的内心。
昏暗之中, 他伸出手抚上她沉睡的面容,一点一点描画过精致细腻的眉眼。
指腹间的粗糙与面颊肌肤的细滑慢慢摩擦,带起一阵微痒。
丽质似感到自己被爱抚着, 无意识地将脸往他面前送了送,主动磨蹭他的手掌。
裴济望着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 眼神微黯, 喉结滚动,一侧头便吻上那两瓣红润丰盈的唇, 轻轻吮咬。
丽质被扰得幽幽转醒,睁眼见到靠得极近的俊颜, 有一瞬迷怔,随即便柔顺地回应。
裴济样样都好, 只是年轻人血气方刚, 又不常见到她,时常会需索无度。
她看出他已在极力克制,但凡她表露出疲惫乏力时, 他便会加快速度,不再纠缠。可正因为这样,她反而对他又多了几分怜爱,有时不愿拒绝,由着他放纵。
快意自然一点不少,只是到第二日总会手脚酸软,愈发惫懒。
就像现在,她才从梦中醒来,稍挪了挪双腿,便感到一阵异样。
好在他总是体贴入微,才察觉她微微蹙眉,搂在她腰上的手便自觉下滑,抚着她的双腿有力的按揉起来。
肌肉的酸乏慢慢得到缓解,丽质舒服得如一只慵懒的猫,趴在他光裸的胸口,满足得喟叹。
只是裴济却有些难熬,身体显而易见有了变化。
他知道她恐怕有些受不住了,这时候便该主动起身,自己平复。可今日他却不想如此,宁愿自己难受些,也不愿放过这一点点与她亲昵的机会。
他抱着她一个翻身,让她整个人趴在自己身上,双掌绕到她的腰背处,慢慢按揉起来。
二人腻在一处,心里都明白一会儿便要分开,却谁也没有说出来。
屋外又亮了几分,寂静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三声敲门声:“小娘子可起来了?奴婢送盥洗的水来。”
是春月的声音。
二人几乎同时僵硬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
从前夜里私会时,他不敢留宿,即便留宿,盥洗的水也是早准备好,温在外间的炉子上的,像今日这样,还是头一回。
门闩还插着,需有人去开门。
“就来。”
丽质瞥他一眼,只好撑起身子,披上外衫,下榻去将屋门打开。
春月也不久留,将东西放下后,便又退出去,指指身后道:“奴婢去前面守着。”
屋门阖上,裴济随手披了件外衫,便过来抱起她放到膝上,主动递青盐水来,又绞了巾帕替她净面。
巾帕的下沿垂落,擦过她的脖颈,令她忍不住咯咯笑着推他,想自己过去穿衣。
他却固执地又将她抱回榻边,自己拿起衣物,一件件替她穿上。
那双在自己胸前系着衣带的大掌动作间仍有两分生涩,她忍不住伸出食指从他手背上轻轻刮过:“你解女人衣裳的手法可比这熟稔多了。”
他动作微顿,黑黢黢的眼眸不动声色观察她的表情,随即闷声道:“我只解过你的衣裳。”
这回换丽质说不出话来。
她可不止解过他一人的衣扣。
这样的事计较起来,总没什么意思。况且,她以为,二人现在的关系,还远够不到那样亲密。
她抿唇沉默,耐心等着他替她将衣物穿戴整齐,才披着发坐到一旁,拿起春月送来的木梳,将头发绾成最简单的高髻。
裴济拿过巾帕和自己的衣物,到一旁迅速洗漱。
丽质一面往发间插金钗,一面饶有兴味地观察他。
堂堂大长公主与宰相的儿子,这幅做派倒与那些常年混迹军营的普通军士别无二致。
若没那一身不凡的样貌与仪表和不卑不亢又淡然自若的冷傲气质,任谁也想不到他出身如此显赫。
实在是大魏贵族中的一个异类。
裴济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由转过头来:“怎么了?”
丽质笑笑没说话,见屋里没有铜镜,便起身立到他面前,左右转了转,问:“好看吗?”
裴济微笑:“好看。”
她自然怎样都好看。
丽质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替他调了调蹼头的方向。
他捉住她的手在唇边轻吻,嗓音微哑:“我已让石泉悄悄去寻门路,替你办别的户籍了。”
其实这事有些难。
他虽是皇亲贵族,又身居高位,户籍这样的事本不在话下。难就难在他不能以自己的身份行事,得处处不留痕迹。而掌户籍的官员多是品级不高的士曹参军,其中一个便是她的叔父钟承平。
可他不会与她说。
“你耐心等着,很快会有消息的。”
丽质含笑望着他,闻言点头:“好,我等着,你也不必着急。”
二人静静对视,都没再说话。
才是个户籍,便已有些艰难,往后要离开,又会有多难呢?
他不知道,甚至都没有确切可行的办法。可他更没办法让自己袖手旁观,猛兽即将出笼,必须做些什么,才能缓解一日重似一日的欲念。
不一会儿,春月又送了清粥点心来做早膳。
二人第一次同桌而食,心中都有几分恍惚,吃得也比平日更慢了。
然而片刻后,方才下去用食的春月又急匆匆推门进来:“小娘子,出,出事了!”
裴济条件反射地霍然站起,丽质面色也沉下来,忙问:“怎么了?”
春月将门带上,道:“方才,方才府中派人来寻四娘,说四娘昨日一夜未归,只以为是留宿在这里了,可寻了一圈,没寻到人,却把大娘惊醒了。大娘觉得怪异,便捉了那几个人过来问,这才知道——方才坊门一开,陛下便让人从宫里送了一、一颗头颅到公主府上……”
她说着,脸色已有些泛白。
丽质也面色不好,忍着心中的不适,疑惑问:“何人的头颅?公主的事,与四娘有什么干系?”
春月咽了口唾沫,直摇头道:“那几人也说不清是谁的头颅,只知道公主见了,便提着刀不管不顾冲进咱们府上,将夫人他们都扣起来了,说、说定是他们见不得她好,才到陛下面前胡言,幸好被女官暂时劝住了……后来又见四娘不见了,这才到这儿来寻……大娘说,恐怕是那个扶桑僧人的脑袋……”
丽质僵在榻上,一时只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令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自然想起了那一日兰英说的李令月与宣光的事。
李景烨——他昨日才从她这里离开,看来面目和煦,没有太多异样,谁知转眼便杀了人,甚至还命人将头颅送到亲妹妹面前!
她不知道李令月与宣光之间到底如何,可不论二人是否有感情,这样的举动也足令李令月惊骇愤怒了。
她再次感受到他的可怕——竟对亲妹妹都如此不留情面!
春月已嘤嘤哭了起来:“奴婢从前就听人说过,宣光大师心肠极好,不少扶桑来的学子都受过他的馈赠,曲江边的百姓也常常听他开坛讲法,从来不因贫富贵贱而有所不同……陛下他……”
丽质抿着唇,一手紧捏着案角,整个人不住颤抖。
裴济沉着脸,无声抚着她的后背。
他亦震惊,只是见多了血肉尸首,比她更镇定些。
“宣光——是那位慧显大师的座下弟子,近来府里有不少传言,说他与公主有私……”她转过头去望着他解释,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春月,“妙云呢?她去哪儿了?”
春月抹着泪摇头。
丽质心中咯噔一下,顿觉不好。
身为公主,有一两桩风流韵事本不足为奇,只是宣光身份特殊,是佛门中人,又是声名远扬的大师弟子,落在百姓耳中,便有了不同的意味。
佛门有戒,寻常僧人尚不敢破,更何况是身为许多百姓心中精神领袖的大师弟子?
只是旁人若知晓,断不会主动抖到李景烨面前。只有一心想让公主受罚,让钟灏纳妾生子的钟家人才会如此。
妙云是钟家人,更对皇帝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这时候不见踪影,实在微妙。
“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呀……”她喃喃摇头,联想起先前他逼着李令月嫁给钟灏的情形,慢慢镇定心神。
“春月,”她挺直腰背,沉声吩咐,“你去告诉长姊与魏校尉,今日不必回府见叔父与叔母了,就照计划,尽快出城离开吧。”
以李令月的性子,不论她与宣光的关系到底如何,此刻定已恨毒了钟家人,叔父一家不厚道,万一牵连到兰英就不好了。
春月擦干泪,慌忙起身出去。
屋里剩下二人,裴济握着她的肩轻声道:“别怕。”
丽质静了静,捏着案角的手慢慢松开,复归平静:“走吧,该回宫了。”
裴济眸光一黯,缓缓起身,道:“我先出去。还有事要交代魏彭。”
他走了两步,伸手要开门,却又停了下来,飞快地回来,俯身激烈地吻她。
“别怕。”
丽质喘着气点头,望着他再度转身,走出屋去。
……
临近朝会时分,李景烨终于自睡梦中醒来起身,只觉脑中晕晕沉沉,一片空虚。
左手触碰到身旁一处温热的肌肤,他转过头去,看见光裸的少女蹙着眉从熟睡中苏醒的模样,微愣了下,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眼,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模样。
昨夜的情形慢慢浮现在眼前。
他服了丹药,整个人云里雾里,不觉舒爽,却没了先前的焦躁与痛苦,今日起来,除了脑中略晕沉,也无别的异样。
效果立竿见影,似乎比张御医的汤药好不少。
妙云拥着锦被吃力地起身,望着他咬唇唤“陛下”。
“元士,”李景烨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张开双臂,由内侍们服侍着穿戴整齐,“让袁天师再送些丹药来。”
“是。”何元士将漱口水递来,也不理会妙云。
陛下忽略她,做下人的也只好如此。
饭食正要送上来,李景烨看一眼天色,只饮了口参汤便摆手道:“今日晚了,就不用了,直接上朝吧。”
说罢,领着一行人大步离开紫宸殿。
妙云望着空无一人的寝殿,难堪地抿着唇,慢慢爬下床,拾起凌乱的衣物,一件件穿上。
三娘要回来的,她不能这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