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双尸情杀案
案件编号:A52315716020120419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4.19
结案时间:2012.6.4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刑警李鸣正在值夜班。
夜已深沉,值班室里静悄悄的,李鸣打个呵欠,为了给自己提提神,他掏出手机,开始翻看女友的照片。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闯进值班室,对着他喊:“警察同志,孩子,请帮我找找孩子……”
这女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
她边说边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李鸣看。
那是一张布满折痕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留着平头,穿着一件白衬衣,正冲着镜头咧嘴笑着。
李鸣指着照片问:“就是这孩子不见了吗?”
女人点点头说:“是、是的。”
李鸣又问:“孩子不见有多久了?”
女人低着头说:“很久,已经很久了……”
李鸣皱起眉头说:“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报案?”
“我、我有事情耽搁了……”女人显得有点神情质,忽然一把抓住李鸣的手,央求道,“警察同志,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这孩子,一定要……”
李鸣安抚她说:“儿童失踪案可不是小事,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争取尽快帮您把孩子找回来。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孩子失踪的?还有,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联系电话是多少?有什么消息,我们好及时通知你。”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正要给她做报案笔录,那女人却忽然站起来说:“我、我没有住址,我自己会到公安局来等消息的。”
女人说完,又急匆匆走了。
李鸣“哎、哎”地叫了两声,追到门口,只见大街上静悄悄的,昏暗的路灯下,早已不见那女人的踪影。
他不由嘟囔了一句:这叫什么事,该不会是报假警吧?
他回到值班室,却见那张照片还留在桌子上。
他拿起照片仔细瞧了瞧,忽然觉得照片上的小男孩似乎有点眼熟,但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难道这失踪孩子,是自己认识的人?
他不禁有些为难。
这女人神经兮兮的,除了一张照片,什么也没有留下,按规定肯定不能给她立案。
可是万一人家是真的丢了孩子呢?
如果自己不记录上报,把找孩子的事耽误了,那责任可就大了。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精神有问题,半夜三更报假案呢?自己郑重其事的记录上报,不被同事笑死才怪。
他想了一下,把照片揣进口袋,决定还是先不要把这事上报领导,自己利用业余时间先调查一下,如果这孩子真的失踪了,就马上申请局里立案侦查。如果是接了个假警,也不至于让同事笑话。
第二天下班后,李鸣拿着照片,走访了附近几间小学,老师们都说照片上的孩子并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接下来几天,李鸣又扩大查找范围,把市区所有小学都调查了一遍,仍然没有人认识这个孩子。
与此同时,李鸣还把那晚前来报警的女人的特征告诉了巡警大队的同事,请他们出街巡逻时留意一下,如果看见这个女人,立即通知他。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无论是查找孩子,还是寻找那个女人,都没有半点儿消息。
李鸣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接了一个假警。
他庆幸自己当初作了正确的决定,如果真的把这个疯女人的假警情郑重其事地记录上报,肯定要被大队长范泽天批评。
星期六这天,李鸣难得的没有加班任务,在家里休息。
他父母亲也在家里。
李鸣的父亲名叫李则刚,在市委组织部工作,他母亲叫白敏,是市人民医院一名儿科医生。
吃完早餐,白敏就打开阳台上的洗衣机,开始洗衣服。
她拎起李鸣昨晚换下的警服,顺手摸了一下,感觉口袋里似乎有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旧照片。再仔细一瞧,忽然“呀”地叫了一声,喊道:“老李,快过来看看!”
李鸣的父亲李则刚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客厅看报纸,听见叫声走过来,看见妻子手里的照片,先是一愣,赶紧扶扶老花镜,凑近认真细看,也“咦”了一声。
李鸣正在屋里玩电脑,听见父母惊疑地叫声,好奇地走出来张望,看见父母拿着那张照片在看,不由一怔,问道:“爸妈,你们认识这孩子呀?”
白敏与丈夫对视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神情紧张地盯着他问:“儿子,你老实告诉妈,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李鸣被母亲郑重其事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就把那个疯女人拿着这张照片报假警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白敏和丈夫听完,顿时变了脸色,虽然没有说话,两人眼里却都掠过一丝担忧之色。
李鸣看出了端倪,忙问:“你们是不是认识照片上这孩子啊?他是谁?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白敏跟丈夫交换了一记眼色,叹口气说:“傻孩子,你没看出来,这照片根本不是现在拍的吗?”
李鸣说:“嗯,确实,我也觉得这应该是一张旧照片。可这孩子到底是谁呀?我刚刚看到照片的时候,也觉得有点眼熟呢,难道真是咱们家的熟人?”
李则刚看着他叹口气说:“鸣儿,这照片上的孩子,就是十五年前的你呀。”
李鸣吓了一跳,睁大眼睛道:“老爸,你不是开玩笑吧?如果是我,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这孩子已经十来岁了,按理说照过这样的照片,应该记得的呀。”
“唉,鸣儿,此事说来话长啊。”
白敏端详着手里的照片,眼圈发红,声音哽咽地说,“其实你并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你是我和你爸收养的。你的亲生爸爸姓陆,你的亲生母亲名叫芳菲。这事啊,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
十五年前,青阳市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命案。
当时的教育局长陆进一和妻子芳菲被人用匕首刺死在自己家中,他们刚满十岁的独子陆鸣因为藏身衣柜而躲过一劫。
陆进一本是市一中的一名生物课老师,后来跟同校的女教师芳菲结了婚。
据说芳菲出身高干家庭,娘家的背景非常硬,也正是因为老丈人的提拔,陆进一很快就当上了学校的副校长,两年后调到教育局做办公室主任,又过了几年,就成了教育局的一把手。
对于陆进一的死,当时坊间主要有两种传说。
一是说他当上教育局长之后,在教师岗位调整和一些学校的基建项目上搞暗箱操作,捞了不少好处费,以至被黑道上的人盯上,最终夫妻双双丧命。
还有一种说法,说是他在官场太得意了,给自己树了不少政敌,最后被竞争对手买凶杀人。而作为这桩命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陆进一十岁的儿子陆鸣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医生说他极有可能是在衣柜缝隙中目睹了父母亲被杀的经过,受到强烈刺激,所以患上了失忆症。
后经警方查明,制造这起血案的凶手,竟然是一个女人。
不久之后,这个名叫肖尔岚的女凶手迫于警方压力,自动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交待了一切。
肖尔岚是陆进一曾经教过的一名学生,因为长得漂亮,深受陆进一喜欢,常常叫她到办公室谈心。哪个少女不怀春?一来二去,两人间便发生了不伦之恋。
肖尔岚为了不给身为教师的恋人造成负面影响,毅然退学,悄悄在校外租了房子跟陆进一同居在一起,甚至还怀上了陆进一的孩子。
可就在她满怀幸福地憧憬着与恋人未来双栖双飞的美好生活时,陆进一却闪电般跟学校一个貌不出众的高干子女结婚了。
陆进一结婚后,仍然与肖尔岚保持来往。
他告诉肖尔岚说,自己只是想借助芳菲父亲的实力帮自己走上仕途,一旦自己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就立即跟芳菲离婚,马上跟她结婚。
痴情的肖尔岚这一等,就是十余年,眼见陆进一都已经当上了局长,却仍然没有兑现承诺的意思,她终于从幻想中清醒,这才明白这个男人由始至终都在欺骗自己。
她恨由心生,杀心顿起,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潜入陆进一家,趁其不备,用匕首杀死了他和他妻子。
最后,肖尔岚因为故意杀人罪但有自首情节而被判了死缓。
而那个因为目睹父母被杀深受刺激而失去记忆的孩子,最后被陆进一的好友李则刚夫妇收养。
李则刚和妻子白敏结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收养这个孩子之后,一直爱护有加,视若己出。
这个孩子也渐渐从失忆的阴影中走出来,在这个新家庭过上了新生活。
后来,他考上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警察。
李鸣听父母亲说到这里,已渐渐明白过来,问道:“那个被你们收养的孤儿,就是我,对吧?”
白敏看着他激动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叹息一声,轻轻点点头。
李鸣不由心中悲然。
他原本就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记忆力不好,想不到却是因为自己小时候曾经历过一场如此惨变,致使自己失去记忆。
他看着那张照片,问:“这照片,真是我十岁前的样子吗?”
李则刚说:“是的。我和你妈,怕你看到小时候的东西,会勾起以前痛苦的记忆,所以已经将你十岁前的所有东西都处理掉了。想不到竟然还会有人拿着你小时候的照片来寻找你。”
李鸣“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问:“我小时候的东西,真的一样也没有留下来吗?”
李则刚想了一下,默默地走回屋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透明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些看上去像花生粒一样的东西。
李则刚说:“其他东西都处理掉了,只有这个瓶子,是放在你父亲书房保险柜里的,看得出他很珍惜,所以我就替你保存了下来。”
李鸣接过瓶子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则刚说:“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像是什么珍稀树种的种子。你父亲是大学生物系毕业的,我记得他平时喜欢研究植物学,就算当了局长,也常常看这方面的专业书籍,有些还是英文原著。”
李鸣又问:“那个拿着照片寻找我的女人,是我原来那个家的亲戚吗?”
李则刚想了想,摇摇头说:“应该不是,我跟你亲生父亲关系不错,他有什么亲戚,我大概都知道。再说要真是亲戚找你,也不可能等到十五年后再来找你。”
李鸣皱着眉头问:“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李则刚与妻子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李则刚说:“根据你的描述,我猜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应该就是肖尔岚。”
李鸣吓了一跳:“杀死我父母的凶手?”
“我听说她坐牢之后,由死缓改为了无期徒刑,几年前又因为检举同狱室囚犯的越狱计划而立功减刑至十五年。现在算来,也正是她出狱的时候了。”
李鸣奇怪地道:“她找我干什么呢?”
白敏说:“儿子,你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心可毒了。我看一些报纸上报导说,她在入狱前曾放出狠话,说后悔没有将陆进一这负心汉全家杀尽。”
“难道她对我亲生爸爸的仇恨还没有消除,出狱后还要继续追杀当年那个从她屠刀下逃掉的孩子?”
李则刚面色凝重,点点头说:“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看她为了寻找仇人的孩子,都找到公安局去了,这不正说明她恨意未消,杀意正浓吗?”
李鸣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天晚上报警寻人的疯女人,竟是自己杀父杀母的仇人。
他咬着牙恨恨地道:“她不来找我更好。她若敢来找我,我一个警察,难道还会怕她一个老女人不成?”
白敏说:“儿子,你可千万不要大意。那女人刚从牢里出来,虽然看上去显老,好像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但实际上应该也才四十多岁年纪,完全有能力杀人。再说你在明处,她在暗处,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拿着一把刀从背后跳出来对付你?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怕她会对蓉蓉不利呀。”
李鸣听她提到“蓉蓉”这两个字,不由心头一软。白敏说的“蓉蓉”,正是他的女朋友宋蓉蓉。两人已经相恋多年,正准备下个月结婚呢。
宋蓉蓉是青阳市常务副市长宋平的女儿,身份特殊,如果那个刚出狱的疯女人通过别的途径打听到他目前的情况,进而知道了他和宋蓉蓉的关系,不敢贸然找他,却去找宋蓉蓉的麻烦,那岂不是更糟?
李鸣低头想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说:“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的。”
回到局里上班后,李鸣把自己遭遇的情况,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作了汇报。
范泽天听罢,眉头一皱说:“肖尔岚这个女人,还真能折腾啊。坐了十五年牢出来,居然戾气未灭,杀心不死。”
李鸣有点意外,问:“范队,你认识这个女人啊?”
范泽天说:“何止认识,十五年前,陆进一夫妇命案,就是我师父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侦破的。这个案子虽然早就破了,可还有一些谜团留在我心里,一直未能解开,既然她又回来了,说不定这正是一个解开陈年旧谜的机会。”
李鸣“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又问:“范队,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关键是她在暗处,咱们想找她也找不到。”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你也不用着急,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动向,了解了她的意图,想要对付她也并不困难。你先回去上班,容我再想想办法。”
下午的时候,范泽天把李鸣叫过去说:“我已经想到对付肖尔岚的法子了。这几天你不用在刑侦大队上班了,每天换上便装,到大街上巡逻去。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
“这就是你想的法子啊?”李鸣一头雾水,担心地问,“靠不靠谱啊?”
“山人自有妙计。”范泽天胸有成竹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们保证在你和蓉蓉结婚前抓到这个女人,让你们安安心心地举行婚礼。”
李鸣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嘟囔着领命而去。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换上便装,在几条城区街道上巡逻。
他以为范泽天的意思是叫他自己去大街上寻找那个疯女人的踪迹,可是他在大街上溜达了三天时间,也没有瞧见那女人的影子。
眼见婚期将近,肖尔岚这颗定时炸弹还没有被清除,他心里不由烦躁起来。
第四天中午,李鸣正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上转悠,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他以为有警情,立即大喝一声:“我是警察!”就往围观的人群中挤去。
挤进人群一看,只见范泽天带着几名穿便衣的兄弟,正将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按在地上。
他蹲下身一瞧,那女人正是肖尔岚。
范泽天舒了口气,对他道:“你向我汇报情况后,我就调查过了,这个女人在那天晚上报警寻人之后,又去你小时候那个家附近打探过情况,所以我料定她已经知道当年那个劫后余生的孩子就是你。她如果真想杀你,绝不敢跑到公安局动手,所以我才叫你身着便装在外巡逻,将她引出来。我则带几个兄弟在你附近盯着,只要她一现身,咱们就立即收网。这不,她还真上当了。”
肖尔岚被人从地上拖起,手上早已上了铐子。
她上下打量李鸣一眼,半信半疑地问:“你、你真的就是陆进一的儿子?”
李鸣恨声道:“十五年前,你杀了我亲生父母,坐了十五年牢出来,居然还想要杀我,你这女人,也忒狠毒了些!”
“杀你?”肖尔岚先是一愣,接着又厉声大笑起来,盯着他道,“那是当然。你是陆进一的孽种,我曾经发过誓,陆进一给我造成的伤害,我要加倍奉还,我不杀他全家,誓不罢休。哈哈,不杀他全家,誓不罢休!”说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声如厉鬼。听得在场的人都止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李鸣本来还只是根据种种迹象推测她可能想要对自己下毒手,现在听她亲口承认,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寒意,如果不是范队想出这招引蛇出洞的妙计将她抓住,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范泽天命人将肖尔岚押上警车,又拍拍李鸣的肩膀,笑道:“好了,咱们已经帮你拆除了这个定时炸弹,你的婚假局里也批下来了,你就回去安安心心地准备做你的新郎倌吧。”
看着肖尔岚被警车带走,李鸣心头一块巨石总算落地了,回到家里睡了个安心觉。
第二天一早,李鸣约了女友宋蓉蓉在上岛咖啡见面,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商量布置新房的事。
宋蓉蓉是李鸣的高中同学,现在是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虽然她是市长家的千金小姐,却没有一点官小姐的脾气,遇事能处处为别人着想,这也是李鸣最欣赏她的一点。
宋蓉蓉放下咖啡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鸣道:“听白阿姨说你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事,是吗?”
李鸣不由暗暗责怪妈妈多嘴,忙说:“没事,我都已经处理好了。”
宋蓉蓉还想问什么,提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接听,居然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打来的。她有些意外。范泽天在电话里说有事找她,问她能不能到刑侦大队来一下。
宋蓉蓉诧异地问:“是什么事?”
范泽天说:“你先过来吧,咱们见面详谈。”
她说:“那行,我正跟李鸣在一起,我叫他开摩托车送我过去。”
范泽天说:“不用了,还是你自己一个人过来吧,先不要告诉李鸣是我找你。”
宋蓉蓉更是心生疑惑,看了坐在对面的李鸣一起,心想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范队长只能跟我说却不能跟李鸣说呢?
她点了一下头,说好的,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对李鸣说:“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先走了。”说罢丢下目瞪口呆的李鸣,急匆匆走了。
三天后,李鸣和宋蓉蓉的婚礼,在青阳大酒店如期举行。
双方父母和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当李鸣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给新娘戴上结婚戒指时,宋蓉蓉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也有一件重要的礼物送给你。”
李鸣问:“什么礼物?”
新娘子调皮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等下你就知道了。”
婚礼结束之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新郎新娘坐着婚车,回到了自己的“爱巢”。
早在半年之前,李鸣和宋蓉蓉就已在新城区买了一套房子作为婚房。
但是结婚之夜,当李鸣拉着新娘的手,推门走进自己的新房时,却愣住了。
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里,居然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范泽天,另一个人居然是肖尔岚。肖尔岚穿着一件十分喜庆的大红衣裳,显得十分怪异,看见李鸣,竟有点手足无措。
李鸣在婚礼上喝了点酒,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扭头问新娘子:“我们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范泽天就笑了起来,说:“绝对没有,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这位新郎倌呢。”
李鸣觉得有点晕,看看大队长,又看看肖尔岚,再看看一脸平静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的新娘子,奇怪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泽天看肖尔岚和宋蓉蓉都不说话,只好站起身说:“还是由我来说明一切吧。”
原来那天他将肖尔岚铐回去之后,立即就发现了一个疑点,肖尔岚虽然亲口承认她尾随跟踪李鸣,是想要杀他,可是从她身上却并没有搜出任何凶器。
另外,其实范泽天心里还藏着一个更大的疑点,十五年前,肖尔岚闯进陆进一家里,杀害陆进一夫妇时,虽说李鸣机灵地躲进衣柜逃过一劫,但是他所藏身的那个衣柜,既不牢固,也不隐蔽,如果肖尔岚真想杀掉陆进一一家三口,她只要稍微搜寻一下,就可以发现李鸣的藏身之所。也就是说,她当年完全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这个孩子,但是她放过了他。
而十五年之后,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了一个刑警,她却再次扬言要杀死他。这是为什么呢?
审讯中,面对范泽天的追问,肖尔岚最后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她十五年前并没有杀李鸣之心,十五年后的今天,更没有伤害他之意。因为李鸣是她生下的孩子。
二十几年前,陆进一与官二代芳菲结婚之后,因为芳菲的身体原因,夫妻俩一直未能生育孩子,而这个时候,被陆进一金屋藏娇的肖尔岚正好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肖尔岚生下孩子之后,陆进一将孩子抱回家,对妻子说是自己收养的一个外地女人的孩子。芳菲盼子心切,不疑有他。
芳菲是个特别爱面子的女人,她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于是她假装怀孕,还向单位请了产假,带着孩子去外地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说这孩子是自己生下的,竟也没有人怀疑。
而陆进一则安抚肖尔岚说,先把孩子让芳菲带着,孩子五岁之前,他一定离婚娶她,到时孩子自然就会回到她身边。
痴情的肖尔岚苦苦等了五年,又等了五年,眼见孩子都满十岁了,陆进一却早已忘记当初的诺言。
肖尔岚一气之下,就对陆进一这个负心汉和他妻子芳菲起了杀心。
当她用匕首刺死陆进一夫妇时,其实已经发现了躲在衣柜中的孩子。
但是虎毒不食子,她怎么忍心向自己的亲生儿子痛下杀手呢?
即便是后来被警方逮捕归案,她也没有说出这孩子是她生下的。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说出孩子的真实身世,别人知道这孩子是杀人凶手所生,孩子以后必定会受人白眼,遭人歧视。
她只是悄悄藏了一张孩子十岁时的照片,服刑的时候,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看。
当她刑满出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照片寻找自己的孩子。
她先是拿着照片去公安局报警,想请警察帮自己找孩子,可是值班警察很仔细地询问她的身份,她很快就犹豫起来,如果警察知道自己是个杀人犯,还会帮她找孩子吗?
所以那天夜里,她在公安局值班室报警的时候,并没有把情况说完整,就急匆匆走了。
后来她决定自己去寻找孩子。
她先从孩子原先住的地方找起,一步一步打听,终于打听到孩子被市人民医院一位女医生家里收养了,根据这条线索,最终知道了,原来那晚在公安局值班室接待自己的那个年轻警察,就是自己的孩子。
她恨不得立即就找到孩子的工作单位,与孩子相认。
可是时隔多年,孩子还会认她这个杀人犯母亲吗?
她犹豫了。
最后她决定,不要打扰孩子目前的幸福生活,只远远的好好看看孩子,了却自己这桩心愿,然后就回乡下老家过平静的日子。
谁知她在尾随跟踪自己儿子的时候,却被警察当成心怀杀意的歹人当场逮捕。
她知道儿子即将与市长家的千金小姐结婚,当时围观的人那么多,她若当场说出真相,如果被别人知道儿子有个杀过人的母亲,市长竟然要跟一个坐过牢的女人做亲家,那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说不定还会影响儿子的婚事呢。
所以当警察喝问她跟踪李鸣,是不是想对他下毒手时,她一时想不到别的借口,只好违心地点头承认。
范泽天了解真相之后,就想立即告诉李鸣,可是肖尔岚却央求他不要说,她担心的不是儿子认不认自己这个母亲,而是怕那位市长的女儿,她未来的儿媳妇不认她这个婆婆,会令儿子难堪。
范泽天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真得要从宋蓉蓉身上打开缺口。于是他打电话,把宋蓉蓉请到刑侦大队,让她跟肖尔岚见面。
知道真相之后,善良的宋蓉蓉哭了。
作为一个杀人凶手,肖尔岚已经服刑,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处处为儿子着想,为了不让儿子难堪,甚至违心地承认自己想要动手谋杀亲生儿子,作为一个母亲,她是伟大的;她为一个男人付出所有的青春和痴情,却没有得到一丝回报,最后只能拿起屠刀为自己讨还公道,作为一个女人,她又是可怜的。宋蓉蓉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里想: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母子相认!
她邀请肖尔岚以新郎母亲的身份参加自己的婚礼,但肖尔岚怕给儿子丢脸,极力推辞。最后只好在范泽天的安排下,避开所有的人,以这种方式与李鸣母子相见。
李鸣听到这里,几乎惊呆了,扭头看着妻子,问:“这、这是真的吗?”
宋蓉蓉点点头说:“是的,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
李鸣怔怔地看着肖尔岚,几日不见,她头上又增添了许多白发。他心头一痛,上前一步,拉着她粗糙的手,问:“你、你真是我妈?”
肖尔岚拘谨地站起身,叫一声“孩子”,眼泪就流了下来。
“妈,你为什么不早说?”李鸣像个孩子似的扑进母亲怀抱,母子俩抱头痛哭。
母子相认后,肖尔岚心愿已了,执意要回乡下养老,李鸣自然不同意,小夫妻俩再三挽留,肖尔岚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她每日里给儿子儿媳买菜做饭,做些家务活,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距离李鸣的房子不远,有一座青阳山,山上林木葱郁,植被丰富,肖尔岚一有空闲,便要去山上走走。
起初李鸣以为母亲是想去山上锻炼身体,一天傍晚,他陪母亲上山,肖尔岚告诉他说,以前陆进一,也就是你父亲,经常到这山上来。当时这里还是郊区,离市区远着呢,想不到现在这片荒山旷地竟被开发成了热闹的新城区,真是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也不过分呀。
李鸣问:“我父亲,他为什么喜欢到这山上来?”
肖尔岚说:“你忘了你父亲是学什么专业的了?他大学里读的是生物学,他很喜欢研究植物方面的知识,其实他的最初理想是当一名植物学家。他说这山上气候适宜,植物物种丰富,很值得研究。他的脚步几乎把这座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的青阳山踏遍了。”
李鸣看着母亲脸上露出的一丝悲凉笑意,这才明白母亲之所以喜欢到这山上来走走,其实是因为她想用这种方式来怀念父亲,时至今日,她心里其实还是念着父亲的呀。
这天晚饭后,肖尔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鸣道:“你爸陆进一,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吗?”
李鸣摇头说:“没有,李爸和李妈说,他们收养我的时候,怕我看见熟悉的东西勾起痛苦回忆,所以就把我小时候的东西都处理掉了。”
他想了一下,又说,“对了,李爸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在我爸保险柜里找到的。”他把李则刚交给他的那个透明小玻璃瓶拿出来给她看。
肖尔岚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是花生米吗?”
李鸣摇头说:“不是,是种子,我上网查过了,这是一种叫克罗拉多蓝杉的杉树种子。这种树主要生长在美国,在中国来说,是很珍贵的,二十几年前在中国就更罕见了。”
肖尔岚“哦”了一声,说:“如此珍稀的树种,难怪你爸要把种子收藏起来。这种树应该长得很好看吧?”
李鸣见她感兴趣,就打开电脑,上网搜索到这种克罗拉多蓝杉的图片,给她看。
肖尔岚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树。”
李鸣说:“这不奇怪。现在有些大城市开始从美国引进这种树木作为城市景观树,所以现在在国内也可以见到这种树。”
第二天早上,李鸣刚到单位,大队长范泽天就通知他,有紧急任务,立即带枪出警!
李鸣立即与十余名刑警在院子里集合,然后跟着范泽天上了一辆警车,向着新城区方向进发。
警车一直开到青阳山下,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
范泽天带领大家沿着一条小路往山上走去。
来到山腰,一位刑侦大队的同事正在路边等着他们。
范泽天走上去问:“情况怎么样?”
那名侦查员往大山深处指了指,说:“大约十五分钟前,目标往前面走了。小刘已经跟上去,我叫他每隔五十米留下一处记号。”
范泽天立即加快脚步,带领大伙往山林里走去。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林中树影幢幢,荆棘丛中,竟透出一阵阴森之意。
众人扒开灌木,艰难前行。
走不多远,看见前面一株大树上用白色粉笔画着一个箭头,应该是侦查员小刘留下的记号。
范泽天带领众人沿着箭头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行。
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行走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究竟走到了青阳山的哪个方向,粉笔箭头忽然消失了。
范泽天正觉得疑惑,侦查员小刘忽然从灌木丛中跳出来,说:“范队,目标就在前面二十多米处。”范泽天立即示意大家就地隐蔽。
李鸣以为是抓捕深山毒贩,顺手就把腰间手枪拔了出来,伏在地上,轻轻扒开前面的杂草,悄悄探头向前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女人背上背着一把锄头。再一细看,这女人头发花白,身形瘦削,居然是他母亲肖尔岚。
他大吃一惊,张开嘴巴正要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却被旁边的范泽天一把捂住嘴巴。
范泽天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镇静点,如果不是队里人手紧张,我还真不该叫你来!”
李鸣彻底糊涂了,小声问:“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她怎么了?”
范泽天说:“回头再跟你细说,现在你只要听我的命令就行。”
李鸣只得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出声。
只见肖尔岚停住脚步,左右瞧瞧,最后在三棵奇怪的大树中间站定。
之所以说这是三棵奇怪的树,是因为这三棵树和周围的树木明显不同。
这是三棵高约十米的大树,树形有点像金字塔,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它的叶子竟然是蓝色的。
三棵树种植的地点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而肖尔岚正站在这个三角形的中间。
李鸣忽然记起,这种生长着蓝色树叶的大树,不正是自己昨天在网上看到的克罗拉多蓝杉吗?
肖尔岚在三棵克罗拉多蓝杉中间大概确定了一下方位,就抡起锄头,在地上挖掘起来。树林里异常安静,除了一下一下的挖土声,李鸣还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起。
肖尔岚大约向下挖掘了一米深,就听得“当”的一声,似乎是锄头碰到了什么铁质的东西。
她又小心地向下挖了几下,然后跳下泥坑,用手扒拉一阵,最后从泥土里抱起一个黑沉沉的铁箱子。箱子外面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
她找来一块石头,用力敲掉大锁,打开铁箱,里面是一个密封的木箱,撬开木箱,里面装着一个牛皮包。
她把牛皮包从箱子里拿出来,打开,皮包里装着的,竟是满满一皮包黄灿灿的金条。
肖尔岚抱着金条,仰天大笑:“陆进一啊陆进一,这些是我应得的。你误我一生,这些黄金,就算是对我的小小补偿吧!”
李鸣尚未反应过来,范泽天大叫一声:“行动!”人已闪电般蹿出。
其他人跟着跳出来,冲向肖尔岚。
肖尔岚看见警察从天而降,不由大吃一惊,背上金条就欲夺路而逃。
范泽天举枪喝道:“站住,放下包,要不然我就开枪了!”
肖尔岚只得站住,丢下皮包,抬头看见李鸣也在警察队伍里,顿时眼里掠过一丝惊慌之色。
李鸣看看她,又看看范泽天,忍不住问:“范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她……”
范泽天说:“你父亲陆进一,当年利用职务之便,将市里许多学校的基建项目承包给一些跟自己有关系的建筑公司,他自己从中收取巨额好处费。后来他觉得把钱存在银行不安全,于是就把受贿所得的三百多万元全部买了黄金,秘密埋藏起来。只可惜当纪委正准备调查他的时候,他突然被肖尔岚杀死了,这桩受贿案也就不了了之。而这些黄金的下落,也就成了一个不解之谜。当年在办案过程中,我们警方得到了两条线索,第一,陆进一很喜欢到这青阳山来研究山上的植物,通过一些间接证据,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把黄金埋藏在了这座山上。可是青阳山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又找不到他留下的明确记号,所以谁也没办法找到这些黄金。第二条线索是,陆进一的情人,也就是肖尔岚,很有可能知道这笔黄金的事。但是她因杀人被捕之后,对于这个问题一直不肯交待。警方也无法根据这条线索查下去。但是有一句古话说得好,青酒红人面,黄金动人心,我们有理由相信,肖尔岚出狱之后,一定会去寻找这些黄金。从陆进一埋下黄金到现在,黄金的价格已经翻了三四倍,当时价值三百多万的黄金,现在至少可以卖一千多万。面对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肖尔岚不可能不动心。”
李鸣盯着他问:“所以你就派了两个侦查员,一直在跟踪调查我妈妈?”
范泽天说:“是的。”
李鸣渐渐明白过来,父亲当年在山上埋藏下这些黄金,为了避免被别人找到,所以做了一个十分巧妙而隐蔽的记号。
他在埋藏黄金的地方,种下三棵克罗拉多蓝杉的种子。
这种进口树种开头几年生长极慢,所以这时候如果有人想找这些黄金,几乎无迹可寻。
等数年之后,纪委不再盯着他,风声过去,这些克罗拉多蓝杉长大,也就成了他日后寻找这些黄金的绝妙记号。
母亲也许知道父亲将黄金埋藏在了青阳山,她每日上山转悠,其实就是在寻找黄金,可是却无法找到埋藏黄金的具体位置。
也许在她上山转悠的过程中,早就发现了这三棵奇怪的克罗拉多蓝杉,但当时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直到看到父亲留下的那瓶克罗拉多蓝杉种子,她才猜到这三棵树极有可能就是父亲留下的记号,于是决定带着锄头上山来挖掘黄金。
肖尔岚恨恨地瞪了范泽天一眼,说:“你说对了,我出狱之后的确一直在寻找这些金子,我为陆进一付出了一生,这也是我应得的。可是我只听陆进一说过黄金就埋在这青阳山上,想要找到具体埋藏地点,却没有一点线索。这时我想到了陆进一的儿子,也许陆进一当年给他儿子留下了什么线索。”
范泽天眉头一扬,问道:“所以你就开始接近李鸣?本来你知道李鸣就是陆进一的儿子之后,可以直接告诉他你是他的生身之母,但是你怕他不相信,而且如果你就这么贸然相认,确实也会引人怀疑。所以你就上演了一场苦肉计,先是承认要杀他,然后再说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历经如此多的波折,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
肖尔岚说:“正是如此,可惜一切都没能逃过你这位神探的眼睛,这也是天意呀。不过这些黄金是陆进一应该给我的,我死也要拿走。”
李鸣怔怔地盯住她,像个孩子似的,眼眶里盈满委屈的泪水,问道:“你、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你只是为了得到这些黄金,才故意冒充我的生身之母接近我,对吧?”
肖尔岚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向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乖人不备,忽然提起黄金就跑。
“站住!”范泽天立即追上去。
肖尔岚提着数十斤重的黄金,哪里能跑得快?不大一会,就被警察追上。
“这些黄金是我应得的,你们谁也别想拿走!”
肖尔岚大叫着,忽然转头往不远处的一处峭壁冲过去。
“砰”的一声,范泽天举枪射击。
但因自己和对方都在快速跑动之中,子弹并没有击中肖尔岚。
经此一缓,肖尔岚早已跑到峭壁前,提着那一袋黄金,就要往下跳去。
李鸣疾步追上,咬咬牙,果断地举起手枪,就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刹,不由自主地偏了一下枪口。
子弹呼啸而出,并没有射向肖尔岚致命处,而是击中了她的手腕,她手里提着的皮包再也拿不住,黄金“叭”的一声掉落在地。人却刹不住脚步,直直地往峭壁下冲去。
“妈——”
李鸣悲呼一声,奔到峭壁前,向下一望,数十丈高的悬崖下,是奔腾的长江,只见江面浪花翻滚,水流湍急,哪里看得见肖尔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