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趁眼下的机会逃跑,恐怕就……
俺手脚虽然被捆住了,但靠腹肌的力量,一收腹坐了起来。头还是有些眩晕,身上也有些发麻,但那种被电击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大概是那个奇怪的男人太慌张了,手绑得好像不太紧,挣扎了一阵右手就挣脱了出来。双手获得自由以后,先把粘在嘴上的胶带撕下来,使劲儿喘了几口气。解开捆着双脚的绳子以后,俺把裙子往下拽了拽,又用手把被那个男人摸过的地方狠狠地擦了擦。
轻轻地打开车门钻出来,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好像是一个地下车库。车库后部的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台阶。
赶快逃出去,向署里报告!
记得那个男人是用遥控器把车库的卷帘门打开的,往车里一看,果然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一个遥控器。拿出来,按了一下写着“开”的那个按钮,“呕当”一声,卷帘门开始往上卷了。俺吓了一跳,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车库后部开着的门。
卷帘门的声音特别大,往上卷的速度却非常慢。“快点儿!再快点儿!”俺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俺突然想到,这回劫持俺的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那个连续监禁和杀害了很多独身女性的罪犯!俺按下遥控器的停止开关,卷帘门在卷上去二十多公分的时候停了下来。
虽然俺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这里很可能就是那些被杀害的独身女性被监禁过的地方,说不定京子现在就被监禁在这里……
“不,不会的!”俺心里另一个声音说,“你来晚了!他既然决定绑架你,就是需要一个新女人了,也就是说,前边的女人已经不存在了!”
“不!不对!”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管是京子还是别的独身女人,如果被绑架、被监禁了,就肯定还活着!但是,如果我逃走了的话,那个男人肯定认为我去报告警察,于是在逃跑之前对被绑架者下毒手……”
俺决定单兵作战,在周围寻找起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来。这几天没有背挎包,高压电棍也在挎包里。对了,那个男人有高压电棍。俺钻进车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大概是被他拿到家里去了。
俺竖起耳朵,伸长脖子,观察着一楼。客厅没有开灯,对着客厅门的好像是卫生间,门关得紧紧的。靠里边大概是厨房。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没有任何声音,连人气儿都没有。时间是宝贵的,不可能再走过去检查卫生间和厨房。俺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二楼。
楼梯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一部电话,俺摘下听筒放在小桌上,按了一一〇报警电话,就开始往楼上走。听筒里传来报警中心值班员的声音:“你好!出什么事了?”
希望报警中心以这个电话号码为线索追查过来,拜托了!
俺小心翼翼地一阶一阶地往上走去。
终于,二楼的地板跟俺的视线平行了,俺暂时停了下来。那个男人即便没有听见卷帘门上卷的声音,也一定听见了钢门撞墙的声音,说不定他已经拿着凶器埋伏在上边等着俺了!他手里的凶器是什么呢?高压电棍?匕首?哪怕他用一块塑料布盖住俺,俺也会被夺去自由!不管怎么说,在楼梯上是危险的,得赶快上去!
俺举着铁锹冲上了二楼。
还是没有人。借着门厅透过来的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二楼的走廊两侧各有一间屋子。
哪个房间是那个男人疯狂地监禁杀人的房间呢?俺凝神静气,希望能听到一点儿动静。可是动静没听到,却闻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儿。既像是被汗水打湿以后放了很多天以后的馒味儿,又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发酵以后的酸味儿……臭味儿好像是从左侧那个房间里发出来的。
俺决定进左侧的房间里看看。俺知道稍不留神就会送命,但必须干下去。为了防止那个男人万一从右侧的房间里推门出来,俺把后背轻轻靠在右侧房门的门板上,脚使劲儿撑住了地板。
俺手里紧紧握着铁锹,盯住了对面的房门。
进入那个房间的恐怖感甚至超过了可能丢掉性命的恐怖感。京子真的在那个房间里吗?如果不在怎么办?就算在,俺救得了她吗?
废话!想什么哪?那是当然的!救得了!一定救得了!
可是,当年,俺的好朋友由佳被那个伪装成警察的坏蛋带走的时候,俺是怎么做的呢?
当时,俺心里想的是自己留下,让由佳去叫家长,嘴上却没有说出来。由佳去叫家长是最合理的,她家离得近,应该由她去叫她奶奶。当时,坏蛋一边说“去把家长叫来”,一边随意指了一下,既没有指俺,也没有指由佳,而是指的我们两个之间,意思是谁去都行。俺知道,由佳想说她去叫家长来着,可是,俺害怕一个人留下,抢在由佳前面问:“是叫我去吗?”结果,由佳留下了,被坏蛋带走以后杀死,俺却活了下来,只因为抢在由佳前面说了那么一句话。
这件事一直埋藏在心里,对谁都没有说过。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坏蛋选择了由佳。的确,俺那样问过之后,坏蛋指着俺说:“对,你去!”然后抓住由佳的手腕说,“你留下!”可是,俺心里最清楚,决定由佳留下的……是俺!
后来,俺拼了命似的找她,并不是装出来的,俺真的希望能找到她,真的希望她欢蹦乱跳地回来。但是,俺不能否认,俺有过那么一个闪念:要是真的把由佳找到了,她埋怨俺怎么办?她骂俺无耻,骂俺把她交给坏蛋自己却逃跑了,怎么办?如果是那样的话,找不到由佳,对于俺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
虽然只是一闪念,但俺确实那么想过。这个闪念就像一个蒺藜扎在俺心上,直到现在也无法拔掉……
俺抓住对面房门的门把一拧,猛地拉开,恶臭扑鼻而来,本来漆黑一团的房间里,荧光灯闪了几下,亮了。眼前的情景让俺呆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啊!整个房间被塑料布封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巨大的细菌培养室。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周围坐着三个人,看上去泰然而安详。
由于房间里的荧光灯突然被人点亮,让俺感到这个和睦的家庭好像是从天外飞来的,而且是来错了地方。
但是,当混沌的眼睛重新聚焦之后,俺看清了面向门口坐着的那个女人裸着身子,双手被绑在椅子的扶手上,嘴巴被胶带封得严严实实的。尽管她的半个脸都被胶带捂住了,面容憔悴,满脸疮痴,眼皮沉重地垂下,俺还是认出了她。
“京子!?”俺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往里闯。
这时,左眼的余光瞥见一个影子向俺扑了过来,俺条件反射似的挥起铁锹向那个影子砍去。铁锹重重落下,震得俺手臂发麻,紧接着听到一声惨叫。
扭头一砍,那个男人的手腕被夹在了铁锹和门框之间,高压电棍掉在了地上。俺用铁锹压住他的手腕,厉声喝道:“不许反抗!”
男人一边站直身子,一边可怜兮兮地叫唤:“疼啊,疼……”
“不许动!”俺把全身的力气加在铁锹上,听见他的骨头在嘎吱嘎吱作响。
“疼啊……妈妈!”男人叫得更凄惨了,俺不由得稍稍放松了一下。
男人猛地把手从铁锹下面抽出来,站在俺对面与俺对峙了数秒,左手握着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抓起的明晃晃的尖刀向俺胸前刺了过来。
俺一闪身,尖刀扎在右腋下。疼得不厉害,大概伤得不重。
男人又顺着俺躲过的方向划了一刀。
衬衣被划破,冰冷的刀刃划破了右边乳房下部。也许是错觉吧,俺觉得热乎乎麻酥酥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靠在了对面房间的门上。正要挥起铁锹反击,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扑过来,整个身子压住了俺,铁锹施展不开了。他把尖刀顶在俺的脖子上,俺立刻觉得浑身肌肉发软,动弹不了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男人咬牙切齿地喊道。男人的脸靠得很近,可以看出他的表情是既愤怒又悔恨,“你什么都不懂……我把你接来,是为了让你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哪!我谁都不为,为的是你自己啊!”
光线是从男人身后照过来的,在逆光的情况下,俺看不清他到底长着一副怎样的面孔,但俺可以借着从俺身上反射过去的微弱的光线,看到他那双凝结着疯狂的死人般的眼睛发出的叫人恶心的光。
“我非常理解你,真的,非常理解你……风希!”
“啊?”这家伙怎么会知道俺的名字?
“你睡觉的时候,不点着一盏小灯是睡不着的,是不是?”
“你怎么……”
“你是孤独的。你一直很孤独。”
“……放开!”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这么孤独下去吗?”
“把刀放下……”
“回答我的问题!”男人既愤怒又焦躁地把尖刀往上顶了一下。
刀刃吃进皮肤里,俺紧张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你打算从此以后永远一个人生活下去吗?……只你一个人,你觉得生活得下去吗?”他把尖刀放松了一些。
俺轻轻喘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回答说:“俺也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什么意思?”
“跟谁合适……”
“跟谁?你的意思是跟谁结婚吗?”
俺没吱声。
“说!”
“……是。”
“你打算跟什么样的人结婚?”
“这种事没想过。”
“是不是随便找一个就行了?随便找一个男人,凑合着建立一个家庭,是不是啊?”
“没……”
“没什么?”
“……没那么想过。”
“这么说你是不想凑合?”
俺想点头,但刀刃顶得太紧,没点成。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你希望将来跟你一起生活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放开,你把俺给杀了也没用。”
“如果你所希望的人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你打算怎么办?……回答不上来了吧?你打心眼儿里盼望着的人老也不在你面前出现,你怎么办?随便找一个,忍了?找一个还算可以的,跟他结婚,开始新的人生?你就这么向他,也向你自己妥协,建立一个心与心根本不能真正相通的家庭?”
“……这种打算……从来没有过。”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管怎样……一个人活下去。”
“是吗?一个人哪?但是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俺稍稍吸了点儿气,以补充严重缺氧的肺,说:“……活得下去。”
“什么?”
“……如果不是一个人,反而活不下去。”
“说什么傻话呢!当然,现在一个人是活得下去的,但你不可能永远一个人活下去。不找一个跟自己心连心的人一起生活,任何人都是活不下去的!你听我跟你说,跟心连心的人一起建立一个互相信赖的幸福家庭,才是真正的人生。你知道吗?可以把这真正的人生交到你手上的人,就是我呀!”
俺想笑,没笑出来。尖刀顶得太紧了,连唾沫都咽不了,只稍微吸了一口气,说:“……心连心的人,俺不需要。”
“为什么?”
“……俺害怕。”
男人糊涂了,用感到意外的声音问:“怕什么?”
“跟别人的心连在一起,难道不是件可怕的事吗?”
“你怎么净说傻话呢?跟你爱的人心连在一起,是比什么都幸福的事嘛!你拥有他的心,跟他心心相印,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幸福啊!”
“……心这东西,是最没准儿的东西……说变就变的东西,这东西能跟别人的连在一起?……反正俺是不信。”
“你不相信有爱吗?不相信可以跟你爱的人一起生活,不相信可以跟你爱的人同喜同悲同呼吸共命运吗?不相信可以跟你爱的人白头到老,共享人生吗?”
“……那就是爱吗?”俺喘不了气,说话很困难。不知为什么,眼泪涌了出来,“共命运?不可能……共享?更不可能。俺不认为那里边有什么爱……不认为。”
“有爱。爱是可以给予,可以灌注的!”
“……没那种事。”
“你会很孤独的,你会永远孤独下去的!”
“不行吗?”
“说什么哪?一个人孤独下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孤独是烦恼,是悲哀,是痛苦啊!孤独地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价值!”
“……正因为是一个人,才有机会跟别人相识。”
“什么?”
“……一个人走在人生的路上,才有机会跟别人相识……从相识到分手的短暂的时间里产生的东西,是最珍贵的东西……”
“傻瓜!你真是个傻瓜!到这边来,我让你看看什么是最珍贵的东西……最珍贵的东西是家庭,是爱,是永远在一起的,是决不会分手的!这就是爱!是血缘的纽带!到这边来,到这边这个房间里来看看吧!”
男人说着说着兴奋起来,不再用尖刀顶着俺的脖子,抓住俺的手腕就往对面房间里拽。
俺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向男人的肩膀撞去。男人被撞开了,俺挥起铁锹,照着他的脸拍过去,正拍在他的鼻子上。
男人遭到这重重的一击,踉跄着向楼梯那边退。
俺再次挥起了铁锹。这回是从下往上,照着他的下巴铲了过去。强烈的冲击从俺手臂传到腰际——这一下打得狠!
男人闷叫了一声,后仰着跌下楼去。没在楼梯上碰一下,直接摔在了一楼的地板上。男人的身体丑陋地扭曲着,一动不动了。
俺张大嘴巴喘着气,盯着楼下的男人。盯了一会儿不见他动弹,这才扔下铁锹,走进了刚才的房间。
重新观察了一下整个屋子,特别注意了一下跟京子同桌的那两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俺在心里嘀咕着。知道用不着担心他们会对俺构成威胁,于是踩着脚下的塑料布,大踏步地向京子走过去。
俺把双手搭在京子肩上摇晃了好一阵,京子还是闭着眼睛不动:“求求你了京子,你可一定要活过来啊!”俺把手放在她那伤痕累累的脖子上,摸她的脉搏。
几乎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手指上了,终于,手指肚感觉到京子的脉搏还在微微地跳动。
“京子!”俺抱着她的头,不顾一切地大声叫着,用手指扒开她的眼睑。血渗了出来。
俺环视四周,想找到可以包扎伤口的东西。
桌子两边坐着的是两具商店里用来架衣服的模特儿。一个穿的是男式衣服,戴着模拟花白头发的假发,还戴着眼镜。另一个穿的是女装,戴的是女式齐肩假发。再往别处看,墙角里摆着一个陶制柴狗,陶制柴狗面前摆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狗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