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了一天之后又开始了它缠绵的雨季。我盯着窗户上的光亮出神,外面的草地上回溅起很大的雨声。我本打算出去走一走的,现在雨使我望而却步。半夜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了,似乎一直这样没有停下来过,草地上的雨声几乎吵醒了我。我是一个十分醒睡的人,除非我相当的疲劳,而这种倒头便睡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我从年轻的时候就不是很能睡的人。我感觉到那嘈杂的雨声似乎落在了我的枕头上似的。
这么多天来,我还是第一次觉得雨夜的感觉很好,屋子里响着另一个人均匀的呼吸,我的视听里面充满了清凉的落雨声。在我的想象里,那些茅草在雨声中不停地起伏着。在这种时候,茅草比任何时候更接近雨水。我还想到在仓皇之中奔跑着一些动物模糊的影子。我几乎能够听见它们狂奔的声音,还有更加清晰的水声。慢慢的,我在自己的想象中再次入睡。到清晨醒来的时候,耳朵里还是那些不停的雨声。以致我起身的时候,才有点懊悔起来,内心里责怪自己没有乘天好时,好好地去晒一晒,享受一下阳光。其实,没有想到驻留此地的阳光是多么的短暂。我原以为天就此要好起来的呢。现在没有办法出去了,只有困在屋内。
窗户上的亮斑似乎在闪动着,闪动着。我觉得自己将暂告一个段落,这是不知不觉停下来的工作。它就像一台慢下来的马达。我看着伏在桌上的小张的背影,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地吁了一口气,让小张坐到桌子跟前此时我看来是最恰当不过的事。事实上,我也像是完成了一个久埋在心中的夙愿,确切地说是一种任务。起初的时候,我的手头上的工作那么急迫地开始,又是那么急迫地进行着。现在,尽管离尾声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我知道,除了现在让座给人没有其他更加明智的事情了。小张跟我缱绻了很久,最终还是被我说服了。这样,我就高兴,否则的话,我就生气了。小张笑着坐下来。我的眼前还晃动着小张迟疑的面孔。好在,最后他还是坐下来了。这样,我确实心理上好过得多了。
这绝不是一件日常碎细的事情,而是与个人情感休戚相关的。我一直这样认为,想想这些日子来,这个年轻人,现在我望着他的背影,这个年轻人的影子,有几分相似于我当年呢?他的身体几乎吞没了桌子。我不得不由衷地笑了起来。
我几乎悄悄地走出了房间,他完全沉入了写作状态,我掩上门时他也没有发现。这正合我本意。我下了楼梯。一条空旷的走廊上响着我沉重的脚步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出来,大概是由于一种冲动吧。起初在房间里我的身体是那么贴近室内的气息,现在内心却和走廊一样,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难道我仅仅是为了小张更好地写作吗?还是有其他什么不安的因素呢?我无法找到答案,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子。
敞向走廊的门,有很多个,我就这么一直走。有的门完全洞开着,一眼可以见到屋里的情景,有点半掩着,只能看见里面的半边世界,有点关着,里面传出嗡嗡的声音。我随着自己的步子向前而去,我现在是无法返回我们那狭窄的房间了。这是一个真正的难题,不仅仅是从我轻轻下楼梯开始,其实一从我踏上了火车脚弹板就开始了。或者可以这样说这一切从更为久远的时空就开始了。
我偶尔在走廊上碰见一两个陌生人,他们狐疑地看着我,然后在我的身后议论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路过了一扇扇门口,路过了一个个明亮或晦暗的世界。
当我下楼来到了餐厅的时候,我有一种无路可逃的感觉。我无法解释我的内心里那种惶恐和犹豫的滋味。我的脚步停在无数的桌凳腿之间,餐厅里光线很暗。
最后是门口那一丝光亮使我变得坚决起来的。我想去雨中走一走。这是我忽然间涌上来的又一个莫名的冲动。这种冲动鼓动着我的双腿,我无法抑制,也同样无法解释,或许是我久不出门的缘故吧。它使我离开那屋子,那熟悉的年轻人,和一房子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