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禹停歇了下来,他看见他们消失进未知的黑暗中。仿佛天上乌云驰过,遮住了他们的面孔。老头的离去,使张禹也不知所措。他暂时从那片草色金黄上,那块石头上,那两个采风者模糊面孔的旁边退身出来。外面的走廊上又响起了脚步的呼啸声,这种声音意味着又一个夜晚降临了。张禹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腿部的麻木使他有点惊讶,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揉了揉膝盖的部位。教授这时候也从纸上抬起脸来了,他看了看身后伸了一个懒腰的张禹,也抚手撑案站了起来,张禹清楚地听见了椅子痛苦地叫了一声。
然后他们相继走出了房间,前往他们不得不去的餐厅。这一次的情况真是少有,走廊上竟然站满了人,这些人好像是统一了时间似的,真正的不约而同啊。张禹心里想,是呀,不约而同。那些人慢慢地移向了楼梯口,咳嗽,说话,脚步等等混杂的声音一起往下传递着。张禹和教授很快就像水流汇到了大海一样。张禹感到了大海的撞击,手,脚,胳膊,身体,还有潮潮的呼吸一起碰撞着。张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下楼梯的一瞬间,他只听见脚在水泥地面上磨蹭着,不停地磨蹭着。他的脚,还有更多陌生人的脚。他本能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脚尖顶着别人的脚跟,自己的脚跟也被后面的人顶着。在他们进入下楼梯人群中的一刹那,张禹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想去牵教授的手的冲动。不过很快,由于后面的人潮湿的呼吸和一阵异常的口臭气味冲撞在他的脖子里,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张禹后悔刚才怎么不再等一会儿的,既然已经是迟了,何不迟到底,那样的话,反而会轻松些。至少比现在轻松。后面的碰撞像涌过来的冰块,冰凉而无礼,张禹后悔又有点懊恼,同样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他提了提肘部,用肘部的力量告诫后面的人。事实上,后面的人根本不理他这一套,继续拱着。并且身后还传来快乐的吆喝,清晰地吹着他的耳背。张禹几乎感到了耻辱,他想回头看看到底是谁,是谁这样。可是他几乎动弹不得。身体莫名的被一种力量推向前去。张禹的脸有点红了起来。楼梯上的无数脚尖中,教授的脚消失了。他的鞋子,张禹是认得的,刚才他的目光还停留在上面,现在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这使他有点慌张,如果刚才牵着他的手,就不会被冲散了。张禹想着。很快他们就似乎被挤到了楼梯口的边缘。张禹的腰部被木头楼梯的尾部顶住了。他感到了疼痛。为了使自己从这种状态中解救出来,他猛地推了一下前面的人。他看见前面的人弯下了腰,身体几乎落在那个坐在桌旁的人背上。前面的那个人本想将操在口袋里的手掏出来撑住桌面,可是手像是卡在了里面。他只得像一个毫无戒备的木棍倒在了桌面上。令张禹感到庆幸的是桌面上还空空的,否则的话,那个人将被他推进了菜碗里。张禹很快侧身体贴墙走到了前面。当那个人从桌面上弹起来的时候,他掉头无法看见张禹。在他的视野里那些人谁也没有说,谁也不愿意说,而是快乐地起着哄。
就在楼梯口传来呼哨,叫骂声时,他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在过道上。他开始寻找教授。幸亏自己身形灵活,张禹一边张望,一边想。教授站在西北角上,被人挤到了墙边。张禹向那边招了招手,招了好一会儿,教授才看见挥手的张禹。教授只得将手向他摇了摇。教授的脸上闪着无奈的神情,灯光的照耀下,教授的脸上还闪着红晕。看得出来,刚才他挤得很不容易。这时候张禹责怪自己没有尽到本分,内心有点内疚起来。
一直到有些桌子解放出来,那楼梯口聚集的人才松动下来。
可是轮到张禹他们吃饭的时候,已经比较迟了。本来在他的面前有一张桌子的,他计划着他们一空出来,自己就抢先坐下来。可是不知何时从他身边像冒出来两三个人似的,沉着脸很快就抢占了位置。其中有一个人还用胳膊推搡了他一下。张禹看着他们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他想说什么,可是没有说出来。教授正贴着墙根挪移着,张禹觉得像蜗牛一样慢。
张禹看见热气腾腾的菜上来的时候,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举筷子的力量都没有了。
下次干脆迟一点!吃饭简直受罪!
张禹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嗓门忽然间高了很多,他几乎冲着旁边的教授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