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整个岛像一个杯盏摇晃着,晶晶发亮。”我的脑袋瓜里冒出了这么一个比喻。这使我有点激动,教授打开了窗户,一阵清晨之风扑面而来,在我们的视线中,辽阔的水面上蒸腾起一阵阵水雾,由于冉冉升起的太阳光照,它们看上去犹如彩色的雾霭。教授和我很快地穿好衣服,下了楼。我们经过污迹斑斑的楼道,来到了餐厅。
那个画家已经坐在那个原先的角落里,我们还是看不见他的脸,只有那条小辫有点散落地垂挂在肩上。他嘴里似乎哼着什么歌曲,声线低沉,又不够清晰。从那个模糊的调子上听来,我一点也不熟悉。我对音乐一点也不通。
或许他是唱的花腔,或者歌剧。教授说。
后来我明白了他嘴里面整天哼着的内容,那是一首清代的古曲,相传为郑板桥所作,因此唤为《板桥道情》。十来天后我从岛上回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听见了这首曲子,我立即想起了那个留着小辫的画家,坐在角落里的那个背影。
我们开始吃早饭的时候,那对男女进来了,他们的身影在门口一暗,开始两个人的手是牵着的,进来后便松开了。我看见那个女人将他的手轻轻地一摇甩,犹如环钩脱落。
我们都等着那道碎花布帘子的掀开,那边的桌上,那对刚才进来的男女在小声地说着话,那个女人在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抬起眼来,盯住我们这边。大概是担心我们嫌声音太大。那个男的面朝门口的光亮,而她的方向正好对着我,我看清楚了那张面孔。我得承认这是一张平常的脸孔,但是她闪烁不定的眼神,不安的嘴角令人着迷。
我无法知道他们在说着什么,即使听见了,也未必能听懂。
那个瘸子厨师并没有出现,而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将面条放到我们的面前,那个人留着很浓的髭须,像挂着两把刀鞘,脸上的肌肉露出凶悍,漠然的目光里含着不屑一顾,嘴里喷出了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到他离开,他的不友善的面影似乎还在我们上方晃动。
我们吃完早饭后,由于要有正经事办,便推开碗起身出门。就在我们从餐厅的昏暗中走向那门口的丁点光亮时,我们听见了一声惨叫,然后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事实上,那是一条从厨房里溜出来的蛇吓坏了那个女人。它溜到了她的脚下,然后慢慢地沿着脚面爬了上去。她被那股冰凉的柔软吓坏了。
我们回头看的时候,那个留着髭须的年轻人一把捞起了那家伙,他像是握住一根棍子一样走进了碎花布帘的后面。那女人还处于惊愕中,一旁的男人扶着她的肩以示安慰,而那个角落的画家却像一块石头,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
教授拍了我一下肩,我只得跟教授走了,我的脑海里还回旋着那条蛇缠绕在女人腿上狡黠的影子,还有那个岿然不动的画家。
我和教授的步子都显得很快,据说在校园里工作的人大部分都是这个毛病:时间概念强,腿上像是上了发条。我们几乎翻过了一道小小山梁,在那个忽高忽低的小道上走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多么疲乏,反而面前的路平坦起来的时候,我们的腿却一阵阵发软了。
教授指着阳光下那几个堆在一起的小屋说,那就是囟簧。这个时候已经是临午时分了,太阳在空中旋转着。面前的草色金黄,看上去异常耀眼。我们踩着簌啦啦的草,向那堆挤着的房子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