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秘密之书 第五章

迈内黑特走了以后,我也变得不开心,父母还在我身边随意躺着,但我感觉他们就像烟雾一样没有形状。道路两旁的柱子也看不见了,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墓穴里,跪在某人面前,既可以选择躺在这个墓穴里,也可以选择回到父母身边。

我每念一次咒语,他们在我面前的形象就模糊一次。过了一会儿,我可以看到他们在月光下的脸庞,然后我的思想和母亲的又很亲近。她沉默着,用意识和普塔-内穆-霍特普说话,我能感受到她沉默里的痛苦。“你爱我吗?”她问,“为什么要选我?今晚我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又失去了自己的祖父,他曾是我的情人、我的神、我最亲爱的敌人、最害怕的朋友和向导,他是我的全部。但我也爱你,整整爱了七年,因此决定离开他来和你在一起,其实是我把他赶走的。你这个冷血之人,你爱我吗?我可以相信你吗?”

普塔-内穆-霍特普用意识回答她,他的话从我的身体里穿过,每一个词语都像把我抱起来的手。“七年前的一天,我们坐着皮艇出游,我用棍子打鸟,比以前打中的多。有你在身边,我不用棍子就能打到鸟,没有女人能让我做到这一点。今晚以前也没有人会为我付出这么多,所以我爱你,你会成为我的王后。”

“这是真的,”母亲想,但是她的思想很隐蔽,我只能感受到,无法亲眼窥探到,“他是个脆弱的人,但他会变强壮的。献身这样的男人并让他满意,真的很幸福。”于是她大声说:“我们走吧,一起去睡觉吧!”有些话她想都没想,但我感觉到了,他永远不会失去对她的兴趣,因为他想听秘密,而她有说不完的秘密。她做过很多坏事,他知道的秘密越多就越高兴。

他们站起来拥抱了一下,父亲抱起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了沙发的支撑,我突然感到头晕。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是不是天空也在眩晕。

后来我知道头晕的原因了,它从父亲的胳膊直接传到我身体里。卡梅-尤莎来到天台上,刚看到他的时候,我吓得紧闭着双眼,随后慢慢睁开一只眼睛。现在我快睡着了,他的声音飘在我周围,就像鳄鱼潜入水底,他的声音会游走。

但是,不管这声音游走得离我有多远,我都能听清楚。“他们归内斯-阿蒙管辖!”我听卡梅-尤莎说,“你可以用我的自卫队,今晚我把他们叫了出来。”母亲可以做出很多决定,但最后她用斩钉截铁的声音对父亲说:“如果你的皇家护卫队没有卡梅-尤莎军队的支持,你会失去自己的军队,你的士兵都会跑到内斯-阿蒙那里去。”父亲和母亲争论着,我听父亲说:“不,这无法忍受,我不能这么做。”母亲说:“你没得选择,你没得选择啊!”是的,他没得选择。“你没得选择!”卡梅-尤莎也这么说。他们依旧还在讨论。“不,”父亲说,“迈内黑特不会成为维齐尔的,我没打算提升他。”后来他们慢慢平静下来了,我感觉自己被父亲递给了母亲,母亲抱着我,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来,耀眼的阳光照得我不敢睁开眼睛。远处传来呐喊声,他们吵闹不休,疑虑一个接一个产生。我闻到羊屎和木炭的味道,我们肯定走到仆人区了,我的保姆伊雅塞雅博还在睡觉,母亲对她说:“出大事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她用胖胖的胳膊把我接到怀里,我很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的胳膊一样。她身上散发着强烈而奇怪的男人味,今晚她肯定和男人偷情了。我知道这种味道,这个男人肯定住在离大海不远的山洞里,然后我被放在垫子上,没再去想这个男人的事了,她的手指挑逗着我耳后的头发,这是她的习惯。她的舌头在我的大腿间游荡,然后我听见隔壁的咒骂声,一个男人破门而入,他正是“碎骨者”。他走路的方式告诉我伊雅塞雅博已经是他的人了,她不再去想那两个人(一个希伯来人,一个努比亚人),这两人曾经为了伊雅塞雅博在我家的仆人房里打架。奈弗-赫普-奥科汉姆现在还住在家里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甜蜜的感觉惊醒了“碎骨者”,还是他强烈的感情让我觉得甜蜜,现在,我听见他们开始做爱,这和我今晚了解到的所有事都不同。他们都不说话,只听见粗鲁的喘息声,她还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堪比羽毛最亮的鸟儿发出的尖叫声。我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仆人房里的声音窸窸窣窣,黎明时分所有的动物都醒了,很多仆人还在自己的小床上做爱。万物恢复正常运行,水开始循环,种子正努力发芽,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仆人们做爱时神不会出现,所以这里会暖和一些,虽然他们完事后就没有那么开心了,但我觉得这样的做爱方式更好,我很好奇这种感觉是不是像喝到最美味的汤。我能感觉到有东西进入自己的身体,像正在开发一片未知的新领域。缠绵结束后,伊雅塞雅博还在低声呻吟着,一边温柔地抚摸着“碎骨者”的背来安慰他。经历了一夜无眠的煎熬,我现在真的困得睡着了,但没有做梦,只是在朦胧中听到喊叫声和男人离开的声音。

我醒来后发现母亲就坐在我身边,她告诉我曾祖父已经去世了。“走,”她跟我说,“我们去散散步吧。”每一条道路上和每一个宫殿里都站着士兵,今天非比寻常,秩序井然,士兵们正在仔细地检查每一个经过的人,每个人都要接受两遍检查。

母亲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哭,但我能感觉到她故作坚强,眼神空洞。不说话的时候,她的两只眼睛就像在盯着一具雕像看。她说:“你曾祖父肯定想让你知道他是怎样去世的,以及他是多么地有勇气。”

迈内黑特被卡梅-尤莎的军队逮捕了,我们比普塔-内穆-霍特普早一点回到他的阳台,卡梅-尤莎的士兵发现一个老人坐在法老的王座上,他们把他绑起来带到一个房间里,普塔-内穆-霍特普、卡梅-尤莎和海斯弗蒂蒂都在那里。法老为他松绑后说道:“今天,你是我的替补,你是两大王国的心脏,众神都听你的话,这是你的荣耀。今晚你是法老,事情本来就该这样,玛特也很满意。我看着你的时候,知道你永远都当不了我的维齐尔。我很敬重你的才能,却不相信你的野心。”

说罢,父亲把自己的匕首递给了迈内黑特。

母亲说:“我吓坏了,看着迈内黑特的表情,我知道他会把匕首插进普塔-内穆-霍特普的心脏,卡梅-尤莎肯定也料到了。我看到他满脸的恐惧。你知道吗,递出那把匕首是我见过的最伟大也是最明智的事。”

迈内黑特鞠躬,叩了七次头。然后去隔壁房间做最后一次祭祀仪式,掏出刀割掉自己的耳朵、嘴唇和腰部的肉,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开始祷告。他失血过多,在晕倒之前,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母亲不寒而栗,两眼发出惊讶的光,她说:“除了迈内黑特,没人能在死前忍受这样的痛苦。”

她讲这件事的时候,正午的太阳变成了暗紫色,我觉得自己好像也快死掉了。母亲一直看着我,而我看她看得越久,就越觉得她的两只眼睛快要合到一块儿了。最后,我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只身一人在金字塔里面跪着,金字塔的斜坡上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湖水。

现在,我看不到星星,眼前只有一个肚脐,这是迈内黑特的卡的肚脐。迈内黑特已经死去,但我嘴里依旧含着他那又恶臭又充满盛怒的阴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