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秘密之书 第四章

“奴布-乌-查特养育我,但把我放在接客的房间里,她就像那些等着迎接法老的王妃,但是这里没有法老,底比斯所有的男人都可以进入她的房间,我对这样的母亲没什么好感。后来她霸占了我藏在东部沙漠里的财物,很快就变得富有起来,于是离开妓院,为自己买了一个别墅,她像王后一样挥金如土,还和一个御者赌博,这些钱很快被她挥霍完了,她又沦为妓女。我还未满十八岁的时候,她发高烧而死,尿液都是黑色的。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强壮的大块头了,心里充满了愤恨,总是把人往坏处想。我从小在妓院长大,我深知女人心,但对男人知之甚少,因为我的头曾被陌生的男人们击痛过。

“我知道怎样谋生,做起母亲曾经从事的那份职业:成为一个优秀的妓院老鸨。根据玛特的平衡原理,我已经不是祭司,我拥有一家很不错的妓院,而且是全城最好的,夜夜歌舞升平,齐聚人间欢乐。有了前两世充足的准备,做到这一点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此外,即使偏居一隅,不理朝事,但我还是知道朝堂有纷争。每隔几年就有一位新法老登基,这些年已经连续爆发两次饥荒了,我自己有时候都会挨饿,但我相信自己的梦,它告诉我要一直沿着尼罗河向前走,一直走到三角洲纸莎草茂盛的地方。我在那里建了一个小作坊,专门生产纸莎草纸,并把产品出口到叙利亚和其他国家。这个梦还告诉我:如果我一直这样做下去,母亲挥霍出去的钱财都可以被我挣回来。

“我只是一个胖子,长相讨人喜欢,说起话来巧舌如簧。在法老塞特纳赫特统治时期,我结交到维齐尔的第一书记员,还在底比斯的时候,他经常来我们的妓院,不仅喜欢我们那里的姑娘,还喜欢我做的饭菜和我们提供的沐浴服务。我告诉他纸莎草纸行业前景广阔,说服他支持我的工作。我付了一笔钱给他,他给了我特许经营权,这样发展节奏就快了很多,后来我的作坊成了皇家御用的,我第三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萨伊斯度过的。纸莎草行业在叙利亚很畅销,去世前,我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在东部大陆,他们用的是传统的写字板,有了纸莎草纸,他们的写字工具就会轻很多,驴子也可以携带更多的纸,这样就可以传递更多的信息出去。以前,驴子可以驮五十片写字板,而且有一半会在路途中损坏,但是现在,一头驴子可以驮五百卷纸莎草纸,除非遭遇突发事故,不然纸不会损坏。叙利亚人和黎巴嫩人甚至赫梯人都很喜欢用我们生产的纸莎草纸,与此同时,他们的装运技术也得到了改善,发明了更先进的战车。他们看到我们战车的形状,学会用缰绳控制马匹,拉着战车前进。可以这么说,在我的第三次生命里,我是加速埃及衰落的那个人,因为纸莎草纸泄露了太多埃及的秘密给叙利亚人。他们模仿我们神圣的文字,真是玷污了它们。我们无法一眼认出自己古老的文字,图书管理员的文字变得不容易辨认,神庙里的碑文也一样。早些时候,同样的文字有着不同的意思,这是对我们的保护,但因为叙利亚人,现在所有人都识字了,就连书记员都不再敬畏文字,他不知道文字传递着不止一种意思,这意味着睿智和愚蠢、慷慨与贪婪都一样被文字记载并传播,所以对于其他国家而言,埃及不再有秘密。那时我们有句谚语:拿着你的字的人控制着你的卡。”

“你没说自己一点好处啊。”普塔-内穆-霍特普说。

“那时候我生活在一个更好的时代,雇佣了很多利比亚和叙利亚人,他们干活比埃及人更卖力,为我生产了很多纸。埃及人则消极怠工,假期和工作日一样多,干活不尽全力,还经常罢工,这和国王统治时的情景完全不同。现在利比亚和叙利亚人更卖力地工作,生产出更多的纸,并把这项技术带到自己的家乡,但我无所谓,反倒是他们给我赚了很多钱,让我在几年之内就成了富翁,我很满意。”

“纸莎草纸应该不是你财富的唯一来源吧?”

“我还参加了买卖大墓地的投机活动,第二次生命的智慧开始在我这一世起作用。因此,我在最开始时就赚了一笔,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为以后投资赚钱做了准备。迁都孟斐斯使得这座老城繁荣起来,但也加速了底比斯的衰落,只有阿蒙神庙可以把两大王国紧密联系在一起。法老的势力日益减弱,神庙的势力日益增强。底比斯土地的价格不断上涨,尤其是墓地。现在,母亲生前买的那座别墅比东部法老的宫殿还贵。可以这么说,富人都集聚在三角洲和底比斯地区,没人愿意去孟斐斯,即使去了,也是一天打个来回。”

普塔-内穆-霍特普说:“你跟我说的这些虽然不是很了不起的事,但很有价值,通过你说的事,我发现了富人的生活其实都是一样的。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选了谁做你第四次生命的母亲?有了前三次生命积累的经验,你现在岂不是非常聪明?”

“可能吧!”迈内黑特回答,声音里已经不再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在我的第三次生命里,很多人时运不济,婚姻生活一团糟。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伊索尼瑞特的直系后代,娶了一位公主,但后来被妻子的情人杀死了,他和公主生的孩子被过继给了农民,孩子后来发高烧死掉了。我不期望找到一个高尚的母亲。”

“鉴于你第一次和第二次生命,你应该也有这样的生活经历吧?”父亲问。

“每一次转世,我都要学习新本领,重拾前世的记忆。朋友的悲惨遭遇真的让我很震惊,所以我独辟蹊径,找了一个强壮而且忠诚的女人当母亲,她在农村长大,经历过两次大饥荒,相信她也能克服其他的困难。我想找个能保护我财产的女人,这就是我的第三个妻子,很快就会成为我的第四位母亲。

“可是,我的身体不太健康,真是前世造的孽。奴布-乌-查特没有为我营造一个平静的生活环境,在她的子宫中,我的七重灵魂受到了打扰。这一世又纵欲享乐,喝很多酒,往血管里注射刺激的液体,还没到三十岁我就病倒了。平常人会得的病我都得了,像痛风、肥胖、眼睛发炎和脊椎变形等等。年少时,我都用过全身的力量和母牛交媾,现在稍微上了年纪才发现身体透支了。于是,我需要找个妻子来服侍自己,但其实她不是我的最佳选择,我想娶个公主,就和那个死去的朋友一样,可是我出身卑劣,没有公主愿意嫁给我。这些年,这也是我的心头之痛,想要拥有巨大的财富,就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我得到了自己应得的,现在是收手的时候了,在三次生命里,死神第一次在合适的时候到来。三十三岁的年纪,我看起来比之前同龄的时候老很多,我抑郁地生活着,在即将死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爱上了所有小时候不屑一顾的东西,我想重获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生命,却没勇气直视以前的记忆。最后,我的身体状况变得更糟糕了,这也让妻子吓了一跳,因为我吞食了很多草药,草药会让我进入催眠状态,这样我就能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了,可在这个过程中,我得了高烧。最后一次投胎时,我选择了吞食草药,在催眠中进行。我精通草药的功效,因为妓女和皮条客比医生和术士还精通草药药效,我从小就有这方面的认知。虽然我的身体很弱,但最后我还是成功射精了,身体里肮脏的东西快折磨死我了,幸亏我的精子成功地进入了她的子宫,希望这些精子比我健康。我觉得我们对自己的身体都会有或多或少不满意,所以会努力把自己想要的美好品质遗传给自己的下一代。我希望自己在下一世是一个睿智、善解人意、精明能干的人。

“我的计划成功了。第一世的时候,我是迈内,一个农妇的孩子,第四世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农妇的孩子。而在这一世,我的财产得以保留,有了这些财富,我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我又当上将军,这和自己第一世没有任何关联。通过和公主(公主是卡梅-尤莎的后代)结婚,我又当上了医生,成为贵族。我很富有,又是贵族,成为了整个社会的上流人士。”最后他自嘲道,“希望能有人传颂我的事迹。”

“你怎样唤醒体内沉睡的力量?感觉你这次生命好像和前几次有所不同,是吗?”父亲问,怕人听出他很感兴趣。

迈内黑特回答:“就像阿蒙霍特普决定杀死很多狮子一样,你打破沙锅问到底。”

“那你是拒绝回答我了?”父亲说。

“那你相信有很多事情我也不了解吗?”

“最后一句真是无礼,玷污了今晚的月光。”

“跟他说说你是如何唤醒体内的力量的吧。”海斯弗蒂蒂说。

曾祖父假装没听见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第四次生命和其他三次生命不一样,第四次生命期间我生来就记着前世的事情了。我小的时候,经常玩弄纸莎草书,很快就能写出一手俊秀的好字,和国王统治的后几年在阿蒙神庙里写的字一样漂亮。在年轻的时候,我也展现出挥剑和骑马的惊人本领。当时,我第一次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那就是和自己同一阶级的女人结婚,母亲也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和阿蒙-赫普-苏-夫的一个私生子的后代结婚,没有成为寡妇。我的竞争对手现在是我的祖先,终日忙于攻城略地,生了很多孩子,有一支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后代,随着法老的不断更换,地位愈发高贵。母亲再婚组建的家庭也提高了我们的身份地位,我也受到妻子家人的认可,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们给我们准备了很多节目。我婚姻生活的前几年真的很和谐,我的女儿,也是海斯弗蒂蒂的母亲阿斯特-恩-拉长得既漂亮又迷人。后来妻子去世了,我作为大将军带队到利比亚打仗,如果不是这样,我在朝堂上会取得更杰出的成就,也会生养出很多孩子。妻子的去世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悲痛,但是,前三世的记忆像三个站在门口的魔鬼,因此我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去为她哀悼。此刻,我理解了如果前几世各种各样的愿望没实现或半实现或被遗忘,那我无法在大众的视野里好好生活,于是我辞去军营里的职位,潜心研究药理学,慢慢地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一个魔法大师。我花了几年时间研究如何在无风的晚上用药油减轻痛风,或者怎样根据药方在合适的时节用合适的药。我还研究鱼子治疗不孕的药理特征,也研究每三个月我们的身体会吸收什么物质或者我们的身体会产生什么物质。我是一个欲望心很重的人,希望能理解所有的药理问题,并将它们一一记录下来,比如,列出一种由二十五或三十种药合成的药方,还想研究能做药用的有害物质。后来我发现最稳定的入药成分就是各种各样的粪便,想到这里,我就想起和蜜球在一起练习的法术,于是我开始努力学习法术,这是对我第四次生命的慰藉。我发现阿蒙探访了我的第一个母亲,可我并没有做出成绩。我在第一次生命里失败,在第二次生命里遭人算计,在第三次生命里犯傻,第四次生命给了我弥补的机会,要好好利用它,争取学到更多东西。今晚我还能告诉你们什么秘密呢?以前没跟别人说过的。”

“如果你不跟我解释自己对蝙蝠屎的用法,那我就视你服务不周。”普塔-内穆-霍特普说。

迈内黑特说:“蝙蝠是很恶心的动物,情绪飘忽不定,跟猴子一样,和害虫一样无休无止,叫声刺耳,彼此粘连。但是蝙蝠的屎有很高的利用价值。蝙蝠天生就能忍受寂寞。”

“我终于能理解你的特殊爱好(吃蝙蝠屎)了,”父亲用同情的语气说,“这种恶心的东西肯定给了你勇气去忍受一百八十年寂寞。”

迈内黑特鞠躬,向普塔-内穆-霍特普的理解表示感谢。可我懂得父亲的另一种智慧,这我以前从不知道。我知道他此刻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不让迈内黑特做自己的维齐尔,因为他受不了每天盯着一百八十年的寂寞。

曾祖父换了一下座位,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不同气氛,只是愁眉苦脸地点点头。普塔-内穆-霍特普试着掩饰自己的想法,说道:“你还没跟我说你的催眠术呢!”

“告诉他。”母亲说。

“是的,”父亲说,“我想了解你的催眠术。”

“如果你不跟他说,那我就告诉他了。”母亲咄咄相逼。

迈内黑特不吭声,母亲把我们吓了一跳。“这很吓人,”她对迈内黑特说,“我觉得你很伟大,仅次于我们伟大的神。真不敢相信你现在竟然沉默,好愚蠢!”

普塔-内穆-霍特普说:“他怎么会愚蠢呢?”

“他很蠢,不知道此刻什么是真的。我长着两颗心,一颗去爱一个人,一颗去鄙视他。现在两颗心都鄙视他。”她接下来的话更恶毒,只是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用意识让我们感知到。“我喜欢跟每个情人都说谎话,但现在我意识到说真话是个美德。”

“只有法老能进入你的两颗心。”迈内黑特说道,向她鞠了个躬。

“你为什么不告诉法老你是怎样利用我的?”她说,“你难道不知道是我给了你这个魔法的启发吗?告诉他我十二岁的时候你是怎样引诱我、利用我的。”

“你不是处女。”

“是,”海斯弗蒂蒂说,“我不是,那你告诉他你是怎样引诱我的,告诉他。”

迈内黑特说:“我不想谈这件事。”

我不想看着他,不忍心看一个受伤的男人。不知道战士胸腔中箭后是怎样把箭拔出来的,此刻迈内黑特很阴郁,也很疲惫。今晚他有很多次都很疲惫,但后来讲到高潮处又神采奕奕,可现在他就像被放干了血一样有气无力。

海斯弗蒂蒂说:“他第一次向我走来,引诱我喝了一杯东西,然后我变得不省人事。他就在我身上发泄兽欲,把我当成一个死人。死人可能更容易帮他实现目标吧!”

迈内黑特说:“不是这样的。”

“不,就是这样的,”海斯弗蒂蒂说,“这是个仪式,等我长大后,你不需要用东西引诱我,我喜欢上了我们所做的事。你教我陪伴你,到你的‘山洞’里去。”她说道“山洞”时,特别加重了声音,语气里充满愤怒,不知道她是指埋在地里的神龛,还是深深的矿井。“他的催眠术可以把我带到溪流深处或山洞里,我对四周完全不了解,在漆黑中爬行。”现在她对着普塔-内穆-霍特普说:“我不想隐瞒这些事,被催眠以后,我可以听见祖父和蜜球、国王和奈菲尔塔利,这还好,但很快他就跟黏泥中的八大神说个没完,我就是他手上的脏东西,他嘲笑我和奈弗-赫普-奥科汉姆。还有更糟糕的事,我们进入的不是山洞,而是墓穴。我们在墓穴里做爱,周围却充满死人的叫声,怎么可以这样呢?”母亲的智慧让人惊讶,她知道这样说以后不会让法老反感,反而会让他更喜欢自己。

“真是胡说八道,我一分钟都受不了了,这次谈话结束了,”迈内黑特说,“我已经不抱希望了!”他站起身,没有鞠躬告别,而是直接离开这里,他果真是老了,蹒跚着走下楼梯,这是他最后一次和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