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国田陪着韩学仁来到县医院看望郭梓沁。郭梓沁是今天上午住进医院的。昨晚回到县城,任国田请郭梓沁喝压惊酒,席间,他总是拿郭梓沁保护古墓的事当下酒菜来说,弄得郭梓沁就在酒上发狠,左一杯右一杯,后来就把一直拿他找乐的任国田灌大了,被一个副县长弄走了。散伙后,郭梓沁回宾馆睡觉。
一夜无事,早晨睁开眼睛,郭梓沁觉得右腿有问题,就活动了一下,意识到问题出在脚上,于是坐了起来。他看到右脚腕子已经肿了,红肿部位的肉皮给撑得油亮鲜嫩。他知道脚是昨天在管沟里护古墓时崴的,昨天回到县城时,似乎还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涨得慌,走路费点劲,也就没在意,哪知一夜过后,就肿成了这样?他轻轻摸了摸红肿处,没感觉到疼,可一动劲,嘴就咧开了。嘴上一叫苦,他又感到头顶也有问题,伸手一摸,问题是一个包,按着疼,松开来就没事了。往下,他又觉得后背左上方也疼,就背过手去摸了摸,那儿青了一块,只是他这会儿无法看见。他移过身子,把两条腿放下去,左脚先踩到拖鞋上,然后再让伤脚往另一只拖鞋上落。伤脚终于碰着拖鞋了,他挑了一下眉毛,两只手朝后撑在床边上,试着一用力,才把身子立起来,只是站得不稳,因为伤脚不敢吃劲,使得身体的重心,全都移到了左脚底。小心走了一下,感觉伤脚是在地上拖,而且疼痛感也出来了。重新坐到床上歇了一会儿,他才给住在103房间的贾晓打电话。他这间的房号是106,106是个套间,他住在里间,外间是他的办公室。
韩学仁一进病房,就把一个鲜花篮交到郭梓沁手上。郭梓沁捧着花篮说,你看看韩局长,你到底还是来了,我都在电话里跟你说了没事的,就是崴了一下脚。韩学仁说,我这是代表唐总经理,还有项目部全体人员来给你郭处长送温暖的。郭梓沁把手里的花篮,递给一旁的任国田,说,韩局长,你坐。韩学仁四下看看说,这里是不是简陋了点?不行的话,就去市医院,或是省医院住吧郭处长。郭梓沁忙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韩局长,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住不了几天。县城嘛,这个条件就算不错了,我听说任书记过去住院,住的就是这间病房。韩学仁回头问,是吗任书记?任国田把花篮放下说,你韩局长要是给我几千万扶贫款,我就造个赶超世界一流的大医院。韩学仁似笑非笑,不就着任国田这个没影的话题往下扯,而是问郭梓沁,照CT了吗?郭梓沁道,这里做不了CT,拍了X光片,医生说没伤着骨头,只是肌肉软组织拉伤,过几天消了肿,就没事了,韩局长。韩学仁说,那就好,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项目部,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待啊。任国田接话茬说,是这话,你郭处长要是在我洪上县跌倒了,我就是发动全县人民来使劲,怕也是扶你不起来哩,郭处长。郭梓沁说,任书记,你这是当着我领导的面表扬我还是挖苦我?走出一个很夸张的瘸步。韩学仁再次似笑非笑,眼光在手表上过了一下。任国田也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就说,韩局长,晚上在我这里吃一顿便饭吧。韩学仁说,不啦,郭处长没什么事,我这就往省里去了,明天上午,还有一个工程碰头会要开,古副省长也参加。郭梓沁这才明白,原来韩学仁不是专程来看自己的,而是捎带脚的事,心里的感激就打了折扣,重新坐到床上,但脸色依旧谢意浓浓。任国田一听韩学仁接下来要办的事,比一顿吃喝大多了,就没再出言挽留。韩学仁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病床上说,来的时候匆忙,也没给你买什么,这是一点营养费,你自己看着买点补品吧郭处长。平时项目经理部里的人生病住院,都会收到组织上给的营养费,所以郭梓沁也就见怪不怪,没有过多地说客套话,只是说了一声,谢谢韩局长。韩学仁说,那就好好养伤吧郭处长,我抓紧时间赶路,有什么事你就及时跟我联系。住一两天,我就出去了,韩局长。郭梓沁说,任书记,只能辛苦你,替我送送韩局长了。
任国田送走韩学仁,回到病房刚坐下喘口气,就给一个电话催起了屁股,说是政府那边有事,也走了。病房里安静了,郭梓沁喝了一口茶,躺了下来。他想睡一会儿,可是眼皮子怎么也合不上,于是就让感觉回到了车家村,猜想那座古墓会是哪个朝代的?里边葬的是什么人?陪葬品多不多?会不会有彩绘陶罐什么的?郭梓沁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后来他恍惚觉得自己正在往一座古墓里爬,心里禁不住一颤,猛地睁开双眼。
转天早晨,时钟划过七点的样子,刚把洗漱事弄清的郭梓沁,面对推门而进的一个女人,两只眼睛愣直了。进来的女人,留着短发,大眼睛,弯眉细长,肤色白净,小嘴性感,上身鹅黄色亚麻短款衫的领口开得很低,与低腰竹节牛仔裤的洒脱和谐呼应,脚上穿的是黑色平底软皮休闲鞋,一派大都市少妇外出旅游度假的风度。郭梓沁缓冲了一下情绪问,你怎么来了?姚千仪使劲喘口气,什么也不说,扑上来就把郭梓沁抱住了,久别重逢的收获,一下子被她的肢体释放出来。郭梓沁躲闪不开,不知说什么好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事先并没有在他的脑子里预演过,所以他的感觉和意识,在这一刻都显得迟缓,身子甚至还有点僵硬。但当一股熟悉、不过他向来就不喜欢的法国香水气味丝丝浸入他的肺叶,刺激得他身上某根神经收缩了一下时,他的右手才抬起来,机械地在姚千仪肩头上拍打了几下。姚千仪从他身上分开,扳着他的两个肩头,盯着他的脸问,住院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还真拿我不当老婆了?她已经来了,像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谁跟你说的之类的话,郭梓沁觉得就不必再问她了,她这个人,在任何事上给你的永远是结果,而不是什么过程,过程对她的感觉来说,分文不值,一如垃圾。郭梓沁说,没事,就是崴了一下脚。你自己开车来的?姚千仪点了点头,两只手从他肩头撤下来。郭梓沁这才从她脸上,看到了通常跑长途夜车人才会有的那种倦容,心里不由得跳荡了一下,并在脑子里快速计算从北京到洪上县的大概距离,以及一辆广州本田不停不歇跑下那个公里数所需的大概时间,待这些数字在脑子里清晰闪现时,郭梓沁就不敢正视姚千仪的脸了。姚千仪噘着嘴,倒背着手,围着郭梓沁转了几圈,目光始终缠在郭梓沁的肿脚上。郭梓沁僵着身子,心里怦怦乱跳。姚千仪的眼圈,一下子潮湿了。
姚千仪历来就不是一个小情小调的女人,郭梓沁越发觉得,大老远从北京跑来的姚千仪,浑身上下哪儿都在反常,也就是说,他现在很不适应姚千仪做女人所持有的柔软一面,假如说她刚才一进来,就嚷嚷离婚什么的,那么郭梓沁的感觉或许一步就到位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没着没落。这几年来,他在她面前,很少像今天这么被动。为了尽快调整出像以往对付她时所有的那种没有温度的感觉,郭梓沁只能在嘴上下功夫了,他说,我说姚千仪,你这是迷路了吧?从北京迷到这里,这段路可不近啊?姚千仪并没有像以往似的酸脸,口气缓和地说,我来到这里,难道没感动你吗郭梓沁?可是我怎么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东西?你还跟我扯什么淡?我千里迢迢跑来,动的可是真感情,你少跟我耍嘴皮子,你必须依法爱我。郭梓沁说,在你需要我交公粮的时候,你说我哪一次不是依法纳税?同时想站起来,却被姚千仪一把按住。姚千仪说,你少东拉西扯,我再次跟你声明,我这次是来回心转意的。郭梓沁说,我这个一次性产品,怎么又值得你回收了呢?我不就是崴了一下脚吗?姚千仪情绪激动,挨着郭梓沁坐下来说,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你听好,我要重新做你老婆了。郭梓沁还在刺激她,说,我说你这重组的动力,到底是打哪来的?姚千仪一针见血地说,那家伙不行,靠不住。
郭梓沁当然明白她说的那家伙是谁,笑了笑没说什么。
姚千仪道,那家伙太花,不是个东西;你呢,太阴,虽说也不是个好东西,可是把花和阴搁在一起比较一下,你的综合素质还是要比那家伙强一些,我已经决定离那家伙远点了,下决心跟你凑合一辈子,我不想再折腾了,好歹你也是个原配。郭梓沁在脸上和嘴上,都没有迎合她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回心转意。他设想,就算她是诚心诚意跑来与自己修好的,但又能修好几天呢?心直口快,敢恨敢爱,情绪不稳定,缺乏耐性,做事三分钟热情是她的老毛病,她这次如不速之客跑来,就足以再次说明,她是那种地地道道为了满足自己一时感觉,就可以不计付出代价不想后果如何,甚至是不惜赔本的玩火女人。她在生活中不在乎得到什么,也不在乎失去什么,她只在乎不委屈自己,只在乎随心所欲给她带来的快感。在夫妻间的感情世界里,产生几处盲点和误区,影响生活质量是没跑的,但未必就能导致一方对另一方彻底迷失。要说夫妻之间最无法挽回的东西,应该是那个叫做信心的东西,你对另一方的信心一旦彻底丢失,生活就没有意义了,会发生本质的改变,没有信心会让人怀疑一切,直到拒绝一切。有信心才能撑住事,没有信心可能毁掉事,信心的助推力,在夫妻的日常生活中是最不可琢磨的!在某种情况下,只要信心存在,哪怕对方客串了一回别人的小蜜或是情人,你对她仍有原谅和重新再来的余地。不过郭梓沁换角度又一想,她今天既然带着新感觉来了,那自己也就没必要隔着一层玻璃跟她论长道短,没准她呆上一阵子,就把自己呆腻味了,为这次千里奔袭后悔了呢。再退一步说,这儿也不是北京,在这里跟她较真儿,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不说,影响也不好。现在最聪明的办法,就是顺着她的新感觉往下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心态这么一转向,郭梓沁的右手就不老实了,朝姚千仪的乳房靠过去。
不管姚千仪这个人怎么样,但姚千仪的一对乳房,对现时的郭梓沁来说,似乎还是值得保留的。当初郭梓沁得到姚千仪,就是从这一对乳房上下的手,所以说郭梓沁对姚千仪最真实的感觉,只能从姚千仪这一对乳房上重温到。然而他也清楚,姚千仪的这对乳房,随着时光流逝,随着年龄的蚕食,最终也会被他放弃的。因为姚千仪乳房的直观饱满程度,还有内在弹性,都将直接关联自己的回味质量。就像一口甘蔗,嚼到渣时,就不能再往下嚼了,也不能咽下去,只能吐出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同样天下也没有魅力永存的活体乳房。
姚千仪感到郭梓沁伸来的手不够爽快,身子便往前一顶,就把右乳满满当当地给了郭梓沁的手掌。郭梓沁叉开的五指开始蠕动了,姚千仪嘴里呵了一声,把郭梓沁的脑袋抱到怀里,揉搓着,呢喃道,老天爷啊,这要不是在医院里该有多好……尽管郭梓沁在搞小动作,但他并没有把清醒丢掉,他在想,这个只顾自己的女人啊,身在病房里,心思却是在病房外,这会儿还惦着骑到自己身上找快活,她压根儿就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这么想着,郭梓沁就发泄了,使劲拽了一下圆溜溜的乳头,姚千仪疼得一咬牙。
转眼到了开早饭的时间,贾晓睡眼惺忪地来了。这时候郭梓沁和姚千仪已经结束了手上的小动作。郭梓沁给两个人作了介绍,贾晓主动上前握手,目光在姚千仪脸上,转悠得挺刻苦,像是要刮出一点油来。贾晓满嘴套瓷,哎呀嫂子,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漂亮。对这类廉价赞美,姚千仪是不会往心里去的,笑一笑就让过去了。贾晓一看姚千仪不吃夸,脑子一转,换个话题说,嫂子,我可是知道郭处怎么疼你的了,前几天在八棚街,郭处花三千多块钱给你买了一个鸡血红玉镯,绝对是出土的真货。说完就去看郭梓沁。贾晓至今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那会儿鸡血红玉镯落地后,还被他的车轮胎碾了一下。姚千仪不吃夸,也不爱手饰之类的装饰品,所以她对贾晓说的那只鸡血红玉镯同样没兴趣,但是碍着郭梓沁的面子,她不得不那个劲地表现一下,就当着贾晓的面,抓住了郭梓沁的右手,摇晃着说,我正想要一只玉镯避邪呢,还是老公懂我心啊。贾晓就高兴了,觉得自己拍到了地方。而郭梓沁眼里有数,明白姚千仪这是在演戏,她转脸就会把玉镯的事忘到哪条国境线上去,所以并不担心过后交不出货来,就算姚千仪过后意外提起来,他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随便几句应酬话就能把事搪塞过去。
郭处,嫂子还没吃早饭吧?贾晓问,在医院里吃?还是出去吃?郭梓沁瞧着贾晓说,你领你嫂子出去吃吧。贾晓的目光,再次转到姚千仪脸上,姚千仪说,算了吧,怪麻烦的,我就在这里陪你吃病号饭了。
到了十点多钟,任国田听说郭梓沁的爱人到了,就来到医院。然而他却是没能见到姚千仪,姚千仪离开医院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给姚千仪引路去的贾晓也还没有回来。姚千仪不是呆腻了,坐烦了走的,直到她拔腿走前一秒钟,她也还没有像郭梓沁猜测的那样改变初衷,从嘴里和脸上后悔来到洪上县,更没有放弃新感觉带给她的新追求。她接到了北京打来的电话,说是香港总裁传下话来,后天上午在香港本部开的那个亚太地区市场动态分析会,她姚千仪得亲自露脸。
接任国田离去脚风来看郭梓沁的人是肖明川,他带来了一个果篮。那会儿郭梓沁接过果篮说,肖处,破费呀,你这一破费,我这病可就要加重了!肖明川说,没关系,这身子又不是你的,党产,党受得住。郭梓沁说,我说肖处,你这是让我捐躯呀?听出来了,肖处对我,相当有看法。嗯,也好,现在倒下我郭梓沁,有你肖明川这个接班人,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肖明川道,你郭处倒下了,也是泰山,像我这样的人,够得着吗?踩跳板怕是也够不着啊!郭梓沁做着手势说,那就坐火箭上去,空投嘛,投上了,你肖处可就是泰山顶上一棵松了,要多伟大,就有多伟大啊!肖明川说,就怕跑偏投到山涧里,结果变成泰山脚下一根草了,郭处。郭梓沁身子一动,不留神弄疼了伤脚,搞出一脸酸楚的表情。肖明川一乐,嘴上不再寸土必争了。郭梓沁咧嘴一笑,也不再逗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