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蛮和梁昱这桩婚事不明不白的,倒也不能真就当作真夫妻睡一间房。
所以昨夜斟酌再三,郑月蛮还是忐忑的提出要去左侧厢房住,好在梁昱只是撩起漆黑的眼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也是,梁昱也算是被迫成婚,郑月蛮心想,恐怕他心里的不愿意大了天了。
厢房被喜珠和迟来的花信一通收拾,也算是叫郑月蛮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一早,镜月就推门进来送药,喜珠照例先递上盐渍梅子。
“县主,梁……姑爷他四更天就去了北镇抚司,现下还没回府。”
郑月蛮嚼了两口盐渍梅子,又将头顶的珠钗扶了扶,似乎早有所料。
“本就没打算叫他陪我一齐回门,若不是为了我母亲那份嫁妆,这国公府的门,我都懒得迈进去。”
喜珠看了镜中少女一眼,惊讶道:“县主今日是要去要回先夫人的嫁妆?”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花信迈步进来,声线扬的高高的。
“娘子,马车备好了!”
“走吧。”
一行人坐着指挥使府邸的马车,大摇大摆的去了郑国公府。
郑国公府外的小厮看见这架势,立刻连滚带爬的上来见礼。
“县主万安,不知县主此刻回府,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那小厮问安后正要扭头进门去禀报,马车内传出一声纤细女声叫住他,仔细听那声里还带着些冷笑。
“不必了,既是回自家门,通报倒显得见外了。”
小厮愣了一下,脸色为难:“这……”
恐怕不妥的话还未说出口,里面的姑娘就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一身鹅黄色的裙子,叫她整个人明媚的像这季节的蝴蝶。
郑月蛮朝着面前弯腰作揖的小厮笑了笑,很是宽容的问道:“可是这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太过沉重,竟然叫你一人都推不开了,还要回府去找帮手?”
说着,她一抬手,瞬间敛了笑意,吩咐道:“来人,帮他开门!”
小厮不明就里,顺着她抬手的方向抬头去看,只见马车后浩浩荡荡忽然涌出来两排训练有素的打手,腰间挂着的都是指挥使府邸的令牌。
那两排打手声势浩大,神情严肃,黑压压的就掠过那小厮,直接推开了朱漆大门,然后肃杀的站立两旁。
这哪是来回门的,分明是来寻仇的!
小厮被这阵仗吓得背都直不起来,身上一阵一阵的冒冷汗,半个字也不敢质疑出口。
郑月蛮冷冷扫他一眼,冷哼一声抬腿进门。
身后的喜珠与花信对视一眼,心下明白过来,怪不得出门前自家主子特地吩咐要调派指挥使府的打手,原来是为了仗势。
一路经过前厅,再穿过花廊,祠堂的雕花木门出现在眼前。
木门敞开,里面王氏和郑月卿正在上香拜祭,边上几个眼熟的妈妈随身伺候。
喜珠刚刚就对郑月蛮直接往祠堂走的脚步有些疑惑,现在果真见到王氏和郑月卿,她才轻声问出口:“县主怎知她们在祠堂?”
郑月蛮不自觉的手指捏紧,视线死死盯住祠堂内。
诺大的祠堂,一列列牌位井然有序的根据嫡庶尊卑排列,前方的香案上烟火袅袅,檀香味冲的人鼻尖发酸,堂中央置放着一方火炉,应该已经烧了许久,里面的炭打眼望去红到叫人隔着炉子就感觉到有皮肤被灼烧的痛感。
前世不顾一切伸手进去救母亲牌位的场景还恍如昨日,郑月蛮只觉得胸口堵住一般。
怎么不知?
为何要在今日匆匆回门,还要借了梁昱的势,这样摆下阵仗闯进来。
因为今日便是王氏要将她母亲的灵牌移出祠堂,打发去静安寺的日子。
里面的人听见外头儿的动静回过头来,在见到来人后,皆是面色一沉。
“县主这是何意?”王氏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香递给身旁的习妈妈,再由她恭谨的插进香案上的香炉里。
郑月蛮心中暗讽王氏这番做派真让人发笑。
“姨娘哪里的话,新婚第二日,自然是要回门的,否则叫外人知晓,还当我郑国公府出来的人,不懂规矩。”
“你……”
郑月卿刚想帮王氏强出头,就被郑月蛮打断。
“瞧,见到县主,都不知道见礼了,姨娘真是好教诲。”
与这声同时落下的还有身后打手逼近几步的脚步声。
王氏朝外看了一眼,心头一跳,伸手按下郑月卿,两人随即不情不愿的弯腰作揖。
“县主万安。”
没等郑月蛮叫起,她们兀自起身,王氏笑了一下。
“回门还带了打手,县主如此行事乖张铺陈,怕是没办法向国公爷交代吧?”
郑月蛮目光瞥向众多牌位外歪歪斜斜倒着的那副牌位,手下不自觉握紧拳头,语气上倒没有半分异样,反倒像个甜蜜新妇的样子。
“姨娘见谅,属实是家中夫君怜我自小没了母亲,这才想着事事都要给我最好的。”
王氏没言语,一旁的郑月卿忍不住似的笑出声:“满汴京都传遍了,这婚事是嫡姐强求来的,嫡姐怕是连兄长的好脸色都瞧不上吧?都是一家人,何必在这儿打肿脸充胖子。”
“我记得爹爹吩咐过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郑月蛮走近几步,眼神似乎疑惑起来:“那不知,满汴京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郑月卿被这话说的一愣,眼神不自然的错开不敢与她对视。
“我……”
郑月蛮没空与她争论这没有用的事,目光一转,看向那歪倒的牌位。
“姨娘倒是很会做事,怎的如此不敬重主母牌位?”
王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接着故作无奈道:“这都是国公爷的吩咐,奴不过是一介侧室,又怎能左右国公爷的想法。”
郑月蛮脸色彻底冷下来。
“喜珠,去把我母亲的牌位拿过来!”
“是!”
“不可!”
喜珠的步子被王氏身边的习妈妈拦住。
“主母牌位,岂容你一个嫁出去的外女随意触碰?”
郑月蛮声色再冷一分。
“喜珠,拿回来!”
喜珠听见吩咐,伸手轻轻扭住习妈妈的手腕,习妈妈立刻痛的龇牙咧嘴,脱力倒在地上。
王氏眼见几个妈妈不是喜珠的对手,朝外喊道:“快来人啊!县主怕是要在祖宗牌位面前造反了!”
“嫡姐当真不把整个国公府放在眼里了吗!”
郑月蛮被吵得心中烦躁,她不耐烦的吩咐。
“谁敢阻拦,全都给我打出去!”
“逆女!我看谁敢!”
身后怒声响起,王氏和郑月卿眼前一亮,一副要看好戏的神情。
“我看谁敢在我国公府如此放肆!”
郑国公走进祠堂,一双眼瞪住门口的郑月蛮,很明显这话是对谁说的。
王氏和郑月卿见到郑国公,立马涕泪横流的扑上去。
“国公爷!你可要为奴做主啊!”
“爹爹!嫡姐她如今也太欺负人了!”
“呜呜呜……”
郑国公越听这哭诉越是厌烦眼前的郑月蛮。
“逆女?你究竟想做什么?”
郑月蛮觉得好笑的扫过屋内众人故作姿态的样子,不答反问:“不知道爹爹因何要将母亲的牌位赶出去?”
一提到这个,郑国公怒气更甚,狠狠的甩了一下大袖。
“你还有脸问!”
王氏瞬时起身,带着哭腔朝习妈妈道:“习妈妈,你去把东西拿过来,叫县主瞧瞧好可别叫县主冤枉了自家爹爹,生了嫌隙。”
习妈妈得令去一旁取出个包袱,这包袱很眼熟,郑月蛮一眼就认出来。
“县主莫怪,这是你出嫁后,昨夜我们连夜去你院内收拾东西发现的,里面居然…….居然是先夫人与外男……哎…….”
这包袱是当时回京,马车遭人追击,郑月蛮唯一带回来的东西。
还是和上一辈子同样的招数,没有长进。
郑月蛮只觉得她们太过愚蠢。
前世林氏临死前,将她未出阁前与一位交好的青梅竹马之间来往的书信交给郑月蛮当作个念想,没曾想王慧清数次派人来庄子上探查时发现了此事,更是在郑月蛮回府后将这书信找了出来,硬要给林氏套上一个私通外男,德行有亏的罪名,为此,郑国公大怒,直接将林氏的牌位逐出了国公府,不许后人供奉香火。
但这一世,郑月蛮早有所料,那些不过知己前的言谈书信,她早在进府之前就交给了云娘保管。
至于如今那包袱里的书信……
想必王氏太过自信,装书信的匣子又与之前是同一个,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打开查证过,而郑国公则是根本不想去看里面具体的内容,只听了王氏的一面之词,就怒不可遏,急急的来发落了林氏的牌位。
想到这儿,郑月故作惊讶的表情来:“姨娘和爹爹就如此确信,里面是我母亲私通的证据?”
王氏脸色一滞,很快又恢复过。
“如今证据确凿,县主实在没必要再故作隐瞒,先夫人所做下的事并不会牵连县主。”
“哦?”
郑月蛮走过去,将包袱从习妈妈手中拿过来。
“那不如,我们一起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王氏面色紧张起来,但她一贯相信自己周全的安排,示意了一下习妈妈,道:“既然县主不到黄河心不死,索性今天没有外人,为了国公爷的名誉,奴只能造次了。”
习妈妈得了眼神示意又将包袱拿回来,三两下解开拿出个檀木匣子,王氏瞬间恢复了镇定。
“继续。”郑月蛮道。
习妈妈继续打开匣子,里面果然赫然出现一沓书信模样的宣纸,郑国公只看一眼,就觉得气血上涌。
“你还要替你那母亲丢人到什么时候!”
郑月蛮毫不在意的笑着劝道:“别急啊爹爹,继续打开看看。”
习妈妈一脸得意,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继续将那宣纸铺陈开来,用眼睛仔细去看。
忽然,她面色一变,结巴道:“这…….这……”
王氏也跟着面色一变,急忙问道:“这什么?怎么了!”
习妈妈“扑通”一声跪下去,颤抖着嗓音:“这不是先夫人的书信!”
王氏不敢相信,眼睛蓦地瞪大,一步上前夺过那信,急忙去看。
“这怎么可能!这是……”
话未说完,从门口传来一道兹沉悦耳的男声。
“烦请姨娘赶紧放下,那不过是本官练笔之作,是观音调皮,将它们拾了去收起来,本是闺房乐事,倒是叫大家看笑话了。”
郑月蛮被这熟悉的嗓音勾住心跳,立马转过身去看。
四月的天,不似之前用总是阴沉沉的,明媚的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的满目光亮,那人逆着光走进来,阳光给他流畅硬朗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眼尾处依然是那颗一眼便能看见的小痣,长长的睫毛像是羽翼一般轻眨一次,郑月蛮情不自禁望进那双深邃的眼中。
梁昱走到她身旁,压低声音附身在她耳边,温热的呼吸吞吐在她的颈侧,叫她忍不住颤栗,耳廓发烫。
像是夫妻间最亲密的耳语,但在场诸位又都听得清。
他说。
“找些府里的打手有什么用,观音有这么个名声在外的夫君,该直接叫为夫来才能算得上仗势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