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过于激动，王宝财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但官场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人，尤其像他这种官场老油条。
钱宸倒是认为，王宝财是故意做给他看的：“王书记你先别太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你的想法镇里可以支持。”
“但是咱们要约法三章。”钱宸说着，坦然指出：“第一，镇里会想办法，帮你们寻找一个职业学校，进行系统化的学习。”
“你要保证所有参学人员，都能拿到执业证书才行。”
钱宸的陈述非常强硬，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记住，我说的是所有参学人员，有一个拿不到资格证，镇里也不会准许工程队成立。”
这样做，钱宸主要是为了工程队的质量和规模考虑，他不想让王宝财一开始就把局面铺得太大，免得后续会出现麻烦。
王宝财点点头：“行，我记住了。”
钱宸嗯了一声，继续往下讲：“第二个要求，就是工程队在组建成功后，开始盈利前，必须拿到相关的资质，以及必须挂靠在市级或更高规模的企业旗下才行。”
一旦挂靠成功，则在司法问题上，有了保证，并且跟随大企业干活，也能加快工程队的成熟。
王宝财示意他继续往下说，钱宸道：“最后一条，工程队组建成功之后，千千万万不能以行政单位，作为你们的名头，或者在工作中，以行政单位的名义，获取不良利益，一旦发现，我不但会立刻取消你们的资格，并且王书记你个人，还要承担全部责任。”
王宝财被钱宸吓了一跳，工程队里那么多人，就算他可以保证自己不借钱宸两个字唬人。
但是别人呢？
“要是别人这么做，还要我去背黑锅，这有点不公平吧？”王宝财愁眉苦脸地抽起了烟。
可钱宸的态度，非常坚决：“王书记，你是工程队的倡议人，也是建造者，这个责任你不承担，谁承担？而且为了表达我对你的支持，镇政府决定，不在你的工程队中，派遣驻外人员。”
“并且绝不干预你的正常运作，这样也不行吗？”
一般而言，王宝财这次组建工程队的想法，既然上报给了镇政府，那么在他组建成功后，至少半年内，镇政府要派人进行督导监管。
理论上派遣人员也要服从队长或经理安排，辅助工程队工作。
但实际上，外派人员就等于是凌驾在工程队头上的活爹！
吃头份，喝头份，坐在公司里面装大辈，包括王宝财本人，有事都要先同派遣人员商量。
并且，该人员除了监管他们的日常工作外，还要从工程队的利润中，抽调一部分返回镇政府，因为前期的学习投入或者资源，是由镇政府给予搭建和帮助的。
这也算是一种利益互换。
现在钱宸这么说，就等于给了王宝财绝对的自主权，换作旁人肯定会欣喜若狂，可王宝财这一次却有些落寞。
本来他还打算借用这个督导人员，再和钱宸拉拉关系呢。
而钱宸这样做的目的之一，就是避免他的套磁。
“钱镇长您是不是很烦我啊？”犹豫了好半天，落寞的王宝财竟然直接把这些话说出来了：“怎么感觉您一点都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呢？”
实话实说，被他这样问，钱宸心里还真是有点不太舒服。
正在犹豫怎么回答的时候，一旁的刘波开口了，他的话很慢，但是很语气重：“老王你是个聪明人，今天怎么忽然变笨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心里都清楚，你就是想把钱镇长拉入水，让他做你的活招牌护身符。”
“这一点无可厚非。”刘波竟然是支持他的，这让王宝财非常意外，眉头更是紧锁在一起，死死地盯着他。
刘波继续道：“但是你想过没有，咱们领导是什么人？你这个人还是有劣性的，并且我再直白一点，你要做工程队本身，看重的也是利润。”
“既然涉及了金钱，领导就更要小心。”说着，刘波续了一支烟：“除非你已经做出成绩，领导也许会酌情给你锦上添花，可你要是现在就梦想着和领导绑在一起，那就太天真了。”
“脸皮也太厚了。”
刘波的语气忽然加重：“明白吗，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这一次领导能答应你，就已经是最大的人情了。”
他这一番话，其实很难听，但很真切，也算是帮钱宸说出了一部分心里话，只不过对于王宝财而言，这样的实话有点扎耳朵。
可他却不得不接受！
“明白了。”缓缓点头，王宝财不再多说什么，反而以茶代酒，向钱宸致歉：“钱镇长，这次的确是我鬼迷心窍，耍奸猾想把你也拉进来，而且给老沈送礼，本身我也是做给你看的。”
顿了一下，王宝财长吁口气：“我没想到您能在看透这一切之后，还能点头，我特么是个混蛋，这杯茶我干了，等下喝酒，我自罚一斤！”
“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钱宸知道自己要是不留下吃饭，就太伤人了。
正好这会王宝财的媳妇，也准备好了酒菜。
菜都是鸡鸭鱼肉，酒更是十五年的茅台。
当然只有一瓶而已。
“你不是打算就这样自罚吧？”因为要开车，所以刘波今天不能喝酒，但并不妨碍他继续活跃气氛，指着那瓶茅台道：“你是打算把这个都喝了吗？”
“老王，你要是不真心请客就算了，这么好的酒，拿上来却喝不到，你这事办得有点不太讲究啊。”刘波的嘲讽玩笑，让酒桌上的气氛又轻松了很多。
王宝财急忙道：“我可不是那意思，这瓶酒你们喝，我不喝。”
说着，他从厨房里面提出一大桶散白，拍了拍塑料瓶豪爽地道：“我来这个就行。”
钱宸和刘波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王宝财这次倒是真的痛快，抄起酒桶就往外倒，他用的是一个大号的搪瓷杯，如果装满了最少是三斤。
这会他虽然没倒满，可也有一半左右，少说一斤三四两白酒。
端起搪瓷杯，王宝财冲他俩一比画，仰头就往下灌，全程一句话都没说，一杯下去，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了。
不过王宝财依旧坚挺，站得稳稳的：“怎么样，钱镇长我这态度够不够真诚？”
钱宸没说话，而是抓过那桶散白，把自己的杯子填满，虽然他用的是玻璃杯，也有四百毫升。
钱宸倒得满满当当，学着王宝财的样子，也是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这就是他的态度！
四顾无言，几人都是哈哈一笑。
刘波在一旁抽着烟道：“看来你这瓶酒算是保住了，不过老王你记住了，酒给你留着，但我已经惦记上了，非得找个机会给它喝了。”
……
酒宴的气氛很欢愉，当钱宸和刘波离开他家时，已经半夜十点多了。
幸亏今天有刘波在场，不然好多事都没办法说清。
“刘所，谢谢你。”坐在后排座抽烟的钱宸，忽然冲他笑了笑。
刘波看着后视镜，也笑了：“领导您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这是应该的。”
钱宸看向他，道：“刘所，过去你一直都藏拙，让外人觉得你就是个野汉子，今天怎么忽然不装了，要这么帮我。”
“这个……”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刘波顿时语塞，不过他马上释然一笑：“坦诚讲，我这样做也是有私心的，我想和领导的关系更近，我想一直跟着领导。”
“可你就不怕自己看走眼？”钱宸的笑容，有些干涩：“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上一次的麻烦我们能安然度过，与省内的决策安排有关，包括我都是受益者。”
“第二，咱们现在到任的这位代理陈书记，和我的关系非常不好，借着酒我不妨告诉你，他把我当成敌人看。”
钱宸虽然没有讲述任何细节，但他的态度特别诚恳。
而刘波的反应却叫人意外：“领导，这一切我都知道，但我还是要这样做。”
“为什么？”钱宸忽然觉得他很奇怪。
相反刘波这一刻，既真诚又坦然：“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哪怕你这一辈子都只能留在黄林，我也愿意跟着你。”
“至少在你手下工作，我没压力，您知道，我是看不惯很多事的。”
刘波的话说完，两人的沟通也戛然而止，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是不需要任何口头答复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夜的风，很清冷，钱宸回到宿舍时，已经快要十二点了，但是他今天喝了那么多酒，却没有一点困意。
扪心自问今天他团结了刘波，又稳定住了王宝财和自己的关系，如果再配上徐百万的话，眼下他在黄林的地方关系，才算是全面打开。
因为王宝财本身，也是黄林镇治下所有村书记的老大哥，夸张一点说，甚至达到了一呼百应的地位。
而官面上，他还有高黍离、华兵、修俊、王海等人帮忙，照这样看就算陈泽良真想弄他，也未必就是对手。
当然，钱宸还要问自己，他今天能够团结王宝财，是不是也和陈泽良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