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
牧川发出微弱的声音,往茶杯中倒茶。由希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趴在我的背上睡觉,现在在玄关旁的房间里,盖着被子发出柔和的气息睡着。
“由希的耳朵竟然好了……”
茶几上摆着几个厚厚的信封。是刚才牧川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里面装着本该被盗的现金。
“那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我潜入自己家的事由希知道了。”
我两手握着茶杯,点了点头。
“她说听到了拐杖的声音。”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直视牧川。
那天晚上,牧川出了玄关之后,从公寓的外面绕到了阳台。虽然说由希在玄关旁的房间睡觉,但房子毕竟只有两居,她一定听到了靠近阳台的拐杖声。还有牧川翻越栏杆的声响和窗户被打开的声响,以及抽屉里的东西被拿出的声音。可是她那时不知道牧川要做什么。装作耳朵听不见的她也不可能去确认。
“第二天早上,知道牧川先生自己偷了自己的钱之后,由希一定很迷惑。她一定很不解为什么您要这么做,而且还会觉得自己一定要保密,一定要装出不知道的样子。”
“啊,是啊。毕竟都把警察叫来了。”
牧川对警察说谎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牧川女儿因为这个谎言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时,她也在旁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牧川要偷自己的钱,还要对警察说谎呢?由希在彻底明白之前一定觉得那是不好的事。一定在小小的胸中积累了许多不安。
——你觉得谁是小偷?——
傍晚在河堤上,由希这么问我。
——你在隔壁听到了什么?——
那是在向我确认吗?确认住在隔壁的我是不是听到了拐杖的声音。确认我知不知道牧川所做的事。
“由希一定……很重吧。”
牧川突然说。
“嗯,完全没想到。小孩睡着之后真的很重。”
我想起回家的路上在背上越来越重的由希。
“小孩子睡着的时候,全身都会放松。我女儿也是。睡着了之后马上就变重了,而且十分温暖。”
牧川像在做梦一般缓缓地眨着眼睛。
由希的体温还残留在我背上。那感觉似乎多年之后都不会改变般的清晰。眼前正在度过余生的牧川的后背,一定也残留着他女儿当年的体温吧。看着他一直盯着茶杯的寂寞表情,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当被问起盗走自己现金的理由时,他给出了和我预计的差不多的答案。
“我想再教育一次女儿……这种无聊的理由。女儿住在这里之后我非常后悔。因为之前的教育方式。我和老婆从小就对她百依百顺,才让她成了这个样子。钱,钱,钱,什么都是钱。离开家来到我这里也是为了钱。”
深深叹了口气之后,牧川第一次抬起头。
“我真是后悔。父亲不是钱,我也不是银行。”
这种悔恨和为了不再后悔的心情让牧川做出了这次的举动。
“我准备挑个时间就把真相告诉女儿——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蠢事。对警察就说是我的误会,钱在抽屉里面找到了。”
牧川松下肩膀,又低下了头。
“……真是个给人添麻烦的爷爷啊。”
夕阳西晒的房间里,牧川突然缩得很小,仿佛一直生长在那里的一棵古树。
“但是牧川先生你为什么要特意从阳台进来呢?”
我用故意带着笑意的声音问道。
“要让钱被‘偷了’,不是有更简单的方法吗?或者干脆就把钱从抽屉里拿出来藏起来——”
“我害怕被发现啊。”
牧川探出头笑了。
“因为你看,警察要是调查的话,一定很快就会明白吧——有没有人进出阳台之类的。所以我实际上就像小偷一样戴着手套,翻过了阳台的栅栏。”
牧川微笑时脸上的皱纹在夕阳的照射下清晰可见。那些皱纹里一定既有后悔,又有珍贵的回忆,还有想要忘记的悲哀和寂寞吧。
“太难的办法我就想不出来了。”
一阵沉默之后,窗外传来一阵甜酸的香气。似乎是沈丁花。公寓外面还有沈丁花吗?牧川注意到我的表情,告诉我说:
“就在阳台旁边,有一株很瘦小的沈丁花。”
牧川视线朝向那边,瘦弱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耳垂。
“之前潜入的时候,我也是第一次发现。”
他深呼了一口气,像是在品味香气一般闭上眼睛。
“很好闻吧。”
“嗯,很香。”
不断地深呼吸,嗅着从窗外飘来的香气,突然不可思议地觉得自己和牧川,和牧川的女儿,和由希,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呢?人和人之间非常相似。正因为相似,才会互相担心,互相憎恨,互相帮助,互相怀有多余的爱情。
沈丁花的香气渐渐消散,春天结束了。
夏天来到,在附近的公园开始能听到蝉鸣时,牧川来到我工作的店里。带着他女儿和由希。坐到座位上时,立在桌旁的拐杖倒了下去,他女儿口中嘟哝着什么将拐杖扶了起来。
被盗的事情如何向警察解释的我并不知道。虽然见到牧川和由希就可以问,但我并没有这么做。牧川的女儿仍然住在隔壁,和我只是见面互相打个招呼的关系。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脸上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冷漠的表情上渐渐增加了温度,用一句不太恰当的话来形容,她越来越像由希了。
“我还要——”
上菜的时候我听到由希这样对她妈妈说。
“接着给我买——”
离开他们的座位时,不经意地侧耳听去,似乎由希在向她妈妈要《解决老师》的第二卷。原来那是一套书啊。
她母亲会如何回答呢?看到这些的牧川又会怎样呢?——我有点在意。可是牧川桌上的菜已经上齐,附近的桌上也没有什么事。我只能竖起耳朵,尽量缓慢地离开他们三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