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叫什么?……”
“不知道,先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在这种奴隶状态下努力坚持下去,以求有一天,比如说,重新获得饮食养生继续活下去的兴趣。”
“我很是对不起了,小姐。”
“没有的事,您看,我总得留在那里呵,要多少时间——时间我总有呵。请相信我,这决不是我缺乏诚意,不是的,这是因为在您所说的那样的希望面前本来就用不着什么自我安慰,因为如果我试着去做的话,我知道,为我自己,我是无可希望的。我等待着。在等待之中,我注意不要去杀人,也不要害死狗,因为那样,问题就非常严重,就害得我这一生都是恶劣的,成了一个坏人,就会冒这样的风险。先生,咱们还是谈谈您的事吧,您不停地到处旅行,而且您又是这么孤独。”
“我总是在旅行,小姐,不错,而且我又是孤独一个人。”
“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也出去旅行。”
“一次只能看到一个方面的事,世界这么大,要看看世界只能由自己去看,用自己的眼睛看。看到的少而又少,不过,您看,所有的人都喜欢出去旅行。”
“敢情好,尽管一次所见少而又少,我推想,总归是排遣时光的一桩好事儿。”
“是最好的办法,没有问题,至少可以这么认为。坐在列车上,时间完全充分地流逝而去,时间充满一切,包括睡眠。坐船,那更好。您看船走过的航迹,时间一条线似的流逝而去。”
“但时间经过是这样慢,可能让您有这样的感觉——您脱离肉体飞走了。”
“小姐,说不定您也可以小小旅行一次,过一个星期的假日。只要想去,就能够去。在等待的过程中,我说,从现在起,您就可以那么办。”
“等待的时间的确是很长的。我已经参加了一个政党,我认为那倒不是在我这方面说事情会有进展,而是我不会觉得事情还要久久拖下去,时间可以短一些,但是,总归要拖得很久的。”
“正因为这样,在您参加政党期间,也到舞会去跳舞,您认为对您有益的事您应该去做,为的是有一天能从那种处境拔身出来。总之,在等待过程之中,您所希望的事情真的开始取得进展之前,您完全可以做一次小小的旅行。”
“这可不是故意转移话题,我不得不说:有时候,这么办还嫌等得太久。”
“只要您稍稍去掉一点这样的情绪就行了,小姐,您完全可以出去旅行一个星期。”
“星期六,舞会之后,有几次,我都大哭一场,刚才不是已经给您说过了。怎么可以逼着人家喜欢你、要你?爱情不是逼出来的。说不定就是这种情绪,您刚才说的,让我在男人看来很不讨人喜欢。这是一种怨恨的情绪,它怎么会讨人喜欢?”
“我说的不是这种情绪,小姐,我是说有一种情绪阻碍您去请一个星期假。我并不劝您也像我一样,认为希望过奢,徒劳无益,多此一举,不是的。但是也要明白,人们觉得对自己有益的,比如说,让这样一个女人有必要的时间过她要过的生活,但求有一天从当前的处境中摆脱出来而不是其他,为了这个目的,人们把要求于您的都尽力做到,在这样的时刻,比如说,作为一种补偿方式,几天的假期应该是能够接受的,出去散散心,到处走一走。即便是我,我觉得,我也要这么去做。”
“先生,您的意思我懂了,但是,您说说看,我拿这几天假期怎么办?干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拿它派什么用场。度假当中,我会看到不少新鲜事儿,但是从中一点乐趣也得不到。”
“应当学学呀,小姐,即使是行之不易。展望未来,今后您应当去学一学。可以学起来的,是这样,怎么看新事物是可以学起来的。”
“但是,先生,在等待明天的过程中,我已经精疲力尽,气也喘不过来,我今天又怎么能领会那种乐趣,感到心欢意畅?不行呀,连看看新事物这份耐心我甚至也没有。”
“那就不谈吧,小姐。我无非给您提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建议。”
“哎呀,先生!您要是知道的话,那我该多么喜欢!”
“如果有一个人邀请您跳舞,小姐,难道您马上想到他可能娶您?”
“就是呀,是这样呀。您看,我是太讲究实际了,一切不幸就是这样来的。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我觉得在没有得到自由之前,不可能爱任何人,这个自由只有一个男人能够给予我。”
“小姐,如果我可以这样说,我要问您一句:一个男人他不请您跳舞,您是不是认为他依然可能娶您?”
“我想不大可能,因为,看起来,在舞会上,在跳舞的动作和跳舞的带动下,我认为一个男人对我是什么人可能会转眼就忘掉,或者,他知道我是何许人,可能对这一点比在别的场合不那么反感。是的,跳舞我跳得很不错,以致我本人身份处境不大看得出。我变得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我自己嘛,也忘记自己是何等样人。哎呀!我有的时候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
“您在跳舞的时候,还想那个问题?”
“不想,跳舞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在跳舞之前或者过后,我才想它,而在当时就像是在睡梦之中。”
“小姐,那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人们以为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过后一看,事情发生了。有亿亿万万人,您期待的事在他们身上没有发生。”
“我担心您对我所期待的东西怕是误解了,先生。”
“这就是说,我谈的不仅是您认为您所期待的,还有您并不认为是您所期待的。也就是您在无意中期待却并不迫切需要的东西。”
“对了,您要说的意思我明白。那的确不是我立刻就想到的。不过我也很想知道您那方面是怎么一个情况。说给我听听,先生,您愿意说说吗?”
“和所有的人一样。”
“和我知道我有所期待一样?”
“相同。这种事您根本不知道,又怎么对您说呢?我认为这种事可能出其不意突然出现,也可能慢悠悠的,以致叫人只能略略有所察觉。这类事情出现了,发生了,就不再使人感到有什么奇怪了,人们还以为事情早已就有了。有那么一天,您一觉醒来,瓜熟蒂落,事情已告发生。就好比那套煤气灶,一天,一觉醒来,您甚至不知道它怎么到您这里来的。”
“先生,您到处旅行,而且一直在旅行,如果我理解得不错,有些事件发生,您很少介入是不是?”
“这是到处都可能发生的,小姐,甚至偶然也发生在火车上。和您一心向往要亲身生活其间的事件的惟一区别,就是这些事件是没有结果的,对它们人们也无能为力。”
“可叹!先生,没有结果的事情却时时刻刻生活于其间,您就是这么做的,说到最后,该是多么可悲!我看您呀,有时您也应该痛哭一场。”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这就如同所有其他的人一样,习以为常了。痛哭嘛,我的天,至少每一个人都要痛哭一次,地球上亿亿万万人中每一个人至少要痛哭那么一次。这本身并不说明什么问题。其次,我应该说,还有一点什么也让我感到安慰。我每天清晨一觉醒来,睁开两眼,我都感到很是愉快。刮脸的时候,我还唱歌呢,一向都是如此。”
“噢!先生,您说这话,我可不信唱歌能说明什么问题。”
“但是,小姐,我活得愉快;在这方面,我不认为人家会发生误解,我的意思是说,任何人都不会误会。”
“先生,那个情况我不清楚,所以我大概理解您很困难。”
“小姐,不论您有什么不幸,简单一点说吧,原谅我强调这一点,我说,如果我敢于这么说,我说您应当多拿出一点良好意愿。”
“但是我不能再等下去,先生,不过我还是在等待着。就说那个老太婆吧,我不可能给她洗澡,可是我毕竟还是在给她洗。我在不可能那样做的情况下仍然那样做了,难道不是这样?”
“按照良好意愿,我认为您可以给那个老太婆洗澡,就像洗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说洗一个平底锅。”
“不成呀。我也试过,可是,办不到。还对你微笑呢,臭极了,是活人嘛。”
“唉,那可怎么办?”
“有的时候,我真不知怎么办。这种事情开始的时候,我不过十六岁。开头我没有注意,后来,您看,我现在已经二十一岁,就像这样,在我这方面,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任什么也没有出现,一片空白,您看,反而外加上这么一位上了岁数的老祖母,到现在都不死,直到今天,不见有人向我求婚,要我做他的妻子。有时,我问自己:莫非我在做梦,莫非这许多艰难困苦都是我凭空搞出来的。”
“小姐,也许您可以换一个人家,选择一个没有那么老的老人的人家,也许在这样的人家做事更好一些,我的意思是说,相对而言更好一些,那当然。”
“不是那么回事,任何一个人家对待我永远和他们自家不一样。其次,在这种职业范围之内换一换人家根本没有什么意思,因为真正需要的是这种职业根本不存在。如果我真落到像您说的那样一家人家,我也不一定就受得了。再其次,由于今天换一家,明天又换一家,换来换去换不出什么名堂来,最后弄得我只好相信,我怎么知道,最后还是只好相信命运,可能我还是回到这个观念上来:那也值不得再坚持下去了。没有办法呀,我现在这么看,我势必就只好停留在这上头,留下来,一直到我走掉那个时刻到来——有时我倒是相信这一点的,相信到怎么一个程度可说不上来,我没法给您说,就像此时此刻我知道我在这里,反正就是这么个处境就是了。”
“所以您留在这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去旅行一下,您可以去嘛,小姐,我相信您是办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