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光彩

孙建国拿来手机,找出一张照片递给孙光彩。

孙光彩无奈地拿过手机,上面的小伙子不知道遇到什么高兴事,笑得春光灿烂,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孙光彩呵呵了两声:“小芳姐,你看,这小伙不够帅啊。”

杨美芳凑过来仔细瞧了瞧:“哪里不够帅啊,我看挺好,鼻子是鼻子眼是眼,是不是,建国?”

孙光彩将手机晃晃:“小芳姐,你这标准也太底了点吧!谁家鼻子是眼?你看他这张大脸,屏幕里都装不下了。”

杨美芳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脖颈子,又掐了上去:“死丫头,少啰嗦,明天给我乖乖地去相亲去,听到了没?”

“妈,哎,妈,疼啊,真疼,别掐了。”孙光彩龇牙咧嘴地嚷嚷着,“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好啊,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杨美芳满意地松了手。

“啊?不用了,不用了,小芳姐,您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我自己能去。”孙光彩心里自然有自己的小算盘。

“哼,我可不相信你,万一明天你跑了怎么办?”杨美芳冲她美美地一笑。

孙光彩摸着脖颈子,心里很崩溃。更年期的中老年妇女惹不起啊。

吃过晚饭,孙光彩又陪着杨美芳去跳广场舞。葫芦街广场灯火通明,音响里放着最炫民族风,大妈大婶们精神抖擞。

孙光彩当然对广场舞没什么兴趣,看着旁边杨美芳认真地扭来扭去,就像一个认真学习的小学生一样。

她也学着杨美芳的样子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弯弯腰踢踢腿。

她早已习惯了每天紧张忙碌的生活,而现在闲下来竟然有些不习惯。什么时候才能像小芳姐一样快快乐乐地享受美好的生活呢?

一想到明天要相亲,孙光彩头就大了。每一个嫁不出去的大龄女青年,都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孙光彩想,比如年轻时眼光太高,挑三拣四,最后变成了齐天大剩,比如有一段曾经沧海,除却巫山,最终爬不出那往事,空留遗憾。

而自己呢,有时候孙光彩也会静下心来反思一下,一是工作忙,她也没把婚事放在心上,二是,她心中也真是有另一个人的影子,不管遇到什么人都得和他比较一下,如果差的太远,就觉得索然无味,没了兴趣,兜兜转转,她就已经三十岁了。

其实,从她毕业工作起,每逢过年过节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就会有人问:“光彩,赶紧找婆家啊。你看谁谁谁比你小都结婚了。”

当这时,她总是不以为意地一笑:“不着急,我才工作呢,这不还不到三十呢。”可是今年过年,她就不能拿着这句话来搪塞了,她三十岁了,愁人呐!

她跳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除了微汗,便停下来,在旁边秋千上坐了下来。她拿出手机微信闪了闪,原来是她跳舞的时候来了一段语音,摁了一下,上面穿来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子的声音:“光彩姑姑,生日快乐!我上周忘了,要补上。”

她回了一句,可是那边并没有回应,惘然若失地,她合上手机,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广场上的背景音乐换成了套马杆,粗犷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孙光彩也跟着哼起来。

“光哥,在干吗呢?乱糟糟的。”冯千金听到手机里有唱有笑,热闹得很,便随口问了一句。

“跳广场舞呢。”孙光彩抬头看了看广场上那群伸胳膊撂腿的老头来太太。别说,还就小芳姐姐跳得很专业。

“嗯,光哥,你是得找点方式途径发泄一下。”冯千金慢吞吞地调笑道,“要不……”说到这,她忽然停下来不说话,想吊一下孙光彩的胃口。

“要不怎么地?”孙光彩问,她知道那小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要不啊,容易阴阳失调,哈哈哈哈。”说完冯千金隔着话筒放肆地大笑起来,这要是在孙光彩跟前她又得挨一顿乱捶。

孙光彩只恨自己没有隔山打牛的功夫,只得耍耍嘴上的功夫:“屁啊,你这小丫头片子,牙还没长齐,知道什么?老娘我这叫洁身自好,冰清玉洁好不好?”三十岁的老处女,说出去还丢人吗?

“好好好,光哥是冰清玉洁的典范,”冯千金眯着眼睛嘟囔着,“光哥,别忘了问孙老师要祖传卤味秘方。”

“知道了,得会回家就问,这回孙老师做得小咸鱼也捎给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挂了电话,这时,广场上的人都散了,杨美芳走过来拍了她肩膀一下:“偷懒,跳着跳着就没人了。”

“嘿嘿,我接了个电话!看小芳姐跳得那么好,竟然看入了迷。”

杨美芳轻轻用脚踢了踢她的腿:“你看你这坐相,哪里还有点女孩子的样子啊。赶紧把腿并起来。”

“妈,”孙光彩将杨美芳拉到秋千上坐下来,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头轻轻地靠在一起,“妈,有时候我真怀疑咱俩不是亲娘俩,你这么漂亮优雅,孙老师那么帅气儒雅,再看我风风火火,疯疯癫癫。要不,孙老师不是我亲爹,我亲爹另有其人?”

“你这孩子,说啥疯话啊!跳了一身臭汗,抱啥抱啊!”杨美芳掏出纸巾擦了擦汗水。

“妈,臭我也喜欢。”孙光彩嗅着妈妈的味道,一点都不臭,还有淡淡的香皂的清香味。

“你这臭丫头,少给我灌迷魂汤。”杨美芳看着她乖巧的样子,立即警觉起来,“明天必须给我去相亲,嗯,必须我陪你一起去。”

不等孙光彩搭话,杨美芳站起身来:“回家洗个澡,热死了。你也赶紧回家啊。”

孙光彩看着杨美芳袅袅娜娜的背影,哀号一声:“妈呀,根本不用做DNA,我根本不是你亲生的。”

广场上还有未散的人群,孙光彩看到李奶奶扶着脑血栓的郭爷爷在在广场边上溜达,他们的儿子在外地工作,以前都是老夫妻互相照料,而是郭爷爷患病后,照顾他的重任都落在李奶奶肩上。

他们那个时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人之间未必有爱情,但是共同的生活把他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这是他们的生活,孙光彩不敢说他们不幸福,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孙光彩身边还有一个阿姨,是到了四十多岁才遇到了对的那个人,此前不知被逼了多少次婚,有一次差点被逼嫁了身有残疾的光棍,可是她最终等到了自己心仪的人,结婚生子,现在过得不知有多幸福。

她采访的时候也遇到了太多闹得鸡飞狗跳的夫妻,或许曾经爱的死去活来,但终究要各自东西。所以,爱情不是一件着急的事情,婚姻也是需要等待的。

一夜酣眠。

第二天,孙光彩还没睁开眼,杨美芳喜滋滋地敲门进来,噌的一下把窗帘拉开:“宝贝,赶紧起床吧,喜鹊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呢!”

“妈妈,人家还没睡够呢,我再躺一会儿。”孙光彩捂着眼睛撒着娇。

“快起来,都八点了。”杨美芳一把把她的被子给掀了。

孙光彩揉搓着眼睛打着呵欠慢慢地下了床,洗漱吃饭。

“光彩,多吃点饭,和人家吃饭的时候要细嚼慢咽,少吃点啊。”杨美芳不放心地叮嘱着。

“妈妈,我知道了,说话声音要轻,微笑不露牙齿,”孙光彩翻着白眼补充道。

“你这孩子,我和你说正经的呢。”杨美芳瞅她一眼,不满地说。

“我知道了,知道了,妈妈。”孙光彩站起身来把碗筷刷完,回到房间翻出一条牛仔短裤和黑色的短袖体恤。

“好了不,光彩?”杨美芳跟着走进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衣服“穿这个怎么行呢!脱下来,脱下来。”说着她走到衣柜前弯腰翻找衣服。

“啊?!妈妈,那条也太短了吧!”孙光彩提溜下那条小裙子。

“哦,也是,第一次见面穿的还是要郑重一些,妈妈陪你买条裙子,再买双高跟鞋。”杨美芳围着她转了两圈,“女孩子家长裙飘飘才有气质。”

“不用了吧,妈。”孙光彩摊摊手,她从小到大很少穿裙子,高跟鞋更是从来也没有穿过,当然她的抗议无效。

一家三口吃完了饭,便出发了。

在杨美芳的强迫下,孙光彩只能开着车去了商场,逛来逛去,买了一条及踝的长裙,又买了一条细高跟的凉鞋。

看着镜子里的人,孙光彩怎么看怎么别扭,这根本不是自己的风格嘛,没想到杨美芳又把她拉到美容店去做了一个美容。

折腾了这一番,终于到了相亲的时间,杨美芳给孙光彩买了一份宁城早报递给她,然后和孙建国到咖啡厅旁边的茶馆去喝茶了。

孙光彩手里拿着一份宁城早报在咖啡厅里转了一圈,看到角上有一个男子桌子上放了一份宁城晚报。

她提着裙子走到那男子跟前,晃了晃手里的报纸问道:“请问,您是周先生吗?”

那男人看了看她手里的宁城早报,有些腼腆地答道:“我姓周,您是孙光彩宋记者吧,请坐请坐。”

孙光彩在他对面坐下来。

这个相亲男比孙光彩大了一岁,看上去比照片上老了一些,有房有车,条件算是不错,只不过内向了一些,一顿饭下来都是孙光彩找话说,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孙光彩会憋死的。

杨美芳和孙建国正聊天呢,看到孙光彩走进来。

“光彩,怎么样啊,这就结束了吗?”杨美芳焦急地看着她,喝完咖啡不应该相约去看场电影吗?

孙光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茶,才道:“妈,这人看着比我们孙老师还老,也不愿意说话,重要的是他好像对我也没有什么兴趣啊。”

杨美芳说:“我听老姐妹说过那孩子确实也内向了些,刚才也没怎么照顾你,以后也不像是会疼人的,等以后妈妈再找老姐妹帮你介绍。”

“小芳姐,你怎么知道她没照顾我?”孙光彩一口茶没咽下去,差点被呛着。

“嘿嘿,我猜的,我猜的。”杨美芳搪塞着,她才不会告诉丫头她潜伏到咖啡厅偷窥了。

不管怎样,杨美芳松口了,孙光彩也终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历数她三十年的人生,一直过得很快乐,父母恩爱,家庭和睦,而她也很争气,从小功课好,高考的时候考上了自己满意的新闻专业,毕业之后幸运地在省电视台工作,有了属于自己的栏目,拥有了喜欢自己的一众粉丝。

以前这些还是杨美芳引以为豪的事情,但是现在在父母还有亲朋好友眼里,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她的终身大事,从她那天三十岁生日之后,她的每个休假日都变成了相亲日,这样的日子好难熬,好在被逼相亲的郁闷总会被工作的激情所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