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燠热又潮湿,他的皮肤又开始长疹子,遍布腋下、下体、手指、脚趾,这种徽菌发展得很快,医生开了药,可是没什么效。服役时得了这种皮肤病,后来,有一个海军陆战队炮手下士告诉他该怎么办。
那名下士教他,用刷兵营地板的硬毛刷子来刷全身,用的是气味不佳黄褐色的水晶肥皂。他把身上毎一吋地方都刷洗干净之后,用水冲洗,然后用毛巾擦干净,再用玉蜀黍粉抹擦,就不再痒得刺心了。
从军队退役后,有两年时间,霉菌感染消失了,再犯时,他仍用水晶肥皂和玉蜀黍粉来治疗。
有一回,珊曼莎看着他这么做。他站在浴红里,拚命地用刷子刷着身体。她不敢置信地摇着头。
“你何不穿件粗布衬衫?”她建议道。“或者干脆用有刺的铁丝挥打自己?”
那晚他和警探尼尔·达文波特谈过之后,提摩西一直在细想爱德华在联合广场的地下火车站,究竟是被哪个女人推下站台而死的。他一面想,一面小心地将玉蜀黍粉在他皮肤上按摩,一面问着自己:
爱德华为什么要到联合广场去?
这个问题,在几个星期以前,他就问过自己了。
显然,爱德华已经知道新世界企业是一个空头公司。克洛维斯总公司在东区五十七街,新世界企业公司在布鲁克林,为什么爱德华跑到十四街?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去那儿做什么?他还穿着三件式的西装,头戴软呢帽,手上提着空空的公文包。
第二天,西奈·亚比凯拉来到他的办公室,提摩西仍绞尽脑汁,正在思索这一个疑点。这位会计主任进来时,烦恼地摸着他又红又肿的鼻子。
“啊——哈——”提摩西说:“这回是力山来找穆罕默德了。”
“是啊,”西奈说,皱着眉头:“可以这么说啊。听着,提摩西,你一直查问我关于克洛维斯案的事,因为你怀疑这里面有问题,可不是?”
“是啊。”提摩西说。
“昨天晚上,我回家花了好几个小时,再一行一行硏究着克洛维斯公司的档案,发现一些以前没有发现的疑点,感到很困惑。”
“哦?会是什么?”
“除了新世界企业公司之外,克洛维斯公司还拥有三家子公司,做的是建筑的相关行业,像铅管工业、水电工程、基础工作、支撑工程,这三家公司的总部都在纽约地区。可是这三家公司来往的银行,一家在纽瓦克(美国纽泽西州东部一城市,靠近纽约),一家在芝加哥,另一家在圣地亚哥。”
两个人面面相觑。
“西奈,这是什么意思?”提摩西问道。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西奈·亚比凯拉忿忿说道。“你把钱存在哪一家银行都可以,可是这种情况通常有些蹊跷。”
“的确奇怪,”提摩西也说。
“这里面又蔵着什么玄机?”
“是啊,这三家公司来往的银行,都不在本州岛内,这样存款、提款不是很不方便吗?”
“我懂,但我知道你很快就会识破这其中的玄机。”
“当然。”
“我爱你,西奈。”提摩西严肃地说。
“我也爱你,”西奈说:“你是个可恶的混蛋。昨晚我本来可以在家里舒舒服服看电视,结果花了两个多小时搞你的东西。”
提摩西坐在他狭窄的办公室,把脚跷在桌上,再细细想着每一椿他知道的事和不知道的事。当乔伊·华盛顿无精打采地坐在他旁边那把椅子上,他仍在沉思着。
“我真受够了。”乔伊说。
提摩西把那包“骆驼牌”香烟推到桌子另一端请乔伊抽,但他却摇摇头,掏了一根他自己的烟抽了起来。
“我抽自己抽惯的烟会活得久一点。”乔伊说。
“祝你幸运了,”提摩西说道:“你说什么事受够了?”
“我到底要跟康丝妲·费吉利亚多少回?”乔伊·华盛顿说:“现在,她一天跑银行要跑上两、三回。”
“她和安东尼·布纳一起吗?”
“有时候和安东尼在一起,有时候是她一个人。”
“她去银行都有一定的时间吗?”
“没有。提摩西,你认为我做这工作,做得好不好呢?”
“你当然做得很好,”提摩西说:“乔伊,你知道爱德华在哪里被推下去的,不是吗?”
乔伊·华盛顿瞪视着他。
“我当然知道啦,是在联合广场地下火车站的站台。”
“对,现在请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去第十四街?”
“他要调査克洛维斯的案子,不是吗?”
“是的,除了打电话之外,他也跟踪可疑的人。”
“然而,我却不知道,他在联合广场做什么。”
“乔伊,现在你暂时不要去跟康丝妲·费吉利亚。我要你集中精神查十四街一带所有的银行,试着去查出这几个月来新申请的客户,特别是克洛维斯和新世界企业公司在那些银行里开的户头。”
“天啊!”乔伊·华盛顿说。“我哪有办法查这些?难道要我这个黑人走进银行,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请让我看看你们新申请的客户名单?’提摩西,他们一定会把我赶出来。”
“是啊,你说的对。总之,你试试看嘛。把你的证件拿给他们看,态度强硬一点。如果不管用,还有一个办法:去找会计主任西奈·亚比凯拉,他会告诉你该去找什么人。”
裔伊想了想说:
“这个办法听来满不错,”他说:“但是我还是懐疑办不办得成。”
“尽量试试,如果能査出来,对这案子会有很大的帮助。”
“你既然这么说,我就试试看吧!”
乔伊走了之后,提摩西也走出他的办公室,去找律师处的路易斯·柯南。提摩西一直靠在他办公室门口的门框上,直到路易斯·柯南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
“嗨!”他说。
“路易斯,空头公司到底是什么意思?”
路易斯·柯南靠向椅背,他的目光从滑落的眼镜上望过来,看着这名华尔街的侦探。
“空头公司?通常有该州发下合法的营业执照,但是个假公司,没有做任何合法的生意。”
“那么为什么有人要弄个空头公司?”
“有很多理由。有人只是去登记一个名字。”
“这样的公司合法吗?”
“只要把该付的税用都付了,并且塡上该塡的报表,就算合法。州政府和联邦政府只对这些事情有兴趣。”
“那在什么情况下,这种公司会由合法变成不合法?”
“我想是利润以多报少,或有了逃税行为,就会被逮。”
“如果这种空头公司账面上有利润,又付了税金呢?”
“最好如此,否则老板会去坐牢的。”
“这么说,任何人都可以设立一个空头公司了?”提摩西继续往下问。
“任何人都可以。”路易斯·柯南向他保证。“有一点我不该告诉你——如果你要设立一个空头公司,甚至不需要一个律师,只要一切申请的档塡妥就行了。你想开一个空头公司?”
“倒不是现在,谢谢你,路易斯。”
在此之后没有多久,整件事情突然一下子爆炸开来,提摩西决定要勇于面对。他对自己说:目前已经深入这案子,也许不久就会水落石出了。
他像所有有经验的警察和私家调查员一样,非常了解人性。他跟着安东尼·布纳,就像一条水蛭一样。每天早晨,安东尼坐着轿车离开了他那栋高级住宅,中午和葛丽丝一起进餐,然后又跟踪他和康丝妲一起去银行,到了晚上,安东尼常和他那一伙好朋友在一块,也许在一起计划绑架纽约的自由女神,然后勒索赎金。
他把车停在东区五十二街,一栋豪华法国餐厅前面,自己坐在租来的那辆本田车内。在餐厅里,安东尼和葛丽丝正在享受着葡萄美酒和法国佳肴,提摩西坐在车里,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的面包和德国泡菜,泡菜里洒了很多胡椒,真是够味。那是他在路边小贩买来的,还有一罐可乐。
吃完一餐,他用纸巾把手给擦拭干浄,看着安东尼和葛丽丝从餐厅里走出来,提摩西一眼看出这两个有钱人的天堂出了问题。
葛丽丝出来的时候,步履摇摇晃晃的,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安东尼试着撑住她,想把她拖进他那辆银色的大轿车,车子正停在禁止停车的地区。可是葛丽丝·克洛维斯太太说什么也不肯进去,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倒在地上。安东尼一把抓住她,朝她脸上一掌劈去,又朝她打了好几拳,她几乎要倒下去,但是他却揪住她。
提摩西钻出车子,过了马路,走向他们。这时已经有六、七个路人停下来围观——但都离得远远的,没有人敢干预。
“我能帮个忙吗?”提摩西偷快地问道。
“滚你的,”安东尼朝他吼道:“这不关你的事。”
“先生,这正是我的事。我是防止虐待妇女的社工人员,如果你再殴打这位女士,我就要制止你。”
“什么?”安东尼说道,十分惊异。“你说你是干什么的来着?这是我的私事,她喝多了酒,就是这样。”
这时,他紧紧地抓着葛丽丝,两手抱住她。提摩西看她眼光迟钝,垂着头。
“夫人,”提摩西大声说:“你想离开这个男人吗?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
“好,”她微弱的声音说:“求求你。”
“放开她。”提摩西对安东尼下令。“我送她回家。”
“你是什么人?”安东尼大声骂他。“让我看看你的证件。”
“当然可以,先生。”提摩西说,他拉高右边的裤管,让他看到绑在足腔的枪套。“你满意了吧?”
安东尼·布纳低下头,睁大了眼睛。慢慢地他松开了葛丽丝,提摩西快步向前,一把抱住那女人的腰,慢慢地搂着她朝那辆“本田”汽车走去。
“我会找你算账,你这讨厌鬼!”安东尼·布纳在他身后吼骂:“我会查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要毁了你,你这个臭狗屎!”
提摩西停下脚步,转过头说:
“何不现在来?”他问道,“你认为你能制服得了我吗?来啊!”
两个男人怒目相视,他俩的目光锁在一起,最后安东尼转身走了。
“疯子!”安东尼在他身后大叫。
一群人聚在一起看着这场热闹。
“叫警察来,那家伙根本不正常!”
然后,他就钻进那辆银色的大轿车里面。提摩西带葛丽丝钻进本田汽车里面。她虽然神智恍惚,倒还记得自己家的地址。
车子开到第三街,接近八十五街的时候,葛丽丝突然淸醒过来,坐直了身子,照着汽车后视镜,看着自己的脸,小心检视伤处。
“这些被打伤的地方,明天会变成蓝紫色的瘀伤,你利用化妆掩盖起来。”提摩西说。
她别过头瞪视着他。
“你是谁?”她问道。
“加拉汉,”他随口扯了一个名字。“你怎么会和那种人搞在一起?”
“我没有其他的朋友。”她木然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她突然将身子往前趋,在他脸上亲了一记,然后下了车,只见她穿着高跟鞋跑过街。提摩西注视着她离去,心想如果他一巴掌打过珊曼莎的下颚,她一定会狠狠割掉他的睪丸。珊曼莎绝不会成为一个弱女子,她从来就不是。
现在乔伊仔细在査问联合广场那一带的银行。提摩西考虑后,决定先撤下安东尼,专心钉住康丝妲、史坦利和露辛妲,看看这几个鬼东西到底在搞什么。
这些人都有钱,他们还想搞什么呢?有那么多钱了,竟然还不满足。想来史坦利和露辛妲都很贪心。康丝妲呢?也许一样吧!安东尼为了钱,什么坏事都做过。这一伙人都不是好东西,一肚子坏水。
有时候,提摩西就像淸道夫一样,恨不得把这些垃圾都扫除掉。这工作总得有人做,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
心里有些哀伤,但他仍驾着车子,开向东区五十七街克洛维斯公司总部,希望能等到康丝妲或是史坦利或露辛妲。
提摩西把他和安东尼、葛丽丝的故事告诉珊曼莎,她听了气得大叫。
“你不该这么做!”
“可是我已经做了!”提摩西说:“我总不能眼睁睁坐在那里看着葛丽丝被虐待。此外,我也想试试安东尼那家伙。我看,安东尼只是个纸老虎,他也没多大的胆子!只凭一张嘴吼叫!”
“他会不会报复?”
“也有可能。”
“噢,”珊曼莎说着,瞪视着他。“你真是一个笨蛋——你知道吗?”
“是啊!”提摩西也些不舒服地说:“看来我们是有些麻烦了。”
两人坐在珊曼莎公寓里吃着炖牛肉的晚餐,一面喝着酒。珊曼莎在那锅炖牛肉里面加了很多辣椒。
“好吧,”她说,叹了一口气。“你说吧,我们会有怎么样的麻烦?”
“安东尼钻进他车子里面之后,我敢打赌他一定会拿笔记下我那辆本田车的车号,发现那辆车是租来的,然后他会贿赂一些有关人员,最后査出租车的是哈德林公司。”
“老天啊!”珊曼莎黯然叹道。
“别担心,”提摩西向她保证:“要是克洛维斯公司有什么抱怨,打电话给老板。贺伦可以告诉他,那是他手下没有获得公司同意,擅自把车开出去,又喝多了酒,目前这人已经被严厉申斥,没问题了。”
“这是你说的,”珊曼莎苦涩地说:“你真是世界级最会惹麻烦的人。”
“可是你爱我啊!”他说着,很快绽开一个微笑。
“啊,”她说:“那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还有没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
他告诉珊曼莎从尼尔·达文波特那儿听来的消息,还有西奈查出其他克洛维斯子公司的银行都在别州。
“乔伊,华盛顿找出了什么?”珊曼莎问道,瞇着眼瞪着他看。
“喔,”他尴尬的回答。“你怎么知道乔伊跟我一起工作?”
“我还不了解你吗?”她叫道。“我当然知道。别想瞒我,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办公室里搞什么鬼。你要是不在我面前好好说个淸楚,以后也别想我会替你庇护。不准再瞒我——知道吗?”
“知道。”
“现在,你要一五一十告新我。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安东尼,他会好好修理你一顿!”
“也许会,也许不会。听着,我只是讨厌那票人,自以为拥有世界,毎天忙着数一捆捆钞票,站在一大迭钞票上,使他们自认为高人一等,买新车,住华屋。但我告诉你,他们里面全是空的。就拿安东尼·布纳来说吧,他是个纸老虎!”
她叹了一口气。
“提摩西,你这么做,我真替你揑一把冷汗。”
“这些家伙全都邪门得很,”提摩西兴致勃勃地说:“唯一能打击他们的,就是证明给他们看,他们也会痛苦,跟每一个凡人一样,或许他们再也爬不起来,飞不上天,倒地而死。”
“你在说什么啊——难道你是复仇天使?”
“不。其实死亡并不坏,毎一个人都会死。但是这几个人好像以为自己不会死,永远长命百岁。”
“你真这么自信?”
“当然,就像我敢打赌你的屁股非常可爱。提到你可爱的屁股……?”
“如果我说不呢?”
“我可以接受,你怎么说?”
“咱们去吧!”
她心情十分狂野,两人在床上又开始了新的战争,在这场战争里,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但他们两人都十分满足。突然,他变得温柔起来,吻着她的肋骨,摸着她硬硬的臀部。
“天啊!”她喘着说:“我相信你一定非常满足。”
“也许吧!”他承认。“你要我停止吗?”
“不!刚才听了你说的那些狗屎事,现在我又看到了一个新的提摩西·柯恩。继续摸我,我喜欢!”
他俩安静地躺着,没说话,没接触,深深体会着这一刻,甜蜜地拥抱着。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新的亲密感,他俩都感觉到了,可是不肯承认。
他可以想象,如果下半辈子,都跟这样一个刚硬的女人在一起,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也在想,要是她敢和这个激烈、脾气暴戾又孤僻的男人在一起,她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后,他俩又点燃了欲火,两人配合着缓慢又懒散的拍子,这一晚好像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之后,双方都乏了,昏昏欲睡。两人抱在一起,困乏的眼睛仍勉强睁着,瞪视着对方,却不说一句话。心中依恋,舍不得时光暗中溜去。
“时间不早了,”他说:“我也该走了。”
“我还有様东西要给你,”她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东西给你。可是我想了想之后,还是给你吧!也许对克洛维斯的案子有帮助。”
“那是什么?”
“我告诉过你,你偶尔也该看看社会版的消息。你知道什么叫‘观光房子’吗?那是慈善团体安排一个观光圑,去参观有钱人的住宅,通常是东区那些有钱人的房子。你跟慈善团体买票,就可以进去了。今天纽约时报登刊‘观光房子’的新闻,包括参观克洛维斯家三层跃层,要不要去?”
“为什么不去?给我机会看看他们另一面的生活。”
“我会替你弄张票。”
她穿上一件法兰绒的睡袍,趁他穿衣服的时候,她又拿了两罐啤酒,她看着他把枪套绑在足胫上。
“你真需要那东西吗?”她说。
“有时露露可以唬人。此外,我要是不带枪,就像没穿衣服一样。”
“你用过吗?”她问道。
“安东尼·布纳对此印象深刻。”他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俩都感觉到彼此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很快吻了她。
驾着车,行过空荡荡的街回到他空洞的阁楼去。克丽奥见他来,不停磨蹭着他的脚,但他仍然感觉到这屋子里好寂寞。
他醒来不停干咳,慢慢爬起床,给克丽奥换了干净的水,喂牠西红柿鲱鱼罐头。然后为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点了这一天的第一根烟。
虽然准时到办公室上班,想不到,乔伊·华盛顿已经在他的办公室等着他了。
“竟然准时来上班,真难得。”乔伊问:“失眠了吗?”
“你查出了什么?”
“我把联合广场附近十条街的银行都跑遍了,他们都一脚把我踢到街上。有哪些新客户申请账户,银行视为机密,没有法庭的允许,我根本不可能看到。可是,我想不能这样就算了。”
“对,”提摩西说:“你说得对,一定要查出来。”
“所以,我又去找西奈,让他给我他认识的银行熟人的名字,这是你告诉我的。可是他很忙,我又去逼他,但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我看,爱德华一定发现新世界企业是空头公司,而且也发现了克洛维斯往来的银行很有问题。”
“有谁提到银行吗?”西奈·亚比凯拉问道。他站在提摩西办公室门口,一边搓揉着他又红又大的鼻子。
他看起来很烦恼。提摩西和乔伊很惊讶地抬头看着他,他胀红了脸,红肿的鼻子似乎变得更大了。
“克洛维斯有三家子公司,”他说:“总部都设在纽约,”他说:“一年之前,往来的银行都在纽约,后来转到纽瓦克、芝加哥,和圣地亚哥。”
“噢,天啊!”
“是啊,”西奈说:“我虽然不是侦探,但也注意到一个疑点,自从新世界企业公司成立了一、两个月后,克洛维斯另外三家子公司,就把往来银行转到其他的州去了。这会是巧合吗?”
“我不相信。西奈,你呢?”
“我当然不相信。三家纽约公司,为什么突然把往来银行转到别州去了?提摩西,你追查看看。”
“好。”
“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否则我就要回去工作。”
“有!”乔伊·华盛顿说着,站了起来。“你能帮忙的,我跟你一起到你的办公室去,你能不能给我各银行里熟人的名宇?”
“干什么?”
提摩西说:
“我们想查出,是否有任何一家克洛维斯公司的子公司,在联合广场那一带的银行开了新戸头。”
西奈忧郁的点点头。
“那正是爱德华遭受谋害的地方。来!乔伊,我会把名字给你,但你可别期望有很多人名,这些人的嘴很紧的。你要问他们,他们反而会先问你为什么要来查。”
他们走了,剰下提摩西一个人在办公室,他又拆了一包香烟抽,把烟圈吐向那脏兮兮的天花板。电话铃响时,他让电话连响了五下,才接了起来。
“喂?”他说。
“你一定要说喂吗?”珊曼莎吼道:“你就不能说‘提摩西·柯恩办公室’,或是其他听来令人尊敬的话吗?”
“我也不是什么令人尊敬的家伙,”他说:“你知道吗?你大吼大叫的声音,真像是辣椒吃多了。”
“你给我快点过来。”她命令。
“噢——”他说“有坏消息?”
她没回答,砰地摔下电话,他走过走廊,到她办公室去。她正直挺挺的坐在办公桌后面,怒视着他。她眼神又冷又硬,一点慈悲都没有。
“怎么啦?”他问道。
“把门关好,坐下来。”她下令,他照做了。
“克洛维斯的案子,你就从此放手吧。”她说。
“哦?为什么?”
“因为交易不做了。今天早上,艾萨克写了挂号信来,他已经决定不把公司卖给克洛维斯公司了,因此调查也结束了。”
“很好。”提摩西说。
“很好?”珊曼莎大叫。“还好吗?我们失去了一个付好价钱的客户,你还说好?”
“安东尼一定査了那辆‘本田’的车子,我以前告诉过你,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因此,他知道自己被钉上了。还有,那个化名叫贾维特的人,问了太多问题,他们也紧张了,所以不愿再买艾萨克的公司。”
她瞪视着他。
“你这个狗娘养的,都是你害的。”
“都怪我,”他承认。“但是你没发现吗?我们快要扼住他们的咽喉了,所以克洛维斯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中止他们和艾萨克公司的交易。”
“呃,他们成功了。”珊曼莎说:“贺伦·哈德林交代我,停止调查工作。”
“你也准备让他这样下令?”
“提摩西,原谅我吧,他是老板,我不得不听他的。”
两人互相瞪视着,知道有件重要的事要发生了,无关克洛维斯的案子,而是他俩之间的事。
“如果你要这样做,我绝不原谅你。为了爱德华,我绝不放弃,他死得太不值得,再说他一度曾想和我结为朋友。如有必要,我一个人孤军奋战,也要追根究底,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天啊!”她咕哝地说:“你真是条硬汉。”
“那倒未必,”他说:“但我知道什么是对的,所以我要一直干下去。”
她深深吸一口气,又吐一口气,坐在她的转椅上转过来,转过去,玩弄着她桌上的原子笔,烦恼地搓着前额,又拉下巴又搔头,最后她抬起眼来看他。
“那辆本田汽车的租约一直到月底,”她说:“那么就再延长十天,我还可以替你拖一拖。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能够把这个案子了结吗?”
“我试试看,”他说:“不敢保证。”
“要是你弄砸了,我们两个都惨了。”
“我知道,那么你还会不会给我‘观光房子’的票?”
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痴小子,”她说:“我会给你的,但是乔伊得另外分配新的工作,你知道吗?”
“当然。”
“好吧,”她说:“记得,你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知道。”
“我倒很喜欢你满脸感激的様子,”她说。“快走吧,你这个讨厌的东西。”
“现在又嫌我讨厌了,今天真是我幸运的日子。”
“出去!”她说。
回到办公室,他打电话给警探尼尔·达文波特,他不在,因此提摩西留了话。他填着毎周报表——这回得花点心思虚构了。——几乎隔了一小时,尼尔·达文波特打电话回来了。
“听说哈德林公司不办这案子了。”这名纽约警探说。
“天啊,”提摩西说“坏消息怎么传得特别快。对,这案子不办了,但是我的工作并没什么改变。”
“你真是精神可嘉,可不是?”
“对,”提摩西说,“我想我们最好见个面,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看来是你要找我帮忙吧?”
“没错。我们停止游戏如何?我只剩下一个星期的时间。”
“像你这么精明干练的人,只需一、两天就够了。八点左右,我到你的‘皇宫’去如何?”
“好啊。”
“这周我可以喝威士忌,你帮我准备一瓶酒,好吗?我付账。”
“我买得起。”提摩西说。
他买了一瓶酒,开车回家,喂了克丽奥,自己拿出冷面条和剩菜吃。坐在桌边,瞪着爱德华笔记上涂抹的字。
“看来,我真是个笨人。”提摩西告诉克丽奥。
达文波特到的时候,穿着湿雨衣雨帽,都还在滴着水。
“下雨了?”提摩西问道。
“不,”这名纽约警探说道“是我站在打开的消防栓下面。开玩笑的,当然是下雨了。这两个小时你一直在哪里?”
“坐在这里。”
“你都没有看看窗外?”
“为什么要望窗外?”
“问得好,”达文波特说,“天啊,你竟然买了这么好的酒,难道你要贿赂我吗?如果你要贿赂我,你成功了。”
他俩坐在摇摇晃晃的桌子旁,喝着威士忌。
“我得早些回去,”这位警探说:“否则老婆不饶我我。你就坦白告诉我,为什么哈德林公司不要调査克洛维斯的案子。”
“因为他们怕了。”
然后他告诉这名警探,自己如何和安东尼·布纳冲突。还有会计主任发现了克洛维斯公司三个子公司,来往银行都不在本州岛内,以及乔伊·华盛顿想去联合广场一带查新开户的客户中,是否有新世界企业公司,可是都没有成功。
“爱德华一定査出什么,才去了那儿,结果被谋害。我想请你查查,爱德华死的那一天,是否有任何和克洛维斯企业有关的客户,在联合广场一带申请新的户头。”
“为什么这一点这么重要?”尼尔·达文波特想知道。
“我想他们的玄机,就在银行里面。”
“好吧,”这名纽约警探说道。“现在爱德华·葛佛的案子一直呈胶着状态,我们的证人也记不淸其他的事。”
“但他仍然认为是一个女人把爱德华推下去的。”
“这一点还不够。”
提摩西想了一会儿。
“你不想从克洛维斯那边的人展开调查吗?”
“我可以请我朋友帮忙,但我们对安东尼·布纳的兴趣最大。”
“我想你可以试着从葛丽丝·克洛维斯着手,那女人已经破碎成几百万片,她会承认和安东尼之间不正常的关系,然后可以从葛丽丝这边套出安东尼干过的事,安东尼未必就屹立不摇,稳如泰山。”
尼尔·达文波特仰起头,把杯中残酒一飮而尽。
“这威士忌真好,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会帮你查查联合广场的银行,你要怎么回报我?”
“我参加了一个慈善机构组成的观光团,这回去参观克洛维斯的房子。也许能弄点什么来。”
警探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
“祝福你吧,我的儿。”他说道。
两天之后(这两天来他一直跟踪着康丝妲),他开着那辆“本田”,到东区的七十七街,那是观光房子慈善机关总部。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格子西装,西装里面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衬衫,下面是一条脏兮兮的法兰绒西裤。
慈善机构不大,设在一栋高级住宅里面。他们筹得的捐款,要救济一个美国印第安部落,那部落的名字,提摩西从来没听过。
要去参观房子的人,先在慈善机构门口集合,旁边停着慈善机构的小巴士。有一个年轻女人和年轻男人很热心地一一点名。
“我是哈德林公司的提摩西·柯恩。”他向那名年轻女人报到。
“太好了,”她高兴地说,划掉他的名字。“你是最后一个,现在我们要上路了。”
那个男人也扯大了嗓子说: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请注意,”他说:“今天,我们要去拜访六户豪华的住宅,参观每栋房子的时间是三十分钟,屋主都会在,回答各位访客的问题。各位请记住自己是访客,不要有造成主人不便的地方。”
众人鱼贯进入巴士,提摩西有意坐在司机旁边。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克洛维斯的公寓?”
司机看了看他的时间表。
“按时间表克洛维斯家是第三家。”他说:“怎么?你对这家特别有兴趣吗?”
“我听说那家厕所非常豪华!”
“豪华极了。三层跃层分隔成许多房间,你可以看到他们收集的许多非洲面具。”
“我等不及想看。”
第一家在东区七十九街,有九间房间。屋主声称,他家的装潢是纽约的维多利亚式。这人有六十余岁,叼着一根点燃的雪茄。
这家人家客厅墙壁是浮雕壁纸,看来像一个耸立的乳房,真令人骇异。墙上还挂着许多画着死鱼的油画,看来比旧金山码头堆的死鱼还多。唯一一样家具,提摩西看了喜欢,就是一张用鹿角做的椅子,坐在上面,很像要上断头台。
第二家在公园路,装饰表现着法国风,看来较吸引人。家具的布料都是印花的花朵,墙上贴着东方壁纸。地毯毛很长,隐形眼镜要是掉在里面,一定找不到。
最后巴士总算停在克洛维斯公寓前面。史坦利和露辛妲已经等着招待这群参观者了,他俩都穿着银色的跳伞装。看他俩亲昵的模样,更像是一歌一舞的搭挡。
克洛维斯家的公寓还真漂亮,跟提摩西的小阁楼相比,简直像剧场一样。客厅就有蓝球场那么大,有一个美丽的楼梯可以通到二楼,还有私人的电梯可以到顶楼。
两兄妹向大家解说,真皮家具是一名巴西人设计的,大理石的火炉是意大利人设计的,墙上的壁画是法国人画的,花雕玻璃是澳大利亚人雕刻的。
“那是谁做整体设计呢?”其中有一名中年妇女问道。
“我们自己设计。”史坦利和露辛妲齐声回答,两人一脸满足的表情,提摩西简直无法忍受。他转过头看着那架十九世纪巴洛克式的大钢琴,上面还雕刻着各种图样。他想那些奇怪的图样,一定是个精神错乱的木刻师刻的。
倒是钢琴上放着许许多多的照片,吸引了这名华尔街侦探的注意力。相框有银的,皮的,贝壳的,铝的,黑木的。
提摩西偷偷走到人群边缘想凑近看看,显然全部都是家庭照片:祖父母,亲戚,朋友,还有史坦利和露辛妲小时候的照片。
“现在,”史坦利说:“我要带你们到楼上看看——那儿有许多有趣的艺术品,在别的地方,你们绝对看不到的。”
“有些艺术品,希望你们看了不要吓一跳。”露辛妲加了一句,兄妹俩吃吃笑着。
一群人走到客厅边缘,提摩西很快走到钢琴旁边,更凑近看那些照片。
前面有四、五张彩色照片,内有史坦利、葛丽丝和露辛妲、安东尼及康丝妲,这些照片都用蓝皮的框子框着,显然是在海边某一个地方照的。五个人穿着游泳衣站在一排,手搂着旁边人的腰,对着摄影机大笑。
提摩西抬起眼,见没人注意他,就偷都拿了一张照片,藏在外套里,夹在手臂下面,然后又加入观光团体,跟着众人走上楼,看着楼上的主卧房,主卧房里放着一张“中国鸦片榻”。
参观完之后,他一个人悄悄开溜了,不愿再坐上小巴士。他很快朝西走,盗来的那帧照片仍然夹在腋下。他没再看一眼,一直到他钻进那辆“本田”车子里。
他们五个人全在这帧照片中,在灿烂的阳光下互相搂抱着。葛丽丝·克洛维斯穿着全世界最省布的比基尼,露辛妲穿着一截式泳装,康丝妲在泳装外面还包着什么,看来像一条绉兮兮的裙子。两个男人穿着游泳裤,五个人看来都非常健康、快乐,也许还有一些醉意。
提摩西端详这张照片,心里有了一个假设:
葛丽丝一定抓到她丈夫和小姑有染的证据,并且告诉了安东尼·布纳。因而他乘虚而入,猎取葛丽丝的芳心,并对克洛维斯家的大笔银行存款有了想头,再加上一个计算机专家康丝妲,就共同筹划出“新世界企业公司”。
跟着康丝妲这女人跑银行,发现安东尼经常和她一起去曼哈顿国际商业银行和曼哈顿中央银行,一天至少一回。星期四和星期五,她跑银行至少跑两、三回,在银行休假日前一天,她必定非常忙碌,在两家银行来来去去跑进跑出。
提摩西一直想不通这一点。
一直到星期三下午,他拿了一张哈德林公司的薪水支票,打算存进银行。
“这是本地支票,”银行行员说,“但不是我们银行的支票,先为你存入,五天后才能提款。”
“本地支票得五天后才能提款吗?”
“要看情形。”
“什么样的情形?”
“遇到周末、假日时间就要隔得更长一点,本地支票通常都要等上五天。”
“要是是别州银行开出的支票呢?”
“那得十天到两个星期才能提款。”
提摩西回家之前,他停了车到一家折扣商店买了一个袖珍型电子计算器,花了十块九毛五美金。那上面有很多按键他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但他只需要加减乘除而已。
回到他住的阁楼,他给克丽奥换了干净的水,又给了牠两根骨头。他拉开椅子,在书桌旁坐了下来,一边工作,一边咬着铅笔,忙着计算着。
除了吃一盒玉米花,喝一罐啤酒之外,一个钟头来,他连续不停地工作。电话响了又响,他都不接,专心用手指按着计算器的按键。
他工作做完之后,看看算出来的数字,骤然变色,简直不敢相信。他用电子计算器再算了一遍,可是算出的结果仍是一样的。他靠在椅子上,了然一笑,原来他们玩的是这个把戏,非常简单,总算让他破了这个迷团。
第二天,他又继续跟踪康丝妲,现在他明白她在搞什么鬼了。
星期四下午,银行关门之前,他把那辆“本田”停在五十七街。他看到安东尼那辆银色轿车去接康丝妲,提摩西顾不得一切,急忙掉转车头,不理会一大群汽车愤怒地按喇叭,他想他知道安东尼和康丝妲要到哪儿去,但他得证实。
果真,银色轿车开到“新世界企业公司”,并且停到栅栏里面。提摩西慢慢驾车经过,看不到他俩在里面做什么,只好又驾车驶向曼哈顿。
“这时候是计算机时间!”他大声说道。
办公室桌上有两张紧急留言,都是催他立刻打电话给尼尔·达文波特。他点了一根烟,抽了一阵子,瞪着天花板,然后拿起话筒拨号。
“达文波特。”
“我是提摩西,你有话对我说?”
“我开始查联合广场一带的银行,一边对自己说我实在太笨,竟然会听你这白痴的主意。结果查了第二家银行,果然查出新世界企业公司申请了新账户,就在爱德华·葛佛遇害那一天。查出这一点,喜欢吗?”
“我喜欢。”
“我甚至看了申请书,”达文波特说:“你猜是谁签的名?”
“康丝妲·费吉利亚,那名公司秘书。”提摩西说。
“宾果!答对了,果然高竿。此外还有公司财务经理安东尼·布纳。我打算再去银行,把安东尼·布纳的照片给银行行员看,看看是否认得出他,可惜我没有康丝妲的照片。”
“我有。”提摩西说。
“哦?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偷的。告诉过你了,我参加慈善机构‘观光房子’,到史坦利·克洛维斯家去参观。”
这名警探大笑。
“小子真有你的!你能否把这帧照片给我,我就好办事了?”
“等一下,”提摩西说道:“让我想想……”两人沉默了一阵,他才说:“明天上午你到这儿来好吗?差不多十点?”
“你又有什么要我做的吗?”达文波特问道。
“还有一个白痴主意。你最好来这儿,和我们会计主任好好谈谈,他名字叫西奈·亚比凯拉。”
“这对缉捕安东尼·布纳有帮助吗?”
“一定有帮助!”
华尔街侦探口气十分坚定。
“你认为是安东尼·布纳把爱德华·葛佛推下去的吗?”
“不,”提摩西说:“我认为是康丝妲干的,也许安东尼是从犯。”
“好吧,提摩西,明天早上我会来。你会把康丝妲的照片给我吧!”
“当然会,你是哈德林公司最想巴结的一名警探。”
“好儿子!”尼尔·达文波特道。
提摩西到会计主任西奈的办公室,问他是否愿意和尼尔·达文波特以及自己,一起开一个简短的会议。
西奈很不乐意,勉强答应了。
提摩西又走到珊曼莎的办公室去,朝里头看看,她正在喝水,抬起头来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谁?”她说。
“夫人,是你谦卑顺从的奴才。”他说。
“我看你像个陌生人,”她声音很低。“昨晚打电话给你,没人接,我想你出去了。”
“我在家,”他说。“只是不想接电话。”
“看来我们得好好谈谈。”
“记得吧,你给我的时间很紧,我得尽快解决克洛维斯的案子。”
她眼睛一亮。
“你还在搞这案子?”
他点点头。
“抓到谋害爱德华的凶手吗?”
“当然,现在还得靠点运气。星期六晚上,我把这些事告诉你如何?”
“好吧!”她说:“我原谅你吧!在你的地方还是我的地方?”
“我的地方,”他说:“一起吃饭如何?”
她朝他笑了。
“你是一位腐败的女士。”他告诉她。
“猜猜是谁教我的?”她说。
他们坐在会计主任西奈·亚比凯拉的办公室,提摩西叼着驼骆牌香烟,尼尔·达文波特又打开一个口香糖。西奈摸摸他肿大的酒糟鼻。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呃?”西奈说:“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问问你存支票的事。”提摩西说。
“存支票?”这个会计主任瞪视着他。“难道你没有存过支票?”
提摩西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我只是想从根本问你,你怎么存支票?”
西奈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就给你上最基本的一课。如果你支票存款甲存帐户有五百美金,可是你开出一张抵押支票,嗯,譬如说一千块吧,而且马上就要到期,这时你得快点存够甲存存款,否则就会退票。因此,你得再开一张一千元的支票,存入甲存户头。”
“这不合法吗?”尼尔·达文波特说:“我以前也一直这么干。”
“谁没这么做过?”西奈·亚比凯拉疲惫地说:“这也不能说完全不合法,只是在资金调度上冒险些。如果在本地开出支票,然后把款子拨到对方银行还有两天到五天的时间。”
“这么说,可以先开一张支票出去,事实上自己账户里没有这笔钱?”
“对了,”西奈说着,点了点头,“还有几天的时间,可以来得及补足银行存款,只要把账户的钱补足了,就没事了。这是最简单的一种,还有其他的情况。”
“呃?”尼尔·达文波特说:“还有什么?”
“还有一种情形就是透支了,”这个会计主任说道:“如果你有很多钱放在甲存支票存款却没有利息——或是很少钱,这时你开出一张支票,比银行存款更多,做短期投资,幸好在整笔钱要提出之前,又有存款补入,这期间调度,就是利用了银行的钱。幸运的话,就赚了一笔利润,不幸的话,就要坐牢了。”
“现在,假设我有一百万——”提摩西说。
“有一天就会美梦成真了。”纽约警探说道。
“这只是假设,假设我有一百万,我在两个不同的银行都开了账户。一个账户我只存了开户最小额度,另一个我存了剩下来将近一百万,到这一步为止,都合法吗?”
“目前都合法。”西奈说。
“在同一天中,一个账户开出支票,另一个账户存入支票,同一笔钱,在几天之内一起计息,对不对?譬如我星期四,从大额存款帐户开出一张一百万的支票,存到我小额存款帐户,有几天之内,两家银行都同时在付百分之六的利息。一百万美金,一天的利息就有六十五美元。在支票转出前那几天之间,同一笔钱却可以两边计息,你们明白了吗?因为大额存款还得隔几天才真正把钱提出,而小额存款在支票存进时已经开始计息了,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多赚五天利息。”
西奈和尼尔互相瞪着眼睛,提摩西不等他们说话又继续说:
“现在我要知道:这么做犯不犯法?”
“有关这方面的法令,我也不大淸楚。不过,同样一笔钱,转来转去,在两边银行生息,应该是犯法的。”西奈说。
“这犯法,”尼尔·达文波特说:“有意把一百万美金在两个银行又提又存,多盗领一份利息。”
提摩西突然笑了。
“如果不是一百万美金,是一亿美金呢?以百分之六的年利率计算,多支领一天的利息,就高达六千五百美金,五天加起来利息相当可观,难怪他们一年下来,就有那么大的利润。如果期限在十天以上,这中间利息不是更多,一年更不得了!”
“哇!”警探叫道。“原来如此!”
西奈搓搓鼻子。
“克洛维斯公司原来是这么搞的是吗?”
“他们的确如此。”
“好在艾萨克不和他们交易。”西奈说。“难道银行计算机没查出他们用这么大一笔钱提来提去?”
“不会注意。银行计算机只储存数据,记下存款和提款。遇上这样的情形,计算机的红灯也不会亮起。没有一个行员去查,否则会发现这个弊端。”提摩西说。
“狗娘养的,”达文波特说,摇摇头。“克洛维斯真会发财。”
“是啊,”提摩西说:“所以他们要成立一个空头的新世界企业公司,并投下这么大的资本,根本不用营业,却能赚钱。他们把钱在各子公司之间汇来汇去,而且子公司的银行都设在其他州,像芝加哥、圣地亚哥、纽瓦克。这样支票对兑,存款进入对方银行就有十天时间,可以同时收到两边银行十天的利息。我敢说,这整个计划,一定是安东尼出的点子。”
“真恶心!”西奈·亚比凯拉说。
“高兴点,西奈,反正公司现在也不管这案子。”
提摩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和达文波特面面相对。
“我并不想告诉你该怎么做。”这名华尔街的侦探说。“可是——”
“你说。”纽约警探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我是你,我第一件事就会通知曼哈顿国际银行和曼哈顿商业银行,查一查克洛维斯公司和子公司以及新世界企业公司,这几年存款和提款的情形。如果我的判断错了,所有的都砸了。”
“要是你的判断对了呢?”
“那么査下去,离破案就不远了。目前关心的,虽是他们对银行的诈欺行为,但是我最终的目的,仍是要找出谋害爱德华的凶手。”
“那我该怎么做,老师?”达文波特非常讽刺地说道,又拆开一包新的口香糖。
“我仍然认为关键在葛丽丝,这女人的头已经像气球一样,稍稍戳一下就会爆炸。如果你对他们诈欺银行的事,提出有力的证据,你就可以去克洛维斯家抓人,葛丽丝一定很快崩溃,把事情都抖了出来。如果她仍不松口,你就指出她和安东尼·布纳不正常的关系,我敢说她一定会承认,安东尼·布纳是她的情夫,然后你找安东尼,他一定会说,绝不是他杀了爱德华,他很快就会说出真正的凶手,是康丝妲——”
达文彼特摇摇头。
“看不出你理路淸楚,早已看破全局了。”
“会成功的,”提摩西说道。“他们一个个都会像骨牌一样,接二连三倒下去。还有一件事我要求你帮忙。”
“呃,还有吗?什么事?”
“你抓到安东尼·布纳时,我要到场。我想,如果你行动快的话,明天就可以逮到他,我会一直在电话机旁等你的消息。你愿意打电话通知我吗?”
“会的。”达文波特站了起来。
“这回我欠了你人情。”
“等一等,”提摩西说,从最上面的抽屉拿出皮框的照片。“别忘了到布鲁克林,新世界企业公司的仓库里搬那个计算机,检察官需要,那儿有所有诈欺银行的证据。把康丝妲的照片给你那名证人看,告诉他这女人已经被捕了,也许他愿意作证。”
“也许,”纽约警探说,审视着那张照片。“值得一试,哪一个是她?”
“左边第二个。”
“这个穿着比基尼的金发女郞是谁?”
“是葛丽丝·克洛维斯。”
“喔,”纽约警探吸了一口气。“我想我要亲自审问她。”
“你真是个糟老头。”提摩西说。
“我以前也是个糟小子。”达文波特说道。“我并没有变。”
星期六早上,他没离开阁楼,甚至没有出去买份报纸,他害怕会错过达文波特的电话。所以,他一面喝着黑咖啡,一面抽着香烟,一边摸着克丽奥,一边大声地自言自语。
“也许在某些细节上我错了,”他说:“但那都是不重要的。爱德华·葛佛是个聪明的家伙,他比我更快识破了他们的诡计,只可惜他还不够聪明,没有顾到他的背后。克丽奥,在这个世界上,你绝不能信任任何一个人——甚至是你自己。
“我给你食物,给你换水,为你淸理大小便,因此你信任我,你很满足。可是,万一哪一个晚上我没回来呢?或者再也不回来了呢?到时候谁来喂你?哦!你一定会想办法跑出去。你这个小家伙,你会想活下去的。”
十二点差一点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他非常有把握,一定是好消息来了。慢慢走过去,这一定是他正等待的电话。
“喂?”他说。
“每一件事都非常顺利,”达文波特愉快地说:“两家本地银行漏夜工作,算出这几年来,被克洛维斯公司骗了近五千万,另外别州的三家银行正在计算他们的损失。我已经搬来了新世界企业公司的计算机,现在交给检察官,上面有一切的罪证——我是指把支票跑来跑去轧。他们利甩计算机,纪录下存款、提款和利息收入。”
“那些人现在怎么样?”提摩西问。
“今天早上,我们带走康丝妲·费吉利亚。一个小时之前,我们到克洛维斯家,带走了史坦利、葛丽丝,和露辛妲。”
“结果呢?找到了什么?”
“在葛丽丝的手提包里,我找到一包很强烈的麻醉药品。在我们还没问话之前,她已经歇斯底里了,她现在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和保护。我想她会把秘密都招出来。”
“她一定会的。安东尼·布纳呢?”
“昨晚我离开你之后,就一直钉着他,我们手下现在一直钉着他,他目前在自己的豪华宅邸里面。十二点三十分我们就要逮捕他,你要来看好戏吗?”
“我绝不会错过的。”提摩西说。
“你得当一名旁观者,”达文波特警告他。“只能站在一旁观望,这是我们的工作。”
“当然。”提摩西说。
这一天下着毛毛雨,提摩西穿上了他的黑雨衣。
他比达文波特早到,靠在安东尼住宅前的灯柱旁,耐心地等着,摸摸足胫上绑着的枪套,枪还在那儿。
然后,有两辆车慢慢开来,停了下来,双双停在那栋豪华住宅的前面。达文波特从警车出来,第一眼就看到提摩西,他朝他动动手指,就和其他警察到安东尼屋里去。
他在屋外紧张地等待了十分钟,然后门开了。有三名警察押着安东尼出来,他双手反绑,外套都没穿,只穿了一件银色人造丝的衬衫。其中有一名警察,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提摩西全身血气沸腾,他有一股冲动,真想掏出枪毙了安东尼。
达文波特瞪着他,显然从提摩西的神情中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他走过来,严肃的眼光瞪视着他。
他站了一会,什么也没说,但是他的目光和提摩西的目光锁在一起。
看到安东尼被押入警车内,达文波特才转身离去。但他走时,还回过头来看提摩西一眼。
警车开走时,提摩西仍然站在细雨中。他激动得全身颤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钻回他那辆“本田”车子里面。
驶到百老汇,他在一家商店前停了下来,他买了一些鸡、色拉等等,有他和克丽奥爱吃的东西,甚至还买了一瓶香槟。
五点刚过一点,珊曼莎出现了,她带了一盒好吃的蛋糕,做为餐后甜点。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快快告诉我!”她问道。
“咱们先喝一杯,”他说:“我今天的第一杯。”
“哈——哈——”
他在伏特加酒中加些水,坐在桌旁。他把一切情形告诉她,珊曼莎十分注意地听着,没有插嘴。在讲到安东尼·布纳被捕之前,他们已经喝了第二杯酒。
“我当时真想毙了他,”提摩西忏悔着说:“要不是达文波特及时阻止了我,我真会这么做。”
“为什么是安东尼?”珊曼莎好奇地说:“你不是说是康丝妲把爱德华推下去的吗?”
“当然是的。可是你看不出来吗?整件事的主谋是安东尼。他想出一个迅速致富的方法,结果毁了所有人的生命。”
“你认为他还勾引葛丽丝?”
“我敢打赌。再说,史坦利和露辛妲很可能不反对。显然,整个事情都是安东尼带路。他像个魔鬼一样,所以我真想毙了他。”
“我很高兴你没有这么做。”珊曼莎说道。
“我也是——大概吧。可是,也许下半辈子我都会懊悔没这么做。”
“你会去射杀一个没有武器,双手反绑,又戴着手铐的犯人?”
“难道你没射击过一只懒洋洋躺在岩石上的响尾蛇,难道没有吗?”提摩西说。
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提摩西,你真吓坏了我。难道你忘了,你已经退伍成了老百姓了吗?”
“好吧,我们快快乐乐来庆祝有这么圆满的结局。艾萨克算是逃过一刼,哈德林公司也算完成了任务。也许贺伦·哈德林还会得个徽章或是什么的,说他是个非常正直的市民。”
“他很喜欢这一套。”她微笑着说。
“我准备了烤鸡和香槟酒,你喜欢吗?”
“很好,”她说:“我们待会儿再吃吧。”
外面一直下雨,他们听到雨点打在屋顶上的声音,但是阁楼里面却温暖而舒适。
“这儿像一个洞穴,”珊曼莎说,褪下了衣服。“这种感觉非常原始。”
“是啊。”提摩西说。
两个人裸体躺在床垫上,她伸手搂着他,突然他爬起身来。
“怎么啦?”她叫道。“你要干什么啊?”
“我忘了一样东西。”
他到厨房的柜子里,拿了一样包好的礼物回来,上面还系着一个蝴蝶结。他躺在她的身边,把那份礼物交给她。
她低头看着那包礼物,又抬头看他,不敢置信。
“给我的?”她说:“为什么?”
“看在上帝的份上,打开吧!”
她颤抖着手把包装纸拆开,打开盖子,看到一串项链,以黑檀木和水晶的浑圆珠子交错串成的。
她拿出那串项链,眼睛睁得大大的,温柔的抚摸着,围在脖子上。衬着她黑色的皮肤,显得分外夺目。
“好美。”她说道,声音有些呜咽,开始哭了起来。
“欧,狗屎!”
华尔街的侦探说着,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这一晚,他们在一起彻夜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