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规范 江河牌“人血”馒头

赵步理坐在角落里,穿着刷手衣,斜眼看着那个家伙和护士谈笑风生开荤车。

一大早喊了这个人无数次,才把他从床上叫起来。结果他竟然还有起床气,对着赵步理骂骂咧咧了一早上。说是带自己来学习,到了之后就跑得不见人影,丢下赵步理一个人在手术室傻站了两个多钟头。最奇怪的是,每个人来了都要问他同一个问题。

“江大夫的箱子呢?”

赵步理不停地追问,才知道所谓的“箱子”到底为何物。

直到快中午,这个家伙才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这次,赵步理正经打量了一遍这位叫作“江大夫”的家伙。他穿着不知从哪里顺来的白大褂,没有系扣,走起路来有些外八字,而且一颠一颠的,像个保龄球。脸上堆着笑,看起来有几分慈眉善目。

果然,江河手里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箱子。一群人看到这位大师来了,又是作揖又是问好,和之前背地里谈起他时完全不是一个态度。

赵步理知道,这个箱子,每次来的时候是空的,走的时候就会被装满。

于是赵步理看向江河的眼神更加不屑了。

哼,财迷。

“小子,你怎么还不上台?”

“啊,我也要上吗?”赵步理诧异地指指自己。

“废话。”江河说完便和漂亮护士聊起天来,对男护士则爱答不理,长得胖胖的女护士他也不瞧一眼。

哼,色鬼!

这是一台常规的肺手术,赵步理以前上过不少类似的。他按照寒城医院的方式消好毒,和护士一起铺好无菌单,站在一边等着江河发号施令。昆城医院的麻醉师和护士都惊讶地看着他,似乎从来没见江河带徒弟来过。

“随便开个小口,八厘米以内,爱开在哪个肋间就开在哪个肋间。快点,这次我有八台手术,你可别拖我后腿。”江河随口甩了一句。

赵步理硬着头皮带着本地医院的一个小大夫就开了胸,然后转过头瞄了瞄江河,发现他的眼睛根本不往这边看。

“口子开大了!”赵步理暗自吃惊,他看都没看,怎么知道自己开大了?

“别烧了,都煳了!”

赵步理这才意识到,他光凭电刀烧灼的声音,就能判断出自己在处理哪一部分组织。难道真的是个大师?赵步理心里莫名生出一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崇拜。转念一想,不过是被昨晚他的表现恶心到而已。在业界,他依然是大家心目中的传奇呀。

等赵步理进了胸腔,江河随便洗了几下手就穿衣服晃过来,走到赵步理的面前,扶着胸腔镜:“继续。”

赵步理继续处理病人的肺血管。

“太慢了!”

赵步理鼓起勇气,加了加速。

“太慢了,太慢了!这个地方是气管,旁边什么都没有,你有什么可磨叽的。”江河一个劲儿地摇头。

赵步理有些不好意思:“大师,不能再快了,再快,我怕弄出血了给您惹麻烦……”

“添什么麻烦,都不是事儿,如果你觉得你要弄出血的话,你就说,我可要弄出血了啊,快帮我打120就好了呀!”江河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

“我……很弱的,江大夫……”

“弱个屁,你这个操作,几个回合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地摊货。我听那个老家伙说了,他还跟你比试过,你难道不知道那个老家伙作弊了吗?这块儿什么重要的血管都没有,不要磨洋工了!”

作弊?

太过分了!!虽然不知道江河是怎么知道的,总之回去再跟他算账。

“你能不能快点啊,哥哥?!”

“好。”赵步理鼓起勇气,用电刀切开纤维条索,推,再暴露出一些纤维条索,切断,就这样飞速把下肺的静脉处理干净了。

江河轻轻地点了点头:“这里慢点!”

赵步理吓了一跳,赶忙放慢手下的速度,开始轻轻推血管。

“哎呀,你这要不就坐火箭,要不就骑乌龟的,你看着!”江河一把抢过电刀,甚至不需要赵步理帮助他暴露视野,便一只手拿着吸引器和镊子,另一只手如同拿着毛笔般,在病人的胸腔中恣意挥洒。

他时而用刀背,时而用刀锋,每一次划过似乎都没有接触组织,但组织却应声而开,有时候处理得快如疾风,有时又无比轻柔。

动脉的表面有一层鞘膜,手术的关键就是把这层鞘膜打开。赵步理之前学习到的是两个人分别用镊子提起来,再烫出一个洞,从洞中逐渐沿着血管的方向切开,把血管的鞘膜彻底打开。但是江河连镊子夹都不用,就直接烫了过去。

“江老师,您真厉害。要是我老师处理这里,应该会用镊子挑起来慢慢烫的。”

江河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手底下也微微顿了顿。他没有搭理赵步理,继续操作。

“江老师,您是不是不认识我们主任?”

江河咽了口唾沫:“废这么多话干什么!”

“而且江老师,您这个到底是看腔镜做还是看切口做?感觉您好多时候是用开胸手术的器械,但是又看着显示器,您这个是什么路数?”

“废话,我们都是野战军,当然都是野路子。能把手术做下来就是好路子!我看你就是在大牌医院待太久了,被教得一板一眼。大夫嘛,就不应该是学校能教出来的,你得有自己的风格,懂不懂?”

眼前的江河哪里像个科班出身的大夫,更像是个江湖中人,豪气、不拘小节。然而做起手术来,又像诗仙一样飘逸。虽然走的完全不是正常路数,却刀刀命中。

江河看着对面的赵步理:“喂喂,你倒是说话啊!”

“您不是让我不要废话吗?”

“废话!你不废话,我怎么骂你废话?这样多憋屈。”

赵步理无奈地耷拉着脑袋。

“喂,”江河口罩上面的眉头皱了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看看,和你老师比,咱的手术做得怎么样?”

赵步理想了想:“风格不太一样。我觉得我老师做得比较稳妥,您这个我学不来。”

“你怎么知道你就学不来?我和你说啊,你老师就是太在意技术的规范性了,其实技术这玩意儿,人和人都不一样。就说这个写字吧,这么简单的事,一个人写就是一个模样,两人的笔迹几乎不会完全一样。手术更是这样,能把问题解决的动作都是好动作!”

似乎有几分道理。

“最重要的是,解剖啊,是你对组织关系的了解,你烫的地方前后、左右、深浅各有什么重要的血管和神经,在你的脑子里必须明确,你才知道该快的地方快、该慢的地方慢。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啊,不重要。”

赵步理突然醒悟。他一直学习的那本笔记只看了上半册后发现,确实很少提及技术,大部分记载的都是对解剖关系的描述。

笔记中那些关于解剖的部分,似乎在赵步理眼前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肺模型。再看眼前这个胸腔,赵步理甚至觉得可以透过那些组织,看到它们背后的血管和神经。

赵步理下意识地用吸引器帮忙扒了一下,扒的位置刚好把需要电刀切断的地方拉出一个恰当的张力。

“咦?”

江河皱了皱眉头,看了眼愣神的赵步理。只是一个小动作、一两个回合,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想法和天赋就全都暴露在江河的眼皮底下。

老家伙,果然没看错人啊。

“罢了罢了,你的徒弟自己教不好,我来替你收下了。”江河嘟囔了一句。

“您说啥?没听清。”赵步理正看着手术出神。

“没什么。”江河庆幸自己戴着口罩,能恣意地看着面前的小鬼坏笑。他并不知道,口罩遮不住这么大的一张脸,他歪斜的嘴角都露出来了。


手术结束时已经是傍晚。江河告诉赵步理,第二天还安排了几台手术,接着吩咐昆城医院的一个小头目帮赵步理安排了住宿,再让他第二天手术后送赵步理回去。

赵步理内心一阵感动。如果告诉父母师兄们,自己正和名气这么大的外科手术大师一起工作,恐怕都没人相信吧。

“江老师,那个医生说晚上想一起吃饭,需要我到时候叫您吗?”

“不用,他知道我的,这顿饭是家属掏钱请的,我从来不跟家属吃饭。”江河不耐烦地说。

“家属怎么了,不是挺好的?”赵步理不解。

“那你是还年轻,跟这帮人说话我都要折寿,让干的不干,不让干的瞎帮倒忙!”

“那也不能一棒子……”赵步理刚开口,立刻被江河打断了:“有完没完,吃饭就快去!”

赵步理赶忙摆摆手逃走,刚转过身脚下就绊了一个趔趄。

“哼,小兔崽子。”

赵步理不知道江河去了哪里逍遥,自己一个人在全是生人的桌子上埋头吃饭。起初大家还互相客气,家属和科室主任也不停地称赞江主任水平之高。只是有些护士不知为何,互相传递了奇怪的眼神。酒过三巡,家属就借故先行埋单离开了,桌上只剩昆城医院自己科室的外科医生、麻醉医生和一些护士。他们和赵步理攀谈起来。

“小帅哥,你是江主任的徒弟吗?”一个护士试探地问。

“不是不是,我和江主任昨天才认识,他带我出来见见世面。”赵步理客气地回答道。

护士点点头,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其他护士好像也松了一口气。

“嗐,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宝贝徒弟呢。我跟你说啊,这个人,真是大大的坏蛋。小伙子,你可小心别被他卖了。”

一桌子人纷纷原形毕露。

“江大师今天箱子又装满了呗?”

“可不嘛,哪次不是得排七八个他才肯来。这么大岁数了,钱还没个够,没老婆没孩子的,就知道做做做,钱钱钱,又带不进棺材!”

“不过也得感谢江老师吧,他要不来,手术怎么做?”赵步理怯生生地问。

旁边的护士一把抓住他的手:“小伙子啊,我看你也不是外人,听阿姨说两句。江大师的技术确实牛,这我们承认。可是他对人态度太差了,看见病人家属就骂。他走了,我们经常要给他擦屁股。一大堆投诉,扣的可是我们科里的钱啊!”

“可不是嘛,而且当大夫的哪个不是菩萨心肠,我看就他不是!眼睛里只有钱,这么多年从来没请我们吃过一顿饭。”

“小伙子啊,这家伙铁石心肠。上半年,他手术的一个病人死了,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还说是我们没看好才死的,和他没关系。要不是因为他真有两下子,我们早找别人了,真是受够他了。”

听着众人的数落,赵步理很想帮江河辩解几句,但是发现自己对江河几乎一无所知。况且就目前他的感受而言,江河确实不像什么好人。

“这个家伙认钱认到什么地步,你就看吧。给他塞红包的人,手术中用的那些特别贵的耗材从来都不计,然后计在那些不给红包的人头上!”

赵步理突然想起,今天光注意看手术了,一点都没注意护士们说的这些。

这样的人渣医生,和阿衡会是朋友吗?阿衡跟方老混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不可能,一定是哪个地方搞错了。

“小伙子,你明天擦亮眼好好看看,我们绝对没冤枉这个人。他的手术你看看就是了,可千万别做和他一样的大夫,你还年轻。”科室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赵步理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才刚和父母打过电话,说自己跟了个好老师,甚至期盼着这个老师真肯收他为徒,那该多好。

赵步理暗暗下定决心,明天做完手术之后,就此一别,互相留点好的念想吧。

失落的赵步理回到宿舍,本来想找人分享白天手术的激动,看了看手机,只有两个熟悉的问候。他咬了咬牙,分别回了一个“太累了,晚安”,就关掉手机睡了。


赵步理一早爬起来,还是只赶上查房的尾巴。没想到这个家伙这么早爬起来查房,和昨天那个睡不醒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刚走进病房,赵步理就听到一阵鸡飞狗跳:病人在咳嗽、喊疼、求饶,江河则正在大发脾气。昨晚那些议论他的医生、护士都闭紧了嘴,一声不敢吭。

赵步理蹑手蹑脚地进去,发现病房里有三个病人,两个都用手捂着伤口龇牙咧嘴,旁边的家属紧张又畏惧地看着眼前这尊大神。

江河看到赵步理来了,绷紧的脸上绽开笑容。

“哟,小家伙起床啦。来,给这个人排排痰。”江河指了指墙角的第三个病人,后者像一只待宰的小猪,战战兢兢。

赵步理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用寒城医院护士的方式给病人叩后背,让病人咳痰。但是病人努力了半天,也没咳出一口痰来。赵步理发现他根本不敢看江河,甚至在无意识地往后躲。

“你这怎么行?看我的!”江河一把将赵步理拉到身后,像一只罗刹般扑向病人,一只手搂住病人的后背,另一只手的大拇指直接对准病人的喉咙按了下去。赵步理当然知道这是刺激气管让病人被动咳嗽,但是外人看来,还以为江河要把病人掐死呢。果不其然,病人应声咳了出来,不用听诊器都能听到他嗓子里“呼噜呼噜”的痰声。

“哎哟,这怎么受得了啊?”旁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女人声音,赵步理回头看去,是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脸上全是关切,“他觉得疼,身体又虚,都没有补东西了,也没有吊盐水,等身体好了再咳嗽就好啦。”

江河转过头来,对中年女人怒目相向:“你是他什么人?”

“老婆嘛。”

“痰咳不出来会死人的,你知道不知道?!忙帮不上,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不是,医生,这个我知道,但是他已经咳了的,现在他……”

“废什么话!”江河怒吼的声音满楼道都听得到。赵步理也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江河,不,从来没见过正常人类发这么大的火。

“医生,你总得考虑病人的感受嘛……”

“什么时候了还谈感受!你们三个,全都给我下地,不许在床上躺着,家属都给我出去!”说完,江河一把拽过赵步理,推着他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江河立刻轻松了很多,身后的病房里传来小声咒骂,但是江河丝毫不以为意。

“今天还有四台手术,做完了我开车送你回去。”江河对赵步理说完之后,又转头吩咐科主任,“小黄,这些病人你都得给我看好了,不然要出事。”赵步理感觉到,他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语气温和,和科主任说话时却很冰冷。

“你看吧,家属就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你先上台,我早上起猛了,找个地方睡会儿去。”

赵步理还没来得及拒绝,江河已经走远。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风暴的中心。

刚刷好手还没进屋子,就听到屋子里面的护士和麻醉师们在窃窃私语。

“这小孩不会是……江河的儿子吧?”

“听说江河他们家是闺女啊,怎么又冒出一个儿子来。”

赵步理一进屋,话题戛然而止。他只装没听到,麻利地铺好了手术单。不一会儿,江河进来了,问了一下病人是谁介绍的、哪里人。赵步理见江河仿佛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然后冲赵步理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开!”

赵步理有些尴尬地接过手术刀,划开了皮肤,和对面一个小大夫一起做起了这台手术。这小大夫也刚来这家医院,大学毕业不久,昨晚吃饭的时候和赵步理互留了电话。他的基本功并不扎实,只能勉强帮着赵步理扶扶胸腔镜和钳子。

“我在隔壁那屋同时开,慢慢弄,别着急。对了,昨天欠下来的耗材记几个给这个病人。”说着江河便伸了个懒腰,去了另一间屋。

“自己不上,那咱们医院请他干啥?”他刚走,器械护士就边给赵步理递器械边翻起了白眼。

“请问一下……”赵步理怯怯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刚才江老师说,把昨天欠下的耗材记几个给他是什么意思?”

器械护士冷哼了一声:“比如一个手术,每个人需要用三颗钉子,昨天有个VIP给他红包了,就没收费。但是东西用了得付钱呀,这个病人肯定没什么后门,就记在他的头上了。只能自认倒霉咯。”

赵步理头皮发麻。居然还有这样的操作,那自己现在算什么,助纣为虐?眼前这个病人什么耗材都还没用呢,就增加了四颗钉子,一两万元就没了?

赵步理越想越气愤,怎么可以这样?他又想起方鸿铭说过的“权力”二字,医生怎么可以滥用这样的权力,有选择地让给自己好处的病人受益,这不是公然受贿吗?

“那我……省一点。”赵步理和护士说。

他心想,自己如果省一点耗材,起码不用再进一步增加病人的经济负担。由于心里一直惦记着耗材,这次手术做得比以前坎坷得多,进度也很缓慢。但凡血管,赵步理都会选择用线结扎。

“噗。”

赵步理正在艰难地用线结扎一个血管,但是线滑脱了,一小股血飙了出来。

“快去叫江主任!”赵步理用钳子努力夹住血管,但没有用吸引器。笔记里曾经记录过,这个时候越用吸引器,血管的口子可能被拉扯得越大。夹住之后,流血立刻停止了。

江河快步进来,看了一眼显示屏,又看了一眼赵步理手里的夹子,转头就走:“自己试试,不要紧。”

“江主任,要不还是你来吧,我怕万一出事……”

“不要紧,随便弄。我那边也正在做手术呢,咱们今天得赶紧做完,晚上还有事。”

虽然有些感激江河的信任,但赵步理内心更多的是不解。这难道不是一条人命吗?江河跟自己才做过一天手术,就放心交给他处理,难道就为了尽快赶回去?这到底是江河心大,还是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病人的安全?

赵步理越想越气愤,只能更加小心地重新缝合了血管。他知道,现在这个病人只能靠他了,他做得好或者不好,都将直接影响到这个病人,乃至其整个家庭未来几年、几十年的命运。他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赵步理没有再刻意节省耗材,始终以安全为第一。好在后半程手术还算顺利,赵步理轻呼了一口气,转头让护士请江主任过来看一下。

“江主任那边三台手术都已经做完了,说在车里等你呢!”

赵步理扔下器械,赶忙跑到停车场,果然看到江河在车里打呼噜。他把车门打开,又故意重重地摔上。

江河在驾驶座位上跳了起来,太阳镜也歪了,露出一只眼睛,迷离地到处瞄。

“妈呀,啥事?”

赵步理平静地说:“没事,就是想让您过去看一下。”

江河伸个懒腰:“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弄完就好了,也不早了,咱走吧,这样你还能回去吃个晚饭。”

“江老师!”赵步理有些恼火。

“还有啥事?”

“还是去看一下吧,您不看,我不放心关胸。万一病人出事怎么办?”

“哦,对了……那个耗材他们记在你那个病人头上了,是吧?”

赵步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江河:“您不关心病人肿瘤有没有切干净,不关心病人出血多不多,生命体征平不平稳,居然关心他有没有被记上别人用的耗材钱。江老师,我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个怎样的人?上车吧,我饿了。”


赵步理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转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喂喂,好歹带你出来做手术,也稍微赞扬几句呗,咱这手术做得怎么样,你说?”

“很好。”赵步理回答道。

“你就不能走点心,我自己夸自己多尴尬。应该你赞扬,然后我很不好意思地客气一下。”

“好,您手术做得很好。”

“真没意思,你这个家伙,”江河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摇头撇嘴,“过两天,我另一个地方还有几台猛刀,到时候带你一道去开。”江河倒是说得理所当然,根本没给赵步理反驳的余地。

“我过阵子可能还有事,到时候再说吧。”赵步理仍然不温不火地回答。

“有啥可忙的?和我做手术,我都让你自己做,不比跟着你老师成长得快?!”

赵步理像被触了逆鳞一样坐正,转头:“我老师做手术很规范的。”

“有啥规范不规范的,规范还不是人定的,手术做得漂亮才是王道。而且在外面开刀,就是比你们那边自在一些,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赵步理突然想起了笔记中方鸿铭建立医务处的初衷:“条条框框很多时候也是必需的。”

“必需啥啊?你看你昨天做的那台女病人的手术,我的耗材就没给她记,记在你今天的那个病人头上了。怎么样,咱这说啥就是啥,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劫富济贫!”说着便得意地捏捏下巴。

赵步理听过护士的那些话,暗想:谁不知道你是收了那个女人的红包,才没给她记耗材的。接着便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放在后排座椅上的黑箱子。

“你怎么不说话?聊聊天嘛,要不我一个人开车多闷。怎么样,有没有考虑做我徒弟?”江河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用了,谢谢。”

“什么?”江河险些方向盘没握稳,“你小子可真牛,现在想拜我江河为师的人能堆成山,而且我本来也说过绝对不收徒的,这不就是看你骨骼清奇嘛!”

“虽然您技术是最牛的,但是您对病人的方式我实在不能接受。”

“你说什么?”江河大笑道,“你说我技术是最牛的?你也觉得牛呗,来详细说说怎么个牛法。”

赵步理无语。本来要对这个家伙公然发难,没想到他居然不在意,只听到了对于技术的那句评价。他干脆装哑巴不说话了。

车上放着一张合影,是江河和一个年轻女孩的,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非常漂亮,而且还有些眼熟。

“哎呀刚说一半就不说了,真没意思,我在外面开野刀,能碰到一个有天赋的苗子不容易,而且都说我开刀漂亮,其实只有真正的行家才能看懂我的刀漂亮在哪里,憋屈死我了。你说你在意什么态度,态度能当饭吃?你没看我熊他们之后,他们都可听话了?哈哈!这些人都是傻子。”江河居然笑了起来。

赵步理看他自大的样子,想起那些护士的话,追问:“那他们说最近您手术的一个病人死了,您也是这样对家属说的?”

“是啊,我做那么多手术,死个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都是他们没有给我看好,死了能怪我吗?我难道还要给他上坟?”江河明显有些生气。

赵步理看到江河这副样子,顿时怒火中烧。自己心心念念、引以为傲的这段和江河来开野刀的经历,却让他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如此恶劣可怕的医生。这样的医生和屠夫没有任何差别,除了懂得如何用手里那把刀以外,他们心里没有任何善意。

“停车!放我下去!”

江河吓了一跳,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江河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赵步理还在朝他吼:“我说放我下去!我自己回去!”

“大哥,开着车呢,发什么神经!哦没事我没说你,你说,嗯,什么?好吧,我知道了。”

江河一个急刹车。“下车吧,回头见。”

“走好。”赵步理奇怪江河怎么突然认㞞了,不过还是赶忙跳下车,摔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江河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猛踩油门,一个极限的掉头便飞一般地消失在长长的道路上。

“人渣!神经病!坏人!烂人!大坏蛋!小心眼儿!财迷!色魔!”赵步理踢着路上的石子,一句一句地咒骂。他失望透顶,想赶紧回去告诉别人,这个医生究竟有多可怕。刚打开手机,突然发现有一条短信,是昨天一起手术的大夫发来的。

“赵大夫,昨天你做手术的那个女病人目前很不好,刚刚说胸闷,之后就晕倒了,现在还在监护室。我们已经开始按压了,如果您和江主任在一起,麻烦和他说一声。”

赵步理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了一下,半天都没有喘足一口气。

他赶紧转身,看向江河离开的方向,转弯处还留着黑色的轮胎印子。


太阳已经过了最毒辣的时候,正慢慢往地平线上滑。陈飞漱坐在摇椅上品着茶,吹着凉风很是惬意。

柳晴川端来切好的水果坐在一边,林小棠光着脚,在葡萄藤下面好奇地看着蜜蜂采蜜。

“陈老师,您说他们两个人能合得来吗?”柳晴川问道。

“那还真不一定。这小子虽然人傻了点,本事还是过硬的,估计几个回合下来,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就能确定自己的接班人了吧。”

“如果江大夫真的收了步理为徒,那是江大夫的福气,还是说,我们应该同情江大夫呢?”林小棠坏笑道,“赵步理那个二货脑子,江大夫还不气死!”

陈飞漱轻轻摇摇头:“那是这两个人的缘分,咱们就好好看戏吧。这三个月,对赵步理来说应该是最难得的契机了,江河虽然以前说过绝不收徒弟,但是我太了解他了,他决定做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放下。”

林小棠赶忙扑过来:“陈老师,说起来您为什么和江河大师这么熟啊?”

“什么狗屁大师,在我面前还不是个小兔崽子。”陈飞漱慈祥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柳晴川递上来一块西瓜:“那江大夫以前就和您认识?”

陈飞漱闭上了眼睛:“闲来无事,我就和你们说说江河吧。”

“我以前也是干普胸外科的,不过后来我干腻了。那个时候,急诊科是最考验人的岗位,所以我就到了急诊科。有一天,两个小伙子来急诊科轮转,其中一个刚来就把我的兰花踢烂了一盆,被我臭骂了一顿。另一个小伙子倒是很客气,第二天就帮我买了几盆新的。”

“那个客气的小伙子就是江河吧!”

“不,踢烂花盆的那个才是。但是后来他每天轮转都很认真。有一天他给我拿来一盆花,说是从那些踢烂的盆里拿走了一株,自己找了个盆又栽活了。那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他比任何人都机敏,虽然考试成绩比另一个小伙子差得远,但是上手非常快,悟性极高。

“他们毕业的时候,我因为急诊科没人干活,就动了个私心,忽悠他来报急诊跟我干,我答应收他为徒。没想到他天真地同意了。这一点我这些年来也于心有愧。想来如果没有我,他可能会比现在过得更舒服。”

“但是他现在也很厉害啊,都名满天下了。”柳晴川不解道。

“他最后选择做我的徒弟。我们两个经常会在急诊做一些小手术,比如阑尾炎、胆囊炎、气胸什么的。你不知道,但凡他看过的手术,第一次做就有模有样,第二次做就不比我差了。我当时每天都在后悔,一直跟其他科主任推荐他,想让他重新回外科。不知道怎的,他偏说急诊有意思,不愿意走。他当时好像刚结婚,所以心思也没放在这上面。

“出事的那一次,也是一个夏天。我急诊看了一个胸腔长着巨大肿瘤的人,化验后是一种曲菌病,一直咯血不停。我和江河反复跟胸外科主任说了好多次,但是那边都说床位满了不收。”

“曲菌病是什么?”

“是一种很麻烦的疾病,你可以理解为胸腔里长了一团巨大的蘑菇,这个蘑菇会导致很严重的炎症,让胸腔严重粘连。这个病做手术很凶险,一不留神就会出血而死。”

“我知道了,那您和江河就在急诊给他做了?”

“你只猜对了一半,是江河自己在急诊做了。没有准备血,没有人帮忙,就找了个护士给他递钳子,用最破的那种手电照亮。大主任用几千毫升的血都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他一个小屁孩就给拿下了。”

“这不是很好吗?应该重用才对啊!”林小棠叫道。

“也不尽然。”柳晴川叹了口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说得没错,”陈飞漱同样也长叹了一口气,“后面也是怪我不好,我和科主任、院长当面沟通了这个事情,想让江河去胸外科,这样的技术在急诊绝对会被埋没。我没想到那两个家伙当时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却没了下文。”

“这我能理解,不就是领导自己都不会做,才开始妒忌吗?那为啥江河最后离开寒城医院了?”林小棠赶忙问。

“因为后面发生了一件更麻烦的事。江河做完那台手术之后,也有点飘飘然了,到处给人展示他的战利品——带着病人到处炫耀。别人说他是寒城青年一代第一刀,他也照单全收。我警告过他这样不好,但是他那个时候血气方刚,哪里听得进去?终于有一天,他和伙伴们去喝酒庆祝,结果酒喝大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被扫黄的警察从KTV里抓了出来,还是我去保释出来的。”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她们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油腻的大叔会有这样一段往事。

“我问了他是和谁去的,他一直不说,只说是自己脑子一热犯了错误。为了这事,他工作也丢了,刚结了没几年的婚也离了,很多年都杳无音信。偶尔来找我喝两杯酒,对当年的事情也绝口不提。”

“您是怀疑……之前赔您兰花的那个家伙?”林小棠突然嗅到了一丝线索。

陈飞漱微睁了一下眼睛,又轻轻地闭上了:“过去的事情,就彻底过去吧。”

“没想到江大夫也是一位有故事的男同学,我原本以为他是一直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柳晴川说道。

“他原先不是这样的,对病人非常热情,态度比咱们步理还要和蔼。也可能是医生这个职业干太久了吧,总会患上一种病,就是恐惧。你们知道吗,包括赵步理在内,一般医生看到病床上的病人是人。可你知道对他来说,看到的那些病人是什么吗?”

两个女孩疑惑地看着缓缓坐起的陈飞漱。


“我看到的那些病人,背后全都是死人。你知道吗,那些不咳痰的、不禁食的……那些不懂原则捣乱的家属,每个人身后,都有很多死掉的病人。”

江河平静地说道,坐在旁边副驾驶座位上的赵步理蜷缩成了一团,没精打采地看着窗外,眼中全然失去了神采。

“你的善良如果不带有一点锋芒,将一无是处。打起精神来吧。”

赵步理眼里的泪水克制不住地往下流,偶尔吸一下鼻涕,一句话都不说。

“我猜,这是你第一次做手术的病人死了吧。其实你想一想,也没有那么糟糕。首先,这不是你的病人,是我的病人。其次,她也没有死在你面前,你未来要经历的,恐怕比这个要糟糕多了。”

赵步理紧紧闭上眼睛。

“江老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赵步理说。

江河开车有一个习惯,每当他开到大卡车后面,就会仔细观察大卡车的动向,车的轨迹是不是稳定。如果确认情况安全,就一脚油门迅速超过,再继续平稳行驶。

江河摇摇头:“你看,这手术和开车一样,我从来都只相信自己,不会把命运放在别人的手里。万一这个卡车司机睡着了,或者喝醉酒,那我不是倒霉了吗?而病人自己就像这个卡车司机,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偏离轨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切危险提前告诉他们。如果你说得太客气,通常没用。”

“但是她还这么年轻,才四十二岁,女儿才十六岁……”

“这都不是事儿,比这麻烦的事多了去了。做外科大夫,总得经历经历。好了,我们到了,走,我带你吃大餐去!”

赵步理揉揉眼睛,回头看了一眼,之前的黑色箱子居然不见了。

“您箱子呢?”

“哦,估计放在后备厢了,你管这么多干啥,下车吃饭去!”江河头也不回地呵斥道。

赵步理心里一惊,只好下了车,摇摇晃晃地走进这家……

“五毛钱的大馒头?”

“快吃快吃,愣着干什么。”说着江河啃了一大口馒头。

赵步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中国的顶级胸外科专家,最喜欢的大餐竟然是啃馒头喝粥。不过他嚼着馒头,竟然觉得有些充实。自己不但体验过外科手术带来的成就感、满足感,也第一次经历了自己亲自完成手术的病人,在术后的第一天因为心肌梗死而离开这个世界。


收到大夫的短信后,他赶紧找车回到了昆城医院。来到监护室门口,却因为没有人带领被拦在了门外。监护室门口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子,赵步理上前攀谈,发现他们正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和孩子。

即使现在,赵步理闭上眼睛仍能看见那个丈夫塌陷的眼窝。最让他不敢回忆的,是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她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全然没有母亲病危的焦急之色。赵步理趁女孩去洗手间时悄悄问男人,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孩子还小,没和她说得太明白。孩子说,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坐飞机,正开心地和她姥姥分享呢,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我……我想等一会儿再和她说,万一有奇迹呢……”

赵步理每每想到这一幕,眼睛就酸胀得难受,自责和窝囊一股脑儿地涌上来。

“小伙子,你刚才说你也是医生,我问你,我媳妇这个病,如果不做手术还能活几年?”

赵步理诚实地回答,怎么也有个三五年吧。

“要是不做就好了,不做就好了啊,孩子这么小哪能没有妈妈……”男人捂着头埋在自己腿上,在那一刻,赵步理多想给这个男人跪下,多想和面前这个男人说,手术是我做的,你打我一顿也好……

但是他没有,他知道他没有资格承受这一切。

他就在外面呆坐着,期待着江河出来,告诉他抢救成功了,有惊无险。哪怕是让赵步理努力赞美他,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无所谓,只要病人能够活着。

但是江河走出来,看了一眼赵步理,便把家属拉到一边,说了一阵子话,还往家属手里塞了一张纸条,然后给赵步理做了个手势,带着他一起走了。

赵步理回头看那个男人,那么老实、诚恳的一个工人,也许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但此刻他就像一个失去了整个世界的孩子,那么无力,耷拉着肩膀,眼神涣散,手里捏着一张纸条。

等走远了,赵步理最后听到男人咬着牙说:“孩子啊,你别着急,你听爸爸和你说啊。”

然后是几秒钟的叹息。

“以后妈妈不在了,就剩你和爸爸两个人了……”

赵步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自己手中的馒头上全是咸咸的泪水,他毫不犹豫地把馒头全部塞进嘴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怎么样,好吃吧?”

赵步理说不清这句话的真实意思。但是对他来说,眼前这一口馒头是有生以来最独一无二的食物,苦涩、痛苦,却让他坚强起来。

“以后还想不想吃这个?”江河问道。

“不想吃,也不会再吃。”

“说不会再吃有点过了,我现在都还在吃。”江河夹了一筷子咸菜。

“术前严格评估心功能,胸闷的时候记得排查心肌酶谱,尽量缩短手术时间和创伤。术后第一时间开始抗凝,注意下地活动,首次排便要注意……”赵步理泣不成声,嘴里全是馒头,脸上全是泪水。

江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欣慰地笑了笑。

“那这馒头,就没白吃。这家馒头店我最喜欢了,什么山珍海味,也比不上这五毛一个的大馒头实在。”

江河看赵步理仍然念叨着停不下来,靠过去一把抓起赵步理的领口:“孩子,我不和你废话了,你是我见过的天赋最好的。善良和逃避屁用没有,你给我好好把手下的活儿磨好了,死了人你给我往自己肩膀上扛着,一个都不许丢下。你放弃了,这些人就白死了,明白?”

赵步理看着眼前这个油腻的男人,居然成了他曾经梦想成为的样子。

“这话那个老鬼曾经送给过我,我也原封不动地送给你。吃饱了,咱们就走了。”

“我吃饱了,咱们走吧,江老师。”

“难道你不应该叫一声师父?”

“陈老师和我说过,按照辈分,您应该叫我师叔。”

“什么?”


赵步理回到方家祖宅已经是深夜了。有些疲惫,心里却烧着一团火。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这八台手术的场景。虽然只是八台手术,却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从未见过如此做手术的,尽管做手术的这个家伙有些烦人。

赵步理拖着喝得烂醉的江河走进祖宅,本想对他表示下感谢,但是这个家伙一路上骂骂咧咧个没完,赵步理干脆找了个躺椅,把他摔了上去。

“轻轻轻……轻点!呼——”

江河睡了过去,呼声震天。

“这家伙,真是死沉,这么大人了为啥就不能有个正形儿……”

赵步理默默比较了一下,无论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都比这个家伙更像大夫。眼前这个昏睡过去的沧桑中年男人,似乎只有在手术台上才能焕发出让人艳羡的光彩,一旦下了手术台,就成了街边没人认领的落魄流浪汉。

“回来啦?”

赵步理一转头,发现陈飞漱慢悠悠地背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穿着一件单衣,尽管夏天的昆城深夜有些微凉。

“这个,拿着吧。”

赵步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陈飞漱拿出了一本册子,上面的封面他再熟悉不过了,和自己手里的《怪医笔记》一模一样。

“陈老?您这……那测试……”

“哎,没事,本来就该是你的。年轻人嘛,多练习,总会赶上我们这些老家伙的!”

“难道真的不是您使诈?”

“你还想不想要?”

“想,谢谢陈老,我错了。”

赵步理立刻认㞞,低头接过笔记,翻开看了看,还是他熟悉的那些错乱的文字。和上册不同的是,下册的绘图明显增加了,比上册好理解了许多。看起来,大部分讲的应该都是手术的技巧。

“看来上册是理论,这册才是实践啊,哈哈哈!”赵步理抱着笔记转着圈跳了起来,陈飞漱看着他,慈祥地点了点头。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步理应声回头。

“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死哪里去了?柳姐姐都要急死了!”

赵步理发现林小棠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已经停电关机了好久。

“怎么,发生什么了?”

“柳姐姐!”

这时候,柳晴川也闻声赶了出来,眼中满是惊慌神色。

“怎么了晴川,你没事吧?”

“我没事,是海狸,海狸他爸妈出事了!他们两口子出门办事,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两人现在都伤得很重,已经送到冬城医院了!”柳晴川急得眼圈都红了。

“好,咱们马上回去!”

“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把这个酒鬼带上,多少帮帮忙?”林小棠不假思索地问道。赵步理看了看手中的笔记,咬咬牙:“我可以。”

林小棠急道:“可是这大晚上的,怎么去呀,我赶紧叫我老爸派车过来!”

“来不及了,咱们去街上找辆车吧。”

这时后面“咚”的一声巨响,接着有个人像猪一样哼哧了几声。赵步理回过头,发现江河正倒在地上。

“让这个家伙带你们过去。”陈飞漱不紧不慢地说。

林小棠撇了撇嘴:“他都这个样子了,我们是不是还得找个人照顾他啊……”

“不用。”陈飞漱狡黠地一笑,“他虽然废了,但是他有个宝贝啊。”


随着一声巨大的引擎轰鸣,一辆保时捷跑车发动起来。

“这是江河的车,这样开走,他不会生气吗?”

“陈老,您这么大岁数,开车真的没有问题吗?”

“是啊,江河一个人在老宅子,会不会出事?要不要我们等他……”林小棠话还没有说完,陈飞漱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呵呵,坐好了。”

几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陈飞漱便一脚油门踩到底,车上后排的三个人被直直按在了车座的后背上。赵步理吓得抓紧了林小棠的衣服。

“妈呀!陈老,您慢点!”

深夜的冬城,路上的灯没几个是亮的。落后的经济使得市政府也被迫节省一切开支,所以这家位于市中心的原定做成梧桐树来招金凤凰的中心医院,也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大笔投资收不回来,导致市政府常年处于财政赤字状态。

一辆红色小跑车开进了医院,擦着地面一个急刹车,甩了个尾巴停在医院的台阶前。

赵步理推开门,刚踏出去便跪在地上要吐,发现面前的台阶上居然站满了人,生生地又咽了回去。林小棠和柳晴川也脸色煞白地出来,只有陈飞漱仍然哼着六七十年代的小曲儿,优哉游哉地下了车。

“是赵大夫来了!”

“赵大夫!大家伙儿快看,赵大夫回来了!”

赵步理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回头,林小棠赶忙小声提醒他:“快进去看看情况啊,傻子!慌什么!头抬高,胸挺直,你可是医生啊!”

赵步理憨憨地笑了一下,转过头,迈着大步向前走去。

另一边的柳晴川看着两人,不自知地笑了笑。

“病人什么情况?”

“赵大夫!男病人除了右上肢骨折之外,生命体征平稳。另一个病人是四十七岁的女性,当时应该是坐在后座上,没有系安全带,直接被甩到了车前排。意识丧失,血压低,75/34毫米汞柱。目前没有明确的外伤创面,CT提示肋骨多处骨折,胸腔大量积液,临床还是首先考虑肋骨骨折伴有胸腔出血!”

胖胖的王大治这时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病人现在在哪儿?”

旁边的护士递来一件白大褂:“病人在手术室。我们一直在联系您,如果您还不来的话,王九斤主任只能自己上了。”

赵步理边走边把外套脱掉:“白大褂不用了,咱们直接进手术室。”

后面的林小棠看着他远去,突然转过头来:“柳姐姐,我也进去帮忙。放心吧,海狸妈妈不会有事的。”

“谢谢,谢谢,真的不知道怎么感激你们……”柳晴川心系着手术室里的病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的柳姐姐,这个呆子没问题的,我完全相信他。他除了人呆一点,其他的都很棒!”

柳晴川突然有些怅然若失。她低下头,眼眶突然湿润起来:“遇到赵大夫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但是我觉得,他比我更幸运。因为,有一个人,比他自己还要相信他。”

林小棠一愣:“哈!我吗?我哪有,这个呆子总有一天会让大家知道他的才华。我只是眼光比较好罢了。不过他幸运是真的,有我们两个宇宙超级美少女陪着,真是不知道他走了多大的狗屎运!”

柳晴川“扑哧”笑了出来,渐渐忘掉了紧张。

林小棠却边笑边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