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水吓了一跳。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面前的这个人,不像是一个人。
他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左边,对,就是左边,是正常人类的躯体,偏胖,又白又壮,套着灰色的棉麻长褂;而他的右半边,却是半副骨头架子,连衣服都省了。
他整个人从中被剖开,剃去了半边的肉和血管,又再缝了回来似的。
连他的脸都有一半是骨头。
而属于正常人类的那半张脸上,还架着半副近视眼镜,圆镜框,金边儿,衬得那半张脸更显圆又白了。
不知道他身上裸.露在外的骨头,是真的人骨,还是某种义肢。
但就算是义肢,身体残缺到这样的程度,按照常理也应该很难活下?去了才对。
牧水趴在袁盛的背上,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打量着男人,目光里不带一点冒犯的意思。
而男人也正定了神在看他,唇一张一合,笑着问:“您从外头还捡了个人偶回来?”
袁盛没有理会?那个人,他短暂地空出一只手,扶了扶头上的小丑乐园,免得?这玩意儿滑下?去,挡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开口的意思,牧水就指了指自己,开口了:“不是人偶,是人。”
男人露出了见鬼的表情:“活人呐?活人呐!”
不带活人,难道还带死人吗?
牧水摸不着头脑。
袁盛有点不耐烦了,他抬腿踹了一脚:“让路。”
袁盛腿长,这么一脚踹过去,轻轻松松就踹中了男人的那半边骨头架子,一阵令人感觉到牙酸的嘎吱声响了起来。
男人白胖的那半张脸皱了皱,一边往旁边让,一边小声抱怨:“别老踹,踹坏了,真没人能修……”
袁盛还是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背着牧水就进了这座中式山庄的大门。
然后男人大概才看见了后面的焦严,以及被焦严拖着的卡格拉。
男人喉中发出了因?为惊异而微微变调的声音:“还有两个?”
“这是个什么人?就这么拖着走?拿来做拖把的吗?”男人在后头嘀嘀咕咕,焦严一声不吭。
牧水不用回头,都知道卡格拉的脸色应该被吓得?更白了。
牧水收起心神,将注意力投放在了面前的山庄内景上。
山庄的内部,修成了古典庭院的模样,有假山,有流水,还有养着金鱼的大缸……就连房间也都修成?了古代房屋的样式。
里面倒是很干净的,少见到落叶,应该是经常得到打扫。
袁盛背着他径直穿过中庭,再走过回廊,最后来到了一间被上了锁的房间外。
锁也是老式的锁。
袁盛低头看了一眼,就抬腿给一脚踹开了,因?为力道?太大,门在开圆了之?后,还反弹了回来,牧水赶紧伸手把门抵住了。
因?为他的动作,袁盛不自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手。
牧水胳膊伸得长长的,袖子也就往回缩了缩,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腕,上面的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
袁盛觉得?牙尖有点痒。
他用力磨了磨牙,然后才跨进门,把牧水放在了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
男人很快也跟了上来,他絮絮叨叨地和焦严说着话:“嗯,大个子,你就住这儿吧……”
很快,他点到了卡格拉:“他……需要?我给?你找个笼子把他关起来吗?”
从卡格拉的种种表现来看,很明显他是个搞文职的,本身没有太大的力量。经过这么一天一夜的折腾,卡格拉早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听见男人的声音,卡格拉的喉中只能发出愤怒的嘶声。
牧水一只手扶住椅子的扶手,探头朝门外看去,微微抻长了脖子。
袁盛不经意地别过目光,从他因?为前倾而露出来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掠了过去。袁盛伸手去摸腰间的面具,然后重新罩在了脸上,躁动的血液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神奇得?像是被施了魔法。
男人见状,又惊奇地出声说:“我正奇怪呢,您今儿怎么没戴面具,原来一直带着呢……”
话说完,男人也不去管焦严和卡格拉了,他抬脚迈进了门,朝牧水和袁盛的方向靠近,因?为步子迈得?大了点儿,身上的骨头架子还晃荡了一下?,发出了骨头碰撞的脆响。
“不好意思嘿。”男人说着笑了下?,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半边身子,对牧水说:“没吓着你吧?”
牧水摇了摇头。
他现在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并且面对再稀奇古怪的人或事,都具有很大很大很大的包容度了。
“我姓谈,叫谈镜。这位怎么称呼?”男人前半句是对牧水说的,后半句却是对着袁盛说的,显然是在问袁盛。
袁盛还是没搭理他,甚至面具之下?,他还抿紧了唇。
戴上面具,理智回了笼,但从血管里里窜动过的疯狂的血液,还留着那么一点儿痕迹。这让袁盛本能地对别人问起牧水时,感?觉到极其强烈的不悦,甚至是升起毁灭欲。
还是牧水自己答了:“您好,我姓牧,叫牧水。”
牧水顿了下?,没等谈镜开口,他就先出声问:“我能问问吗?您这是怎么回事?”
谈镜轻描淡写地说:“嚯,年少不知事,喝多了酒上路,没碾着人,但把自己个儿撞石柱子上了,撞坏了半边身子……就这样儿了。”说着谈镜还摊了个手,一边肉乎白皙完好的手,一边干巴巴泛着灰的骨头,凑一块儿有点说不出的好笑又心酸。
就算谈镜说的是真的,这也顶多就是个浅层原因?。
深层原因?他没提,牧水就知道这是不想多说了,于是也就识趣地不再多问了。
袁盛和对方认识,如果能让他知道的话,袁盛会?告诉他的吧?
牧水想到这里,陡然放松下来。
疲惫一下?子袭上全身,牧水感?觉到手软脚软,刹那间连眼皮都撑不开了。
“床在哪儿?”牧水努力地眨了眨眼,想要唤回一点清醒。
“困了?”谈镜一愣,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门说:“床在那后面,不过……不过这儿是袁哥的房间。我带你去隔壁睡不如?”
牧水点着头,慢吞吞地从椅子上往下?蹭,想尽量节省着力气,慢慢滚上床去。
焦严和袁盛几乎同时动了。
焦严这一丢手,就把卡格拉给?扔了,卡格拉的脑袋“哐当”一声磕在了门槛上,把他顿时又磕清醒过来了,顿时痛得?嗷呜嗷叫。不过这一清醒,他抬头看着谈镜的方向,突然脱口而出:“566……”
谈镜脸色骤变:“什么呜呜遛遛?舌头少一截儿了怎么的?要?不我给?你抻抻?”
说着他就背过身,蹲在了卡格拉的面前,那只骨头手卡着卡格拉的脖子,把他的脑袋往上提了提,好像真要?去扯他的舌头。
卡格拉惊得?大喊一声:“齐!”
“齐!救我!你要?这样杀了我吗?这不是君子所为!齐!”卡格拉艰难地喊出声。
牧水都困迷糊了,被他这一声喊,给?喊得?一个激灵。
下?一秒,焦严就把他给?扛肩上了。
牧水忙抬头去看,得?亏这屋子仿古代修的,顶梁高,不然又要撞脑袋了。多撞几次,他的脑袋就要变成?葫芦了,左边一个大包,右边一个大包。
卡格拉见喊“齐”没用,马上改口又喊:“牧水!牧水救我!”
牧水摇了摇沉沉的脑袋,揪住焦严的肩膀,小声说:“椒盐,走了。”
焦严那张僵硬呆滞的面容上,有了一点点笑容,他说:“嗯嗯。”
袁盛收回手,在椅子边站定,没有追上去。
他得?控制一下?自己。
不然反反复复的肾上腺素,在来回升降达到一个限定点之后,总会酝酿出一场更剧烈的,更让他难以抑制的反应。
但理智上是这样想的,可袁盛却感觉到非常的不高兴。
于是他走过去,一脚踩在了卡格拉的脸上:“闭上你的嘴。”
卡格拉一声“牧水救命”只好又咽回了肚子里。
牧水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起来,洗了个澡,换上了房间衣柜里挂着的浴袍。
还好,这么折腾,他也没见感?冒,就是累得?狠了,现在这股累的后劲儿,全部都换成了饿。
牧水打?开门走出去,就看见谈镜抱着一个大水壶,骨头手从壶把上轻轻松松穿了过去,然后就这么支棱着骨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让水壶呈自然下倾的弧度,哗啦啦地给花浇水。
抛开奇怪的样子不谈,动作还是很闲情逸致的。
但牧水还是忍不住出声说:“花要被水给?浇死了……”
“哎?”谈镜回了个头,他一瞥见牧水松松垮垮穿着浴袍,一副美少年出浴的样子,手骨一倾斜,水壶挂不住了,咣当掉下?去,把花给砸死了。
谈镜赶紧又弯腰把水壶捡起来,咂着嘴说:“得?,又死了一盆……”
牧水的鞋子前一天进了水,他现在就趿拉着房间里的白色棉拖,艰难地往前挪了挪步子。
谈镜把水壶搁在了地上,转身说:“难怪我以前花老死呢,原来是让我给?浇死的……”
牧水左右看了看,忍不住问:“袁哥呢?”
谈镜顺口就那么一贫:“没见起床,肯定躲被子里撸管呢。”
牧水一脸茫然:“炉管是什么?”
谈镜对上牧水茫然的样子,他皮肤白,看上去年纪小,眉眼都如水似的,就跟天边叫晚霞染红了的那一捧柔软的小白云。招眼又柔软。
谈镜陡然而生一种罪恶感。
于是连忙摇头:“嗨我瞎说的,走走,我带你吃早饭去,吃炸酱面还是豌豆黄啊?想吃茶汤、焦圈、芸豆卷也行。”
牧水肚子里应景地咕叽了一声。
然后他乖乖点了头,跟了上去。
谈镜不一样。
他和牧水目前为止见过的所有怪物都不一样。
谈镜看上去不像是个活人,但身上却透着比齐星汉和袁盛都要浓的活人气儿。
还有……566是什么?
昨天牧水虽然困得要?命了,但一串数字念出来,搁在一段对话里特别明显,很容易就让人产生记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