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节骨头

剧组聚餐的饭局上,齐星汉表现得和正常人没有丝毫区别。

他会和人交谈,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他同样也会进食,只是每次将食物送进嘴里的时候,他的眉尾会微微往下撇。说明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

结束饭局后,大家就纷纷往酒店走。

剧组给齐星汉也定了酒店,只是没想到临时多出来了一个牧水。而影视城附近的酒店向来很紧俏,这时候想要再订房就来不及了。

“委屈齐哥和牧先生了。”导演助理满怀歉意地说。

大家都觉得牧水的辈分很高,也没谁敢和他一块儿搭房间住,于是牧水就只能和齐星汉一块儿搭一间了。

“没关系。”牧水倒是不介意,但齐星汉呢?他转头去看齐星汉,就见齐星汉已经刷卡打开房间,走了进去。

显然是没有异议的。

“齐哥和牧先生好好休息。”导演助理话说完,还贴心地递上了一个小袋子,说:“里面放的眼罩和耳塞,还有新的枕巾。”

“谢谢。”牧水接过小袋子,抬眸冲对方笑了下。

导演助理猛地一顿,不自觉地想要盯住牧水的眉眼,看得更仔细一点。

牧水好奇地问:“还有别的事吗?”

“不……没,没了。”导演助理这才如梦初醒一样,掉头开始往外走。

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所以这会儿倒也没什么人来寒暄骚扰。走廊里很快就归于宁静了。

牧水将门关上,转身走进去,才发现剧组给齐星汉定的是一间总统套房,床只有一张,但却有沙发、餐桌等等,俨然一个豪华装修的一居室。

他将背包抱在胸前,盯着磨砂玻璃的浴室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的衣服还在学校。没办法换洗了。”话说完,他的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柔软的眉眼都染上了一点愁色。

齐星汉正背对着他脱西装外套,听见声音,伸手将一边的行李箱推了过去:“助理准备了。”

“谢谢。”

“你是我的监护人。”齐星汉淡淡地说着,一手扯下了领带。

牧水眨了下眼:“好的,我明白了。”

齐星汉的意思是让他不用过于客气。

想一想,这样是比较奇怪。挂着监护人的名头,言谈举止却还像陌生人一样,会引起外人注意的。

牧水将怀里的包放下,然后把行李箱推倒、打开。

里面摆着搭配好了的衣服,每一套单独装袋。就连手表、袖扣都是提前配好的。

牧水看了一圈儿,也没看出来哪一套像是为他准备的。

齐星汉将西装外套一丝不苟地挂起,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就在牧水为难地五官都快皱成一团的时候,齐星汉从背后伸出了手,拎起了一袋:“这是你的。”

牧水接过来。

发现里面也放着袖扣和手表,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先洗澡?”牧水扭头看他。

“嗯。”齐星汉应了一声。他已经在沙发边上端坐好了,就和之前牧水早晨起床,看见的那一幕一样。

牧水没有说什么,他抱着袋子进了浴室,将花洒打开。

等水声渐渐大起来,他才摸出了手机,给老师回了电话过去。

水声稀里哗啦。

手机听筒里的“嘟嘟”声也有节奏地响着。

“……”没有人接。

可能是睡了吧。

牧水只好先认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然后等着明天时间早一些,再给老师打一次电话。

牧水退出拨号界面,想了想,登了一下自己的邮箱。

一登上去,他就发现有两条新邮件躺在收件箱里,等待着他去拆阅。

前一条是金水市特殊病理研究院的院长发来的,后一条是老师发来的。

牧水先打开了前一条。

院长夸奖他做得很不错。

然后是后一条。

「马上从剧组离开,回到学校,我给你挑选了一个更适合你去接触的新患者。做这一行,并不是一定要靠接触稀奇古怪的病症,才能为自己的履历增添一笔光辉!接触病人的时候,你首先得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其次是病人的治愈率。这是新患者的资料。你看一看……」

牧水下载了邮件附带的PDF文档。

但打开之后,手机软件却频频提示他文件已损坏。

无奈,牧水只好先放下了这个资料不管。

但紧跟着,又一封新邮件进来了。

居然还是院长发来的,邮件标题是《第二个病人的个人资料》。

这份资料倒没有损坏,牧水下载后顺利打开了。

首先弹入牧水眼帘的,就是名字。

袁盛。

不等牧水往下细看,那扇磨砂玻璃门被敲响了。

虽然知道这样的门,从里面能看见外面,但外面看不见里面,牧水还是本能地收起了手机,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浴室里放水已经放了好一会儿了,热气蒸腾烘熏,牧水的面颊没多久就红透了,嗓音也带上了一点沙哑的水汽。

齐星汉在外面顿住了动作,他的嗓音隔着一道玻璃门,听来更觉低沉:“别淹死。”

牧水连忙又“嗯”了一声,然后才赶紧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将手机捏在手里,先打开了浴室的抽气系统,这才拉开了玻璃门。

门口放着一块吸水垫。

牧水光着脚在上面踩了踩,然后就这么走出去了。

齐星汉已经又回到沙发上坐着了。

这个男人好像没有特别的嗜好,他不看电视,也不玩手机,坐在那里就好像坐化了的一块古石,能一动不动待上好一会儿。

直到听见了牧水开门的声音,他才朝牧水看了过来。

牧水不自觉地拽了拽袖子。

浴室里的大镜子已经被雾气布满了,所以换衣服的时候,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齐星汉垂下目光,起身走进了浴室。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拿了个透明盒子,盒子里放着的,正是之前袋子里的袖口和手表。

刚才牧水特意放在了一边,就是怕碰坏了。

当医生苦。

当医生累。

一个月工资两千五。

他赔不起的。

齐星汉打开了盒子,将袖扣取出来,微微躬身,给牧水扣好。

然后再将手表扣在了他的手腕上,直到听到那一声清脆的锁扣响,齐星汉的表情才放松了一些。

一丝不苟强迫症啊。

牧水低头瞥了瞥自己的手,想了想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让一个已经习惯某种秩序的人,突然打破这种秩序,那会让他疯掉的。

齐星汉没有开口说话,他拿上自己的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里的雾气已经差不多消散了,凝成的水珠从玻璃门上滑落,让玻璃门渐渐变得清晰了一点。

这回则换成牧水坐到了沙发上。

他掏出笔记本,开始写今天的报告。

浴室里很快响起了水声,牧水本能地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玻璃门上印着一道人影。

他能看见对方脱下衬衣的动作,还有弯腰的动作。

齐星汉身形高大,身材也十分匀称。

但牧水一眼望过去的时候,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齐星汉微微弓起背,在背脊那一块儿,像是有一节骨头突兀地支棱了出来,在磨砂玻璃门上留下了一点突兀的黑影。

就在牧水定睛准备仔细打量的时候,浴室内的雾气又再一次伴随着热水的流出而升腾、弥漫,将玻璃门蒙住了。那道影子也就变得更模糊了。

齐星汉直起身,那一点黑影就彻底从牧水的视线中消失了。

是他眼花了吗?

牧水抬手揉了揉眼。

或许是太用力了点儿,等再睁开眼的时候,视线变得更花了,笔记本上的字都快看不清了。

牧水盘起腿,靠着沙发抱枕坐好,慢慢适应了一会儿,视线才又恢复了清明。

还是先写报告吧。

牧水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笔记本屏幕上。

等他磕磕绊绊地写完三百字报告,齐星汉也从浴室出来了。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脸上也带着一层湿意,狼狈得很好看。这样倒是和正常人更接近了。

牧水看着齐星汉湿漉漉的样子,才想起来给自己吹头发,于是赶紧合了笔记本,找到了酒店的吹风机。

牧水将风力开到了最大,用最快的速度将头发轰干了。

真用轰的。

轰完,一脑袋毛就都炸起来了。

但他自己看不着,顺手就把吹风机递给了齐星汉:“你也吹吹。”

在齐星汉的日常生活里,显然没有这一环节。不过他倒没有拒绝。

齐星汉接过去,打开吹风机,动作僵硬地吹起了头发。

牧水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作息是很标准的,标准到让室友觉得他体内安了一道早睡早起的程序。

现在到了这个点儿,牧水就已经感觉到强烈的困意了。

他将笔记本放入背包装好,才爬上了床。

齐星汉吹风机的呼呼声还响在耳边,但听着听着,牧水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齐星汉又僵直地坐在了沙发上。

如果不是牧水在这方面从来神经坚韧,恐怕一睁眼就要被吓得从床上滚下来了。

牧水洗漱完,穿好了衣服。

郭勇这时候也来敲门了,同行的还有制片人,大家是特地一块儿来请齐星汉到酒店餐厅吃早餐的。

这么大的阵仗,牧水不由得对齐星汉在娱乐圈的地位,又有了一番全新的认知。

“齐哥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制片人笑着问。

齐星汉礼貌点头:“很好。”

“牧先生呢?”制片人跟着看向了牧水,然后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艳。

牧水穿着灰色西装,内搭白衬衣。

显得暖和柔软,又干净。

裤子也格外地适合他,将他的腿拉得很长,腰线也衬得尤其的漂亮。

昨天像是蒙尘的明珠。

今天少年身上的光华一下子就释放了出来。

牧水嘴角微微抿起,笑了笑:“也很好的。”

导演助理在一边又恍了下神。

他觉得太奇怪了。

两次了。

少年拥有一张漂亮的面庞,但并不是一眼望过去就夺目又逼人的漂亮。而是一种柔软的,带着奇特魅力的漂亮。

他只要抿起嘴角微微一笑,面颊上的酒窝微微攒起,就让每个正注视着他的人,都本能陷入到了漩涡中去,刹那间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太奇怪了。

跟他身上有种魔力似的。

牧水知道有人在看他。

而且是无数道目光一块儿落到了他的身上。

刚到剧组时的那股茫然无措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只好多冲周围笑一笑,然后降低掉自己心底的不适感。

他一笑,周围一圈儿的人都有一刹那的晃神。

“下楼吧,叔叔肯定饿坏了。”郭勇说着,神色复杂地看了牧水一眼。

他至今都还没猜透,这位齐星汉的监护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来头。

“对对,下楼。”大家一齐应和着。

导演助理这才骤然回了神,跟着低低地附和了一声:“……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