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沈伶跑在无人的林中，仿佛又回到上月她误入杉林的那日，阴森无人的四周仅她一人，寒风呜咽，所有情绪在这刻变为空白，内心独独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要停地向前跑，她要回去，她要回去。
远处天际绵连的浓雾开始如滚水翻涌，又好似被人点着的黑色大火落在荒林中，只会燃得越来越大，烟雾升至了空，堆压成一朵一朵厚重的云，渐渐朝着这处移动来。
这是沈伶第一次在禁地里看到云，尽管它亦是黑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伴随着的还有高台之上落下的点点幽蓝色星火，从山顶方向洒下，坠入黑河桥边。
沈伶认得它，一月前，她与殷时之结契时，她曾见过几眼，巨大的炉子里，没有时刻添入的柴火，却有源源不断的亮火。
周遭的所有景象，皆在无声控诉着禁地里的改变，好似下一刻这里的东西都会不复存在般。
沈伶忧心还未从黑河出来的竹明，她拢了拢最外的衣裳，于夜色中跑得更快，心跳和呼吸声此起彼伏。
黑河这里，早已乱成套。
吊桥不知如何，剧烈地摇摇晃晃，不停歇地吱呀吱呀声仿佛下一刻就会迎风断下。
桥下的恶灵与竹明一始想的灵力弱下不同，反倒越发嚣张，成千数百的恶灵纷涌争上，围在吊桥边张大口，呜呜呜呜声一声盖过一声。
恶灵将整座吊桥围得密不透风，一座原原本本的河上路，仿若成了不见归途的黄泉，稍有不慎，来者便是成了无数恶灵中的其中一个。
竹明一开头有守在桥头边，只肖等到河中恶灵沉下的那方，他顺利淌过便是真正地与禁地再无瓜葛，河中恶灵本确实是有沉下的片刻，竹明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便上了吊桥。
怎奈走到一半，恶灵蓦地着了魔，灵力陡然间增大数十数百倍，一同增大的还有其野心，势必想要吞噬更多的欲望，变得愈发强大。
是以，沈伶赶到黑河边，恰看见竹明被恶灵围困在吊桥中。
眼前景，和她上回被困时不差，甚至竹明遇见的情况比她的情况更糟糕得多。
“竹明！”沈伶于桥头上大声喊。
另一头的桥头处，不知从何时出现大群原本是禁市里的人，他们感受到黑河这边不同于往日的动静，料想怕不是禁地出了意外，或是闯入了什么生人，便是禁地之门再次被人打开，然而不管是哪一种，于他们只有百利，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想跑来吊桥上。
只要走过了吊桥，他们也就自由了。
吊桥窄小，仅五臂宽，根本不可能容纳多人同时拥挤，一时桥头上混乱，嘈杂声不歇。
被困在禁地里的人多为恶人，部分人生前什么恶事都能做出，杀人抢劫或许都要算小事，到了禁地里，表面的风平浪静是假，骨子里的歹毒是真，并不会随他们被困在禁地里的年岁而改变。
一时，桥头之上，有人大打出手，甚有人将别人推搡下黑河，只为能让自己更顺利地过河。
喊叫声，痛苦生，呜咽声，各种混杂，乱成一锅粥，吊桥不堪其重，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有几人甚被甩下河。
吊桥上的一切，沈伶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所在的这处桥头只她一人，也仅她一人安全。
看见所发生的，沈伶生出无措，犹如都是她造成的，或许若是她不曾想过回家，也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竹明那处渐渐也传出动静，诱惑声停顿，围绕在他身旁的恶灵不知怎的散了些，但也仅仅是一些。
“竹明！”沈伶想要过去救他，说好的二人一同离开，断然没有她一人独行的道理。
竹明头上又破了两三个伤口，空洞洞的口子在头顶上方单看着格外渗人，他摔落于木板上，朝着沈伶道：“沈伶！你快走！别过来了！”
斯人已逝，又间隔两百多年，恶灵的诱惑于他而言许算不成可迷惑心智的地步，但如今，拼的是蛮力，要想过河，更多的还是看自身本事，竹明无奈笑了笑，就他的三脚猫功夫，今日怕定是要折在这个地方了。
竹明方一这般想着，一只恶灵从他脑后蹿上，顶的他往前滚了好几步。
竹明的耳畔除去身后嘈乱声外，更多的便是自恶灵身上传出的贪婪笑声，他身上再也使不出一丝力，就在竹明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一双手猛地提起他，一阵风过，他被送到沈伶那处。
竹明的整个脑袋晕乎乎的，眼睛睁开都是困难，身边的景物于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大真切，然而风过时，他还是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是他，一如两百年前，他将自己从黑河中拎起来的时候。
竹明努力地往上弯唇角，喊道：“湮宥。”
竹明眼睛看不见，他身旁的沈伶却是很清楚地看到了湮宥。
沈伶从竹明的口中听到过很多次湮宥的名字，知他真身是一棵榆树，活了有十几万年。
不同于殷时之身上无尽的邪气，湮宥给人的感觉是干干净净，如沐春风，和善儒雅居多，一身白衣利落，从黑河吊桥上将竹明救起，不过转瞬间。
“都要死了，还逞能？”湮宥对竹明道，有惋惜，也有不忍。
竹明胸腔难受，趴在地上咳了好一会儿，眼前总算能看得一点，他望着湮宥强笑道：“我本以为这次会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想来与你道别，又不知可该说些什么，两百多年来，终究是我欠你们的要多一些。”
湮宥往竹明身体里灌入了些灵力，他顿了顿，似也想开，抿唇道：“那珍重。”
竹明点头，笑笑不语。
黑河之上的恶灵还在翻涌着，叫嚣着，另一处桥头上从禁地闯出的人越发多，湮宥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成拳，他必须要先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好。
竹明对沈伶说：“我们也走了吧。”
“好。”
身后传来的声音实在大，沈伶回过头望了眼，恰撞上湮宥看向她的视线，和他眼底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以及，他无声张了张的唇，“何必。”
沈伶同竹明行在杉木林中，身后再无一丝禁地里传出的声音，只沈伶脚下不时踩断的枯木枝。
竹明心情大好，眼下他们并未算真正走出，但他还是开心，总算是呼吸到黑河外面的空气，飘起路来不免这里拐一拐，那里拐一拐。
“沈伶，你出了这儿后，是想回皇宫中去，还是去别的地方？”竹明飘在最前问。
沈伶认真看着脚下的路，怕同上回一样原地打转，她道：“应该是去别的地方吧，不过我还没想好到哪儿。”
沈伶一方面的确想与明枝见上一面，可若是她当真回了皇宫，今后恐怕再无出宫的机会。若是直接去别的地方，她身无分文，说不定连养活自己都还是难事。
沈伶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她问竹明，“竹明，你呢？想好去哪儿吗？”
“我也没想好，我都两三百年没见过外面的天地了，大不了先跟着你混一段时日，待我熟悉后，我再好生想一想。”竹明无所谓地道，于他而言，好像只要出了禁地，不管在哪儿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好。”
沈伶逐渐有些体力不支，她寻了根地上的木根撑着走，每到一处地方，她会撕下裙摆一角料子做标记。
竹明慢慢也看出林中的诡异，他皱眉道：“是迷阵。”
“嗯？”
“怕防的就是我们这些从禁地里逃出来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撑不住了撑不住，码这一章的时候，一直想吐，码到一半去吐，吐完接着码，实在撑不住了，这一章就先短小吧。
这几天的更新都先放在晚上12点左右，等我再缓个几天再把时间调到早上6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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