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禁地

第四章

沈伶最后还是从高台上下来了,不过却是被关进了另一个笼子里,并没有因为什么她口中的想离开这儿就会真正的离开,毕竟每一个不管因何种原因进入了禁地的人,不是连杉林都没有走出,就是掉入了黑河之中,化为了恶灵中的一部分。

永无可能出去。

一个时辰前,高台旁边的人瞧见那位心情似不好,周遭气压低到绝处,便主动大胆提议暂时将沈伶关到这里来,美名其曰,这等好事,待她想几个时辰就好,怕是到时还急着结契。

提议的话道出,自没有任何人阻止,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再见地上之人没有得到应属于她的半分垂怜,因此肯定起此等建议来。

她与他们不同,既没有与恶灵做交易,也没有堆积成山的怒意与不甘,理应不存在于禁地,最好该与悬崖下的“嫁女”同般才对。

笼子是真的笼子,五人高的由铁焊成的笼子,面上似涂有什么东西,整体呈现出淡淡殷红色,尤其是在永无白昼的阴暗处,看着又是和杉林中差别不大的渗人。

沈伶靠在最角落,脑袋抵在屈起的双膝上,和当年前肢受了箭伤被关在笼子的小鹿一模一样,缩在一角。

起初押送她的人不知哪儿去了,像是知道她一个区区凡间人反正没能力逃出生天,有没有人守着并无差别,他送她来这儿后没多待就走了,整整一个时辰,仅剩下沈伶一人在这儿。

一整日没有进过食,在寒冷的环境中,饥饿感放大无数倍,沈伶就是想去试试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出去,也没有力气动一下。

很早很早以前在皇宫里时,她不是没饿过肚子,嬷嬷常说她是下人命,既走了那人的运当了公主,那人死了,她的运自也就跟着消失,又怎脸大想当继续当公主。

皇兄偶尔会来偏殿里看她,嬷嬷总归忌惮皇兄,每回一听说他要来,会给她再换上一身稍不那么旧的衣裳,再给一块将要化的饴糖让她攥着。

曾几何时,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皇兄能留下来陪她用膳,她知晓皇兄其实不愿同她亲近,但她还是奢想他能多留一会儿。

“皇兄。”沈伶无声动了动唇,眼角湿润,藏在心中数百个日日夜夜不敢触碰的石头就深深扎在那儿。

也不知道父皇他若是知道她不见了后,会不会派人进巫山里寻她。

应该不会吧,父皇对她向来平平淡淡,只有在宫宴时才会想起她的存在,命人带她来赴一次宴。不过也是,在众多姊妹里,四姐姐性子最好,七姐姐嘴最甜,十一妹妹弹琴好,十四妹妹自小便养在父皇身边……

好像,的确只有她一人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沈伶想到此,微微提了下唇角,将自己抱得更紧。

明枝能与杨将军他们能平安回去就够了。

她不奢求别的了。

半晌后,铁笼外出现一声盖过一声的嘿哟嘿哟声,在沉默的环境里听着,竟有一丝无法忽视掉的喜感。

沈伶抬起头,疑惑地往空无一人的外边看去。

仍是浓沉的夜色,空中无一颗明星,没有别的一点亮光穿来,叫人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何时,仿佛一切刚才是沈伶的幻听,这里又哪儿还会有别的人和声音。

忽地,一颗脑袋凭空出现在铁笼外,蒙蒙的一个影子,看不大真切,与她对着眼。

“怎么样?我够义气吧,辛辛苦苦爬上来看你。”他往上飘了飘,不待沈伶回答,他径直咧嘴开门见山地道,“关押你的是什么破地方,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土匪都不带将人关进山洞笼子里的。”

“你,……”说不怕到底是假的,沈伶默默将身子往笼子后方靠了靠,脚尖跟着缩了回来。

短短一日内,她所见的每一样事物、每一个人,都足以颠覆她过去十七年的全部认知。

“我有这么可怕吗?”脑袋似乎很不高兴,想摸摸自己的脸,半天没摸到,脾气更不好,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早已没有双手,又怎还可以摸。

脑袋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他一个转身,直接从笼子外面钻了进来,稳稳停在沈伶的面前。

二人距离隔得很近,沈伶整颗心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出一口,直至身后没有地方可退,她终小心翼翼地问,“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最后一字沈伶说得格外轻,说出来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在将来有一日会这般和一个光脑袋讲话。

人死如灯灭,那剩下一个可以动可以说话的脑袋,应该算是人的吧。

“当然是鬼了!”脑袋上上下下地飘,紧接着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严格来说,也算不得鬼吧。”

“人死后魂魄才会成为鬼,可你看我这样子,像是魂魄吗?”脑袋又道。

沈伶看向他的影子,摇了摇头,据实说,“有影子的。”

只有鬼才会没有影子。

“算鬼也不算鬼吧,反正我也不清楚。”脑袋不在乎这么一个小问题,反而很是高兴,终于有人能猜对他的身份,他好奇眼前这个被那位不死不灭的带回来的人,问:“对了,你怎么会来这?禁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我看你这身衣裳,料子挺好的啊,家中非富即贵吧?”

沈伶极浅的“嗯”了声,并不想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而且,她的确算不上是公主。

不想脑袋却是猜了出来,“宫中的公主?还是个不受宠的?”

脑袋猜完后见着美人防贼似地盯着他,他笑笑,“我就随便猜的,好歹我活了有两三百年了,看你这富贵又寒酸的模样,要不就是冷宫里的弃妃要不就是不受宠公主,年纪轻轻,想来是公主了。”

沈伶彻底被他口中的“两三百年”所震惊,眼眸睁得大大的,刚才不还说自己是人的么,“你,你究竟是谁?”

“竹明!”脑袋一口气道,继而又细细解释,“竹,竹子的竹,明,明灯的明,好听吧。”

“你呢?”

“沈伶。”沈伶抿了抿唇,她看向依旧混沌的四周,没甚希望的小声问,“这里呢,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竹明的神情终于变得严肃了些,“你是皇室中人,竟还不知晓这是什么地方?”

沈伶似从竹明眼里看见几分凝重,她木讷道,“不知道。”

“一个被世间所不容的地方。关在这里的,要么是同恶灵做了交换想要更大权利的人,要么是凶狠的三不像鬼怪,要么就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一身深沉罪孽之人,或者又是被恶灵啃噬得自己也成了恶灵的人。”竹明说起这个时,语气变回轻松,两三百年来在此的生活,早已使他逐渐习惯。

沈伶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继续试探性地问,“竹明,那么,你呢?”

“我?”竹明不以为意,凑近了些故意夸张地一字一句道:“自然得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竹明没有看到预料中的美人眼角吓出的泪,颇有些失望,“怎么?我很不像吗?”

沈伶靠在身后的铁栏上,她侧过头仔细地看着竹明,忽觉得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可怕,更不像他自己说的人,她回答道:“确实不像,那些人,是做了真正的错事的。”

“哈哈哈哈哈哈。”竹明笑得挤出眼泪,在笼子里飘上飘下,阵阵声音自沈伶上方传来,清清朗朗,“我的小公主,我应该真说你单纯呢,还是该说你傻呢?没看见我遭了报应只剩下一个脑袋了吗?还说我不像恶人。”

沈伶脸色涨红,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竹明也不说话了,高高兴兴地搁在一旁,像是来这儿只简简单单地看个风景。

沈伶身旁多了个呼吸,加上竹明和她说了这么多的话,紧张和害怕感少了很多,一炷香后,她终抵不住内心的逃离欲望,轻声唤一旁的竹明,话语里多多少少有几分的祈求之意,“竹明?”

“嗯?”

“你能帮我逃走吗?”沈怜小声地说,“我想回皇宫去,不想待在这儿。”

尤其是在那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身边。

“你是他带回来的,这个我确实没有办法,要是有办法,我自己早都走了。”

“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嗯。”竹明点头,也不看向沈伶。

二人静寂时间良久,沈伶垂眸,想起竹明之前说过的话,她捏住皱巴巴的衣角,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是鬼怪吗?”

“不是。”竹明道,顿了会儿,又继续说:“没有人知道他本身是什么,你倒是可以去问问湮宥,他什么都知道。”

“湮宥是谁?”

“湮宥的真身是一颗榆树,活了有十几万年了,身上别的不多,就是刀痕多,真怕他的老腰给闪着,对了,他的精神不怎么好,不是在沉睡之中就是在沉睡之中,一年到头也就只有几日清醒,一清醒就干大事。”

沈伶微微拧起眉,昨日傍晚,她好像就是在榆树下掉入杉林的,“榆树?”

“对,那老家伙,一把老骨头也不知养养身体,这儿跑跑,那儿跑跑的。”竹明叹气。

沈伶很是怀疑自己碰见的老榆树就是竹明口中的湮宥。

竹明怕沈伶听后会更怕,想起今日在高台之上她眸中的惊慌失措,幽幽叹气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怕的,他的蛇尾,也不是每日都出现。”

竹明心知自己不可说得再多,逆鳞终究是不敢触,眼神一瞟一瞟地看向沈伶。

沈伶提了提唇角,不知那人是竹明口中说的哪一类,亦或会不会更凶残。

“那我会死吗?”她小声问,眸中再无一丝期待。

竹明欲言又止,将要说话间,注意到外边有人来了,他暗叫不好,急急忙忙想要躲藏,仓惶逃出铁笼时,他回头看向沈伶,道:“你会回去的,我会来看你的。”

沈伶没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惊讶于竹明的慌张,“竹明?”

无人应答,仿佛周围又只剩下她一人。

不过须臾之间,外头的光景被来人身影挡住。

沈伶一眼认出他,好不容易缓下的心猛地又提高,宛若死死被人攥在掌中。

“你,你。”

不管什么时候,沈伶见着他了,总会下意识地因为恐惧而后退。

这次也不意外,哪怕他已不再是鹿的模样,亦不再有那条蛇尾。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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