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伶顿时手脚冰凉,瞳孔微缩,倒映出的满是害怕,一时竟忘了怎样呼吸。
在她眼前的是一只高大的“鹿”,明明的确是鹿的模样,头上甚有一对鹿角,可浑身透露出的不该有情绪一点儿也不像鹿,尤其是紧盯着她的那一双眼睛,好似她如鱼,他为刀,无端让她害怕,远比她方才一人在杉林中渗人。
更何况,他还是黑色的,与身后烟雾颜色一样,说不出到底是他自烟雾中来,还是烟雾自他身上所散开。
昨年的秋猎之中,沈伶曾看见过皇兄射下的小鹿,胆小温顺,是见了人会垂颈低低发出哀鸣的可怜模样,与此时此刻她见着的这个,相差了太多太多。
反倒是她成了秋猎里血流不止的那一只,生死只在旁人的一念之间。
寒潭不深,沈伶站着,水面将将漫至她胸口,如今受惊摔下,刺骨的潭水覆至头顶,喉咙处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
沈伶意识逐渐被抽离,忽然之间,像是岸上有人做了什么,她被一股无形力量带到岸上,摔在他的面前。
掌心磕破,渗出几点血迹,混在水珠里,模糊一片。
距离上的蓦地之间增进,眼前景变得清晰无比,沈伶掌心撑在地上,喉间难受地咳嗽,看着一步一步走进的鹿,身子止不住发颤。
最终,五步远时,他终停下,像是在分分寸寸地打量她,从头到脚,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高大阴影恰落在她的脚边。
感受到如炬目光,沈伶背后泛起冷意,又好似目光落下之处,像是火烧灼得她疼痛难忍。
无疑,沈伶是极美的,不是张扬与明媚,而是另一种含蓄的温婉,如月下出水芙蓉,晓星晨辉也只能为她披上一件浅浅鲛人纱。
京中谁人不知九公主姿色倾国倾城,两年前边关匈奴使者来朝,便欲以九座城池求娶九公主。若非是大祭司当众发话,恐史册上远嫁边关的公主则要多上一位了。
沈伶实在受不了如此被人□□裸紧盯的刑法,手脚并用往后退去,怎知她退,原本停下的他跟着上前,步子不急不缓,刻意地在看她还能到如何窘地般。
沈伶的身子抖得更甚,不知是冷更多,还是怕更多。
棠红色披风在跌落下寒潭时,已不知所踪,此刻身上湿透的衣衫紧紧贴着她的身子,勾勒出美好起伏曲线。
最后,沈伶停在一块巨石前,再不能后退半步,背脊抵住石块。
本就昏暗的视线变得更暗,是他在她身前低下头,细致审视。
沈伶大气不敢出,在他更加凑过来时,她脖子微微往后仰,侧过头紧紧闭住眼,十指指甲陷入泥土中,划出道道痕迹,方才被磨破的掌心嵌入石砾碎渣,所有疼痛远不如心理上的害怕。
她的眼睫很长,闭眼时在眼睑投下好看的阴影弧度,一扇一扇,如蝶颤翅。
鼻尖陌生的气息未曾流动过,好像是他停了下了,沈伶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依旧盯着她的不善目光。
没了披风,脖间全部露出,修长细腻,一片白皙,尤其是在她微往后仰头,仿佛一手可握,也可轻轻掐灭。
沈伶心跳始终如鼓,倏尔,后颈传来冰冷呼吸拂过的痒意,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做什么。
沈伶猛地睁开眼,用尽全力推开他想要逃走,眼前的鹿根本不为所动,她的力气于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况且不同于沈伶第一次见他,此刻他眼里的占有欲望太过不加掩饰。
竹海里,第一缕晨曦淡淡倾洒下。
场景再一次开阔,水汽肉眼可见地往后撤去,空气里夹杂着雨后竹叶的独特清香。
老榆树被冲刷过一次,身上道道刀痕显眼,叶尖聚积的水珠滴答滴答落下,遮住远去人群的脚步声。
明枝脚踝扭伤,不能走路,连从小沟里起来都是杨进拉的她。
她一想到那句白骨的模样,心中便一片恶寒,彷佛那具白骨还粘在她身上。
是以,现在在人背上,明枝看了眼自己方触碰过白骨的掌根,恨不得连手不要了才好。
“你再动一下试试?”
身下,杨进语气不好,话落时,两手不留情地松了三分。
明枝不敢再动,老老实实趴好,鼻腔里答出几字,“不动了。”
反正她认为自己算是讲理,公私分明得很,虽她不喜欢大祭司派来的这个古板严肃的杨大将军吧,但好歹人家见她脚踝红肿,话不多说就蹲下身。
她也不扭扭捏捏,很是自然地往人背上一趴,说,“那就多谢杨将军了。”
话语里九分坦然,仅一分多谢。
明枝说完话,没多大一会儿,整人就跟焉了般。
公主还是没能找到,她们已经快把整座巫山给掘地了,一点儿影子或是线索都没有。
难不成这世间当真有鬼怪之说?
明枝越是细想越是又觉不可能,她活了十七八来岁,头一次遇着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儿。
“杨将军,你说,公主她,会不会是被狼叼走了?”明枝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舒服。
杨进情绪不算好地瞥了眼身后之人,“狼?亏你想得出来。”
“那还能是什么?”明枝话多,继续问。
杨进脚步顿住,显然不耐烦,他本就头大,耳边再有个不住口的人,直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突地疼。
明枝叹了口气,自顾自地道,“也不知道公主她现在怎么样了,我连她是生是死也不知晓。不过我们自己倒是快要死掉了,大祭司他……”
明枝摇摇头,往最差的结果想去,“或者要回去你们自己回去好了,我想留在这儿,反正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我倒不如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若是让我运气好,能够找着公主,那我就和她一块儿偷偷回云阳隆恩庄去。”
“若是,若是我运气不好,那我也想在这儿陪着她。”明枝垂着脑袋,小声地说。
杨进呵笑了声,“要是你昨晚也能这么想,我们现在就不会这幅鬼样子了。”
衣裳湿透,东一块儿西一块儿地挂着泥渍,不知道的人见了他们,怕当是从哪个贫寒之地逃难来的人。
明枝在这件事情来本就不好受,压根儿不敢再回想,这下被杨进直白自责,一双杏眼里染上雾。
“我也不想的。”明枝嗡声道。
前方光线越来越足,道路开始变得开阔,一行人将要走出巫山,回到官道上,回到皇宫里。
因明枝和杨进二人各有所思,自明枝说话那句话后,二人谁也没再说过话,皆是低着头,完全没有注意到稳稳停在官道口的那辆豪奢的马车。
马车像是停了有许久许久,专程等着人。
其余侍卫在见着马车的第一眼,就已认出了是宫里那位大人的马车,只是马车下并未站有人,大祭司向来忙碌,应该不会来这儿,一行人内心忐忑不止。
在距离只是百来步时,马车内终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马车帘,一举一动,尽显贵气。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光是往那儿静静一站,就足以给人巨大的压迫感。
“大,大祭司。”
侍卫们齐刷刷跪下,心快跳到嗓子眼,说话间差点自己咬到自己舌头,脑袋更是埋得低,压根儿不敢稍稍抬头看,彷佛只肖对上大祭司的眼,自己的眼珠子就会掉下来。
杨进愣住,知道事不可免,抱拳屈膝,“大祭司。”
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逃过得大祭司的眼睛,是生是死,他都认了。
明枝毫无防备地一摔,要不是她稳得快,直接就趴地上了,眼下对着大祭司,她舌头打结,支支吾吾跟着唤,“大祭司。”
鸿墨昭看了他们一眼,直言问:“你们护送的公主呢?”
话里听不出任何起伏与波动。
明枝咽了咽口水,她跪于杨进身后,半边身影被他遮住,她悄悄抬起视线,往前面看去。
大祭司一如既往,身上的黑色披风从不会摘下,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脸上亦是带着一张木制面具,面具五官模糊不清,压根儿看不透也猜不出面具之下的人是怎样的容貌。
唯一能见着的,就是他的那双手,修长食指上带有一只褐色板戒。
没有一人见过大祭司的真面目,听说,连宫里的那位也未。
巫师一族,每个握上了巫杖的人,在被神灵赋予知晓天地、精通推演、无边医术能力的同时,也必与外界一切隔绝。
注定了只有自己才是最了解自己的。
包括那张脸。
杨进低头,豁出去了般地道:“属下办事不周,九公主她,她,不见了,还请大祭司责罚!”
话落,官道上鸦雀无声,静谧一片,若是此刻掉根针也能听见。
“责罚?”鸿墨昭语气里仍是听不出喜怒,他摩挲着食指之上的板戒,往竹海里看去,眼底已然是晦暗。
只有躲在杨进身后的明枝才看清,大祭司看的方向,正是公主在榆树附近消失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几章就暂时没有明枝她们了,咱们只看男女主!(激动的搓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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