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回到游客接待中心的苏茜,完全没想到会遭到众多记者的围攻。话筒、录音笔、摄像机一股脑儿地伸到面前,令她无所适从。她只想回家,根本不想引起关注,于是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但记者的韧性和毅力超出她的想象,如同不挖掘出矿产绝不罢休的矿主。苏茜渐渐感觉难以招架。
收了爆料费的主任不能让记者失望而归。她循循善诱地说道:“苏茜,你不是也很困惑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必你也想弄清楚原因。记者们见多识广,除了报道此事,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找寻原因以及合理的解释——这不也是你需要的吗?”
苏茜不傻,她知道这些记者是主任引来的,也明白此举的意图是什么。但她又不得不承认,主任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权衡之后,她对记者们说道:“如果我接受采访,你们得保证不用我的真名,并且不透露跟我有关的一切信息。我不希望引起关注。”
“没问题。”
“我们当然是使用化名。”
“电视台播出的时候,脸部要打上马赛克。”
记者们纷纷承诺。
“那好吧,你们想问什么?”苏茜说。
“听说,你声称自己昨天晚上还在北京自己的家中,一觉醒来,就在成都的青城山上了,是这样吗?”一个记者问道。
“两个问题。首先,这不是我‘声称’,而是事实如此。我告诉你们的,是我的真实经历;其次,也不是‘一觉醒来’,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半夜,而不是清晨。”
“明白了,”那个记者继续问道,“你能把事情的过程和当时的感受再说详细一点吗?”
苏茜竭力回忆:“昨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喝了牛奶,上床睡觉,时间是十一点半左右……”
一个记者插嘴道:“请问你家的具体地址是?”
“北京市丰台区六圈路附近的天伦城。如果你们愿意,可以亲自前往我说的地点去考证。”
“好的,请接着说。”
“我很快就睡着了,而我丈夫还在书房写作。”说到这里,苏茜顿了一下,心里想——也不知道孟什是什么时候走进卧室,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在了的。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着急地四处寻找吗?不,也许他以为我只是在卫生间,或者他倒头就睡,根本没发现我失踪了……
记者们发现采访对象走神了,一个女记者叫了她一声。苏茜回过神来,继续追溯自己模糊的印象:“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置身于一片山林之中……对,一开始这只是梦,然而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了梦中所在的地方!”
这段叙述,只是基于她的真实感受,却无意中将记者们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撩拨到了极致。一个年轻男记者脑洞大开,说道:“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穿越到了梦中的世界?”
苏茜为之一愣,这种颇具幻想色彩的说法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穿越到梦中的世界……这可能吗?还好这次梦到的是青城山,如果是梦到月球,难道我也会出现在那上面?”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男记者赶紧用笔记录下来,显得兴致盎然。
苏茜认为他把这个都写下来是不妥的,甚至是不负责任的,她说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对吧?即便是假设,也没人会相信这么荒诞的事情。”
男记者头也不抬地说道:“相不相信,那是读者的事,我只负责记录和报道事实。”
“那也得确实是‘事实’才行。”苏茜指出。
“我们都是有经验的记者,该怎么写心里有数。”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记者示意苏茜不用操心这么多。他话锋一转,问道,“不管是不是‘梦的穿越’,你有没有想过一点——为什么全世界这么多地方,你偏偏会出现在四川成都的青城山上?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苏茜怔怔地说:“我也不知道呀,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我从来没来过青城山,甚至从来没来过成都!”
“你的父辈中,或者祖辈中,有四川成都的吗?”这些记者的想象力都很丰富,可谓天马行空,“这会不会是某种神秘的‘召唤’?”
苏茜摇头道:“我不知道你想暗示什么,但我父亲是江苏人,母亲是安徽人,祖父母那一辈,也完全跟四川不挨边。”
又一个记者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你以前有过梦游史吗?”
“梦游?你听说过一个人能梦游到几千公里之外的地方吗?”
这个记者的回答出人意料:“老实说,我还真听说过。”
苏茜呆住了。记者们的确见多识广,那个年长些的记者也想起来了,说道:“对,国内某个科学探索类的节目曾经报道过类似的事。一个河北的农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千里之外的南京。”
苏茜没想到这种离奇的事情,居然之前就有人遇到过。她急促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年长的记者说道:“这起事件的当事人——也就是那个河北农民的自述是:他感觉在睡梦中,有两个身高超过180cm的人,轮班将他背起飞行,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能感受到背他的人的体温。之后,他就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南京……大概是这么回事,很久以前看的,具体内容记不起来了。”
他这番话引起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好奇。一个记者问道:“那这件事有结论吗?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苏茜自然也无比关心这个问题。但年长的记者说:“那档节目做得不够专业,调查也不够透彻,结论似是而非,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甚至连这个河北农民说的话是否属实也令人存疑。因为这件事完全是他一个人经历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做证。”说到这里,他转回此次事件的当事人,问道,“苏茜女士,你呢?有人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苏茜没有回到他的问题,兀自问道:“今天是几号?”
“6月24日。”一个记者告诉她。
苏茜颔首:“没错,昨天是6月23日。”她望着那个年长的记者说道,“我有证人!我丈夫可以证明,昨天晚上十一点,我都还在北京的家中!”
记者们迅速记录着,同时不忘记提问:“你丈夫已经在前往成都的途中了,是吗?”
“是的,他会来接我回去。”
“到时候他也可以接受我们的采访吗?”这当然是记者们最关心的问题。
苏茜说:“我不能帮他做主。但我想,他会愿意为我说明情况的。”
记者们纷纷点头,从他们对此事的关心程度和表现来看,似乎打算在此等候采访苏茜的丈夫。
之前提出梦游这个猜测的记者似乎还想延续探讨这一观点,他问道:“请问,你昨晚是否有被人背着飞行的感觉呢?”
苏茜后背一麻,感到毛骨悚然,她恐惧地说道:“没有,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请不要再探讨这种可能性了,你吓到我了。”
这时,又有几家新闻媒体的记者赶来了。苏茜已经不想再接受采访了,事实上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她意识到,继续探讨下去不但不会有结果,只会引发更多光怪陆离的诡异猜想。不清不楚的事实,经过记者们的发酵和添油加醋,天知道会被编造成什么样子。
就在苏茜打算明确告诉记者们,她累了,不想再接受采访的时候,新来一拨记者中的一个,竟然大声叫出了她的名字:“苏茜?!”
苏茜为之一怔,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是她和孟什大学时代的好朋友——比他们小一届的师妹王洁,四川成都人。她毕业后回到老家,在一家报社工作。苏茜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跟老同学见面,她喊道:“王洁!”
王洁越过其他记者,挤到苏茜面前来,惊诧地问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苏茜不知该如何解释,不过看样子王洁之前已经从爆料人那里了解到基本情况了,只是没想到当事人会是自己的大学同学。王洁思维敏捷,她瞄了这些记者一眼,把苏茜拖到一边,低声说道:“你同意接受采访的吗?”
苏茜说:“我只是想寻求帮助。”
王洁压低眼神,摇着头说:“相信我,媒体关心的只有他们的收视率、点击率和订阅量,他们不但帮不了你,甚至会毁了你的人生。”
苏茜脸色一变:“为什么?”
王洁说:“现在是网络时代,就算你的脸被打上马赛克,也能被网友轻易‘人肉’出来。一旦你的个人信息曝光,身边的人都会知道你遭遇了这样的怪事,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你自己想吧。”
苏茜后悔了,她说:“可是我刚才已经接受采访了……”
王洁示意她别再说了:“总之你现在跟我走,别再留在这儿了。成都的媒体有上百家,他们能缠上你一整天。而且你丝毫没有应对媒体的经验。知道吗,你说得越多,他们编造出来的故事越天花乱坠。”
苏茜也很想摆脱这些记者,但她迟疑道:“我告诉孟什,让他来青城山的游客中心接我。我离开这儿的话,他怎么找得到我呢?”
“我一会儿会跟孟什联系的。”王洁说,“而且我们也不用离开青城山,我家在青城山上有座自建的别墅,咱们可以先去那儿坐会儿,等孟什来。”
“那太好了。”
王洁牵起苏茜的手,拨开记者们,朝门口走去。苏茜对一众记者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想再接受采访了。”后面赶来的记者们十分不满,却也无法强迫当事人接受采访,悻然地退开,并抓住最后机会拍几张照片。
两人径直来到停车场,苏茜坐到后排,王洁驾车沿着青城后山的公路驶往自家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