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请坐。”韩衢抬了下手,示意石承可以入座了。
“多谢大王。”石承微鞠一躬,随后彬彬有礼地坐在了内侍送来的椅子上面。
韩衢细细地打量了石承一会,说道:“寡人记得,石仙师的通关文牒上所写的年龄,好像还不到三十岁。”
“在下今年二十八岁。”石承答道。
韩衢惊叹道:“这么年轻就有这般成就,仙师你的未来不可限量。寡人和贵商会的会长谢明谢真人也算有过数面之缘,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寡人可得好好向他道一番贺,恭喜他得一高徒。”
“大王误会了,石某并非谢会长的徒弟。”
韩衢又是一惊,只是这一次他脸上的惊讶在石承看来并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仙师居然不是谢会长的徒弟?”韩衢疑惑地问道。
“确实不是,家师姓石名战天。”石承答道。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心中忽然涌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韩衢睁大了眼,但很快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怒意,冷声喝道:“仙师莫非是在消遣本王不成!”
“大王,石某所说千真万确。”石承和韩衢对视着,脸上看不出一点开玩笑的样子。
“仙师,不是寡人不信你。石大侠在天冠山一战后至今已经失踪了二十六年了,他平生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怎么今天突然冒出来了你这么个徒弟?”
“大王既然不信,那在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石仙师若是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事,大可拿出来给寡人看一看,寡人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不敢,不过家师去世后,并没有留下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遗物,恐怕要叫大王失望了。”
“真的去世了?”韩衢心中一惊,刚想追问下去,但是又突然想到方才的这些话都只是石承的一家之言,心中疑窦重重的他最终还是在心中放弃了追问下去的想法。
“仙师一面说自己是石大侠的传人,一面却连石大侠的信物都拿不出来,不知仙师是打算让寡人相信你呢,还是不相信你呢?”韩衢有些不屑地问道。
“总有一天,大王您会相信石某的。”石承答道。
韩衢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他借着石承挑起的话头,把话题开始往他想要的那个方向引了过去,“既然如此,敢问仙师不远万里来到南荒也是因为石大侠的缘故吗?”
“可以这么说。”石承略微犹豫了一下后,决定图穷匕见,“陛下应该是亲自经历过二十六年前的魃族之乱吧。”
“也算是吧,不过寡人当时尚且年幼,仅是西漠的王长子,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来了?”韩衢疑惑地问道。
“这正是在下要说的,事实上魃族并未在魃族之乱当中被彻底消灭,石某正是为了追查魃族余党的行踪才来到西漠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石承这句话说出口后,不只是韩衢,就连二人身旁那些离得比较近的王宫内侍也把惊讶的目光投了过来。
韩衢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复杂,他早已看过了赵平的奏折,也知道面前的这个西陆丹师还是斜阳道案当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证人。
韩衢眯起了眼睛,看向石承的目光也开始变了。“仙师真的认为,南荒有所谓魃族余党的踪迹?石大侠在魃族之乱结束的一年前就已经失踪了,他是如何确信魃族还有漏网之鱼的?”
“家师早在天冠山之战以前就隐隐怀疑魃族可能在暗中布局自己的后路,并让一小部分实力尚浅的骨干成员隐藏了起来。在那场决战之前魃尊可能已经看明了局势愈发不利的事实,这一点我想一些经历过那场大战的老人应该在那个时候也会有这种感受。”
“可有实证?”
“并无实证。”石承实话实说道,“这些毕竟是建立在家师个人的猜测之上,否则的话,石某也不必这么辛苦了。但是依家师当年在人族联军当中的地位,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还望大王能够深思。”
见韩衢一直没有说话,石承又补充道:“贵国斜阳道案的来龙去脉,大王您现在也应该已经知晓了,莫非这起案件还不足以为人族敲响警钟吗?”
“斜阳道案的事情,寡人自已知晓,寡人会继续遣人对此案进行更详细的调查。”
石承皱了下眉,刚想再说些什么,但是韩衢很果断地打断了他,把话题移到了别的地方上,“寡人听闻,前些日子,仙师去了我那舅舅的府上一趟?”
“怎么回事?明明我这个斜阳道案的重要证人就坐在眼前,为什么这位西漠国王对这么重要的大事居然避而不谈?”石承的心头颇为震惊,原本平静的眼眸中也闪过了一丝浓浓的诧异,“莫非他也跟魃族有染?不,这不可能,若是他这种地位的人跟魃族都有所勾结的话,魃族在西漠要对付我根本不需要花这么多心思,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我遗漏了……”
石承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闪过。韩衢见石承没有接话,脸上便冷了几分,有些不满地问道:“仙师,你听到寡人的话了吗?”
“石某失礼了,石某前些日子,确实是在盛德公的府上盘桓了半日,盛德公年事已高,又素有仁名,石某毕竟是丹师,不想看到一个暮年老人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便顺手帮了一把。”
韩衢心下冷笑,暗想道:“说得好听,实际上多半是为了傍棵大树吧。”
不过韩衢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口上夸赞道:“和城的病情变化寡人已经知道了。药师商会的手段,本王素有所知,所谓医死人,肉白骨,这些对于丹师来说不过是等闲之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王谬赞了,事实上若是一个人真的处于性命垂危的情况下,比如被伤到了心脉,那即便是我们会长那样的宗师境丹师,也是无能为力的。就好比一伙土匪在官府的眼皮下刚刚搭好了一座山寨但还立足未稳,此时的匪徒对于官府来说自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但若是放任土匪做大,让武器最为粗劣的土匪手中都握着比官军还好的刀,那对于官府来说便是有最好的城主,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韩衢刻意忽略掉了石承话中隐含的含义,说道:“仙师过谦了,你们西陆有这么一句话,下医治病,上医防病。医死人、肉白骨固然是如同雷霆手段一样的本事,但是防微杜渐,在重疾发作前便将之预防于无形才是更显功力的手段。”
“嗯?”石承的眉头再次皱了皱,心下暗想道,“他为什么突然在跟我说这些东西,似乎也不是暗戳戳地接我的话茬……”
“等等,莫非是?”石承突然想到了自己在前往南荒之前看到的一条消息,西漠国主韩衢似乎自幼时开始,身子骨就一直颇为孱弱。
“难道这条传言确实是真的?”石承心中有些无奈地想道,“罢了,既然现在这位西漠国主不想跟我谈魃族的事情,那不如先暂时换个话题,也免得出现不欢而散的场景。”
“大王说得不错。”石承回答道,“治病不如防病,平日里多多注重合理饮食,强身健体,未来就会尽可能少地为吃药施针而感到苦恼。总的来说,养生之道有的时候要比望闻问切的手段要更为重要,事实上炼丹之术一开始也是上古先民为了追求长生之道而创立出来的一种独特的养生术。”
韩衢来了不少精神,有些急切地问道:“石仙师既是丹师,想来在养生之道上一定颇有研究,寡人在闲暇之时对这一方面也略有涉猎,不知可否与仙师交流一二?”
“自然不敢对大王藏拙。”石承彬彬有礼地摆了一个手势,示意韩衢稍安勿躁,“养生之道固然艰深,石某修习了十余年也只敢说略有小成,不过放眼整个南荒,石某可以自信地说,没有谁会比我更懂养生了。”
……
此时此刻,枢密府。
曹鸣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正在闭目养神,手中则把玩着一串珠子,下首一张距离并不远的座椅上则坐着一个恭敬的中年人。中年人并没有穿官服,并且身上的气质也不像是官场中人。
“也就是说,这些流言和斜阳道案恐怕确实存在着关联。”曹鸣一边说着,一边睁开了眼睛。
“族叔,现在看来,确实有这种可能。我们商会在那边的地头上也有不少关系,几番查探下,发现流言刚开始传播的地方和斜阳道很近。”
曹鸣的目光也锐利了起来,说道:“就是你上次说的西途州里面的某个地方吗?”
“没错。”中年人答道:“现在侄儿已经调查得更清楚了,流言最开始在我国出现的地方,应该就是在西途州的牧郡,往南边走过三个城就到了斜阳道所在的地区了。”
“那一带可是出了好几个和大魏那边的河东党人关系密切的朝廷大员啊,另外,根据内卫那边的消息,那里还有东丹和西蛮的探子们活动的踪迹。”曹鸣慢悠悠地说道。
中年人的表情有些紧张:“族叔莫非是觉得,那些河东党的人可能会和西蛮勾结?这个还不至于吧。”
“这个当然不可能,但是现在看来,这没头没脑的斜阳道案背后的真正原因,显然不是赵平那个黄口小儿在奏折中所说的那样,背后定然另有隐情。”曹鸣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桌子,“这段时间老夫会跟内卫那边知会一声,让他们继续深挖一下孙进勇这个人,如果老夫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对于刑察院内部的清洗和审查力度必须要再加大一些。”
“族叔,侄儿反倒觉得,那个赵平更是可疑,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那个赵平,还有他找到的那个什么丹师证人才是西蛮子安插过来的探子,而孙进勇其实是国之忠臣,在发现了异样后为他们联手所害?”
曹鸣却摇了摇头,道:“就老夫掌握到的一些信息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小。”
看着自家晚辈那疑惑的目光,曹鸣解释道:“赵平回来后的这几天,内卫秘密地对孙进勇的日常生活进行了初步的调查。哦对了,大魏的缇骑司也参与了其中,他们偶然间惊讶地发现,孙进勇似乎确实曾在暗中与某个势力有过来往,只是眼下调查进度尚浅,还没有挖出更多的细节。”
“还有这等事!?可是……他们搞出这么大风浪来,到底是图个什么呢?”中年人疑惑地问道:“之前在物色斜阳道案钦差的人选时,要不是那些大药商们在台院中作梗,这个钦察使的职位也不会让那个孙进勇得了去。”
曹鸣慢悠悠地答道:“西蛮子自然是唯恐我国不乱,通过散布谣言,逼得流民们冲进京畿,他们没准就有机会制造混乱了。但如果那些河东党的徒孙们也在搞鬼,那自然也有他们的理由,流民们多了他们背后的商会招起工来自然更加容易,而且斜阳道那里乱起来对那些大药商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中年人想了一会儿,随后有些愤愤不平地点头说道:“族叔说的有理,西蛮子出于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斜阳道这个西部的驰道上掀起了风浪,那些我国的河东党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也不惜火上浇油,置国家于不顾!还让西蛮逮到了机会,把孙进勇这个棋子给安插了过去。”
“所以说,此事确实应当详查,老夫倒要看看,这浑水里的鱼虾到底在闹些什么花样!”
就在此时,曹鸣的长子曹建渊轻轻地走了进来,随后凑到自己的父亲耳边低语了几句。
曹鸣听完自己长子传来的消息后,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低声骂了一句:“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