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红幕暗影01

阿兰珂的选择让埃赫那顿脸上的笑容一滞,他神色复杂地垂眼看向唇色苍白的少女,以及握住她手后,用保护姿态将她护在身后的青年。

最终答非所问地开口:“乌赫雅,众神庇佑之女,这是你的名字?”

阿兰珂先是颔首,随后又缓缓摇了摇头:“回禀殿下,原本是的,只后来又由奥西里斯神庙的祭司为我择定了如今的名。”

她照旧如常回答完埃赫那顿的问题后不动声色从纳克特敏处抽手离身,转而叠手默立,双目放空望向前方,显然是在回避。

埃赫那顿知阿兰珂有心逃离与自己的相处,也不强迫她一定留下,从容颔首:“沙匪突袭,你应当吓得不轻,晚间安营时我会请帕伊尔前来为你纾解养神。”

他满含关怀的话令阿兰珂将将冷硬下去的心肠软化几分,但见一旁浑身血污的纳克特敏,更有感触,略一弓腰淡然答礼:“多谢殿下关怀。”

言罢,阿兰珂便垂首下去,同纳克特敏一前一后走离开埃赫那顿的视线范围。

方走出不远,纳克特敏猛然顿住脚步,冷不防回转身与她视线相对。

青年身上的米白色亚麻布料几乎全部被鲜血浸透,干涸后呈现出秾丽的暗红。连同纳克特敏白净的侧脸也被溅上血痕,为他平白增添了几分冷酷的诡异美感。

他抬手随意抹开脸上沾染的乌黑血痕仰抬下颌与阿兰珂对视,因干渴而嗓音粗粝微哑:“很抱歉,我刚刚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

阿兰珂坦然一笑,并不将刚才的言谈放在心上:“没什么。”

纳克特敏闻言又是一怔,才踟蹰着复又开口:“殿下对你上心,眼下看来不算什么好事。但是我……我想知道你是否也有同样心思。”

话音落下,他仿佛也彻底地松了口气,原见笔挺的身形也显而易见地躬下去不少,以不加设防的姿态等待着阿兰珂的回应。

“谁也不知这是否只是殿下的一时兴起,”阿兰珂凝视着纳克特敏色泽稍显黯淡的琥珀色双眼,神色寡淡,“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

纳克特敏抿了抿干燥的唇,几番欲言又止,良久才低声道:“所以这是你的选择么?”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在来前准备了其余干净衣服吗,”阿兰珂并不作答,而是生硬地转开了话题,“前面不远就是尼罗河,稍后可以叫个侍卫去打点水来,今夜好好洗去身上的这些脏污再休息。方才太过惊险,你一定很劳累了。”

“我会的,”纳克特敏看了眼自己被鲜血浸透的衣料,难免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话音未落,阿兰珂就已然错开他的目光,有几分不确定道:“也许是,但那也不过是奢望罢了。”

阿兰珂的态度足以令纳克特敏所发觉的那些端倪被坐实,但短暂的气恼过后,他又迅速地冷静下来。

王家的爱何其寡薄,即便是阿蒙霍特普三世与妻子提伊少年相识,也抵不过后来的日月并立,法老广纳后宫。无论是出于政治目的还是只为纾解情.欲,爱都不会一如过去纯粹炽热。

纳克特敏不信未来将成为法老的埃赫那顿也能一变君主应有的冷情,而对一人情深不改。

更何况,纳克特敏的优势更在于他与阿兰珂才是真正的自幼相识。他们青梅竹马长大,他心甘情愿向掌管婚姻的伊西斯女神许诺此生只爱阿兰珂一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纳克特敏的郁结的心情也舒畅不少。但他仍不能如常与阿兰珂笑言,沉静许久才勉强能平静地与她道别:“我知道了,明天出行才是要务,你也早去休息。”

见纳克特敏不再执着于她和埃赫那顿之间的话题,阿兰珂也默默松了一口气:“好,那我先回去了。”

许是她的烦恼太过明显,回到营帐时,帕伊尔一眼便看出阿兰珂现下面色不佳。

她弯唇颔首一笑,轻声开口:“刚刚纳克特敏和你聊了什么,你看上去并不开心。”

帕伊尔端正盘腿坐在毡毯上,清洗后半干的灰白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长袍逶迤及地,气质缈然出尘。阿兰珂对她也不设有太多防备,犹豫几息,省去不必要的细节后便一一向帕伊尔讲述。

“我很苦恼,”末了,阿兰珂沉下声为自己的讲述做结,“您觉得我该怎么做?”

帕伊尔蹙眉思索,片刻后向阿兰珂道:“好姑娘,那么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殿下的?”

仔细说来,帕伊尔其实也对阿兰珂和埃赫那顿之间的关系早有耳闻。

埃赫那顿曾不止一次松口同意彭特予的建议,表面上减少了对阿兰珂的在意,却暗中加强了对她的关心。

每每当玛伊将有关阿兰珂的消息传来,连同她书写的废纸莎草卷,他总是会在看过之后再亲自整理成册收好,以精心手刻的木盒妥帖珍藏。

埃赫那顿以为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隐蔽,但还是被彭特予觉察。从一个合格的臣子的角度而言,他委实不希望自己追随的殿下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屡屡包容,降低底线。

在他看来,一个合格的君王应该是冷酷无情的,爱情不会出现在他的人生之中,婚姻也不过是可以用来维系权力的筹码罢了。

因这一番话,埃赫那顿为此第一次和彭特予动怒。两人不欢而散,事后彭特予也向帕伊尔含糊讲述起,不过没有直言其中人物。

而今不过短暂一天相处,帕伊尔就觉察到了彭特予口中的美貌少女究竟是谁。

在帕伊尔看来,阿兰珂因年轻而无法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但埃赫那顿比她年长且更有见识,理应做出更理智的决策,而不是如同个毛头小子般鲁莽和冲动。

她如此想着,对埃赫那顿的举措便也抱了不赞成的态度。

“殿下曾拯救过我的生命,”阿兰珂实话实说道,“更拯救过许多和我同样落难的无辜者,我感怀他的恩情一如感怀拉神赐予我们阳光。”

帕伊尔若有所思地颔首,随后握住了阿兰珂微凉的手,意味深长道:“我能理解你,因为我曾经也蒙受过法老陛下的恩遇,可是,或许这并非——并非爱情。”

阿兰珂先是一愣,她的脸很快紧跟着变得通红,颇有些迷茫地与帕伊尔对视道:“您也这样觉得吗?我只是出于想要报恩的念头?”

闻言,帕伊尔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加了点力道,脸上却依然平静无波:“你真的是这么看待殿下的吗?”

“我不想向您隐瞒,不过我之前的确从没过这样的感觉,”阿兰珂的神色还是懵懂,好在言语依然富有逻辑,徐徐说道,“我总是期待着能够与殿下见面,而且无论为他做什么,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她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接下来这番话有些难以启齿,声音低下去了许多:“听到殿下有可能迎娶梅丽穆达殿下时,我先是感觉到惊讶,随后就是痛苦。虽然明知在某种情况下是必要的,可我好像无法承受这个结果。”

是否迎娶图特摩斯的遗孀毕竟算是朝务,帕伊尔没有想到埃赫那顿连这件事也会稀松平常地和阿兰珂讲起。

她平复下内心的讶异惊愕,继续严肃地对阿兰珂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同殿下讲明?”

既然阿兰珂如此说,那便证明情况并非只单是某一方的情愫,而是彼此都有心意。何况已有提伊成为王后的例子在前,若是埃赫那顿想要迎娶阿兰珂为自己的王妃,以她如今的职位,想来也不会遭受祭司集团过多责难。

想到这里,帕伊尔思索着继续对阿兰珂询问道:“难道说,你心里有其他主意?”

阿兰珂回想起自己落魄的家境和与埃赫那顿不算美好的初见,不由叹口气道:“我一无家世,二无所长,殿下现下就是再喜欢我,也难免不是看中了我这张脸。”

她仰起脸,漂亮的五官被暗黄的灯影覆盖上一层朦胧的美感,就这么坦诚直白地开口:“我不会,也不能拿我的余生下注。尤其是,在我的父母沉冤得雪之前。”

帕伊尔松开手,转而揉了揉阿兰珂蓬松的长发。少女身世坎坷,她多说反倒有居高临下的怜悯之意。阿兰珂心性无暇,自不愿被人看清,这么想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再者说,照埃赫那顿往昔表现出的散漫性子,阿兰珂的猜测也并非全无道理。他此前格外关注诗歌与绘画,仿佛只对与美相关的事物感兴趣。

哪怕是通晓他性格的帕伊尔,也难免这样的怀疑。

将自己的心事坦白之后,阿兰珂反倒意外地松了口气。她柔顺乖巧地偎依在帕伊尔身侧,将最后的担忧讲明:“我想,明天我会和纳克特敏说清楚前因后果,以免耽误他。”

帕伊尔一如既往地选择支持阿兰珂的想法:“是应该早些说清,避免影响你们之间多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