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敲钟人

夜幕降临。

一条昏暗污秽的小巷中。

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两个壮硕的男人抬着一个浑身赤裸用破布包裹的女人走出,他们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朝着小镇的墓地方向走去。

“她死了没?”一个光头刀疤脸的男人问道。

包裹着女人的破布遍布污渍,从侧面垂落下来一只满是淤青伤痕的瘦弱手臂,上面的疤痕触目惊心,外露的双脚已经浮现一丝暗青色,在千疮百孔的皮肤上有着宛如水泡般的疣状组织,在微风掀起破布时,女人赤裸的大腿上有着许多褐红色的斑点,一直延伸到遍布淤青的腹股沟。

对面抬着头部的阴狠男子将手放在了女人的鼻子上,那里还有微弱的气息,盖着脸部的破布略微起伏。

“还有气,但应该活不久了。”那個长相阴冷的男子道。

光头刀疤脸看了看四周,示意同伴走快点,在绕开了路人后,他们加快脚步,朝着小镇外的乱葬岗走去。

“可惜了。”光头刀疤脸道:“她长得还挺漂亮的。”

“要不是染病了,估计还能用很久。”

说完,他还伸出肮脏的大手,在女人盖着破布的身前揉了揉,破布下传来一丝痛苦的呻吟,女人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

“别浪费时间了。”

阴狠男子瞪了一眼同伴,沉声道:“她是走私过来的,必须处理干净。”

“要不然首领不会放过我们。”

破布包裹中的女人似乎抽搐了一下,她好似想要挣扎,但无能为力,重病已经拖垮了她的身体,只剩下一副千疮百孔的血肉躯壳。

半个小时后。

两个男人抬着女人进入了污秽遍地的乱葬岗,光头刀疤男将女人扔在了地上,然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冷漠道:“你来?还是我来?”

阴狠男子捂住鼻子,似乎不喜欢这里的腐烂气味,摇头道:“你来吧。”

“动作快点。”

“最近这里不安全,据说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吃尸体。”

光头刀疤脸点点头,握紧匕首就要挥下。

可是突然间。

一声凄厉的嚎叫声传来。

“什么声音?”光头刀疤脸警觉转身,神色警惕,透着一丝畏惧,望向同伴道:“你听到了吗?是狼叫?”

“还是食尸鬼?”

那个阴狠男子也是脸色大变,他拔出了匕首,手指略微颤抖道:“狼不是这么叫的!……”

“可能是食尸鬼。”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顾不上烂泥地里满身污秽的女人,在看清楚了远处浮现的一双浑浊的暗黄色眼睛后,他们立刻拔腿就跑,狼狈无比地朝着小镇的方向狂奔。

怪物!

这里是达贡,混乱之地,荒野中经常有传说中的食人怪物出现,尤其是最近关于食尸鬼的传闻,更是让许多人感到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

黑暗中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拂过乱葬岗的微风掀起了覆盖着女人的破布,露出来了一张遍布伤痕但依稀间可以看到美丽容颜的残破面容,她绝望而空洞的双眼望着夜空,躺在污秽的烂泥地中一动不动。

一股恶臭的腐烂味道涌现。

在黑暗中,出现了一头食尸鬼狰狞可怖的面容,黑色的毛发,浑浊的暗黄眼珠,流淌出恶臭的唾液。

女人空洞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抬了抬手,想要指向自己的颈脖。

她希望死得痛快一点。

她已经绝望,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她此刻只想要解脱,无论是人,还是怪物,都可以。

但食尸鬼并没有咬断她的喉咙。

在她空洞的双眼前,出现了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凶残暴戾的食尸鬼在他面前就好似一头温顺的猎犬,他低下头来,露出一张温润儒雅的年轻面容,他目光中有一丝怜悯,轻声道:“你还想活下去吗?”

女人空洞的双眸似乎有了一丝变化,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只有干裂的嘴唇轻颤。

我还能活下去吗?

她已经无法发声了,她虚弱到死亡近在咫尺。

“如果你想,你还能活下去。”

这个年轻的男人蹲了下来,他伸出手轻抚过女人的脸庞,平静道:“我可以给伱力量,给你活下去的机会。”

女人在颤抖。

她的双眼中迸发出刻骨的仇恨,还有燃起的复仇之火,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身体只是在污秽的烂泥地中抽搐了一下。

她已经连爬起来都办不到了。

女人的表情透着一丝绝望,但这时男人的手递到了她的面前,手掌中是一团蠕动的暗红色血肉,仿佛是一颗跳动的心脏,又好似恶魔的果实,表面覆盖着胶质般的怪异纹路。

“吃下去,然后活下来。”男人平静道。

女人艰难地张开嘴巴,一股恶臭的腥味涌入口腔,不管这是什么,哪怕是恶魔的心脏,她也要吃下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咀嚼着,吞咽着,就好像是在啃噬着仇人的血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昏迷中醒来。

女人身上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了,折磨她许久的病痛也无影无踪,她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生命活力,当她翻身而起的瞬间,她甚至惊讶于自己的灵敏身手。

食尸鬼已经不见了。

她躺在墓穴中,旁边是一个坐在墓碑上安静享用午餐的年轻男人。

“饿了吗?”

“要吃点东西吗?”男人微笑起身,递过来了一张薄饼。

饥饿让女人伸手接过,狼吞虎咽,然后,她站在墓穴中,毕恭毕敬地朝着眼前的男人跪下,声音颤抖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手中最后的一点食物,他平静道:“我吗?”

“忘记了。”

“我的名字太多了。”

“有人叫我血色恶魔,有人称呼我为欺诈者,但我更喜欢盗火者这个称呼,因为我和我曾经的同伴们,都是盗火者。”

“现在我的名字叫做埃蒙,是灰色低语隐修会的会长。”

“你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喊我会长。”

女人听不懂对方的话,但她还是毕恭毕敬道:“会长大人。”

“不要喊我大人,叫我会长就可以了。”男人微笑摇头。

他想了想,解释道:“隐修会是一个神秘组织,我们为了同一个目的聚集在一起努力。”

女人疑惑抬头。

但眼前的年轻男人似乎并没有多说的想法,他声音温和道:“你现在已经是一个超凡者了。拥有了远超于普通人的力量。”

“那么,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这句话好像唤醒了女人过去那痛苦无比的回忆,她的双目瞬间赤红,充满刻骨仇恨,一抹妖异的紫色微光在瞳孔浮现,她低下头,声音颤抖道:“我想复仇!”

这个儒雅的男人闻言高兴地拍了拍手掌道:“对。你应该复仇,你也必须复仇。”

“达贡的污秽需要鲜血来洗刷。”

“我也没想到,醒来后,这里居然变成了这幅样子。”

一把妖异的蛇形匕首浮现。

男人将匕首递给了眼前的女人,平静道:“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

夜幕降临。

女人的身影在黑暗中缓缓移动,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现在拥有了一些诡异的能力。她的身手变得敏捷无比,她可以在阴影黑暗中潜行,她的身体本能好似记忆了某种战斗技巧,刚刚她轻易地割断了一个仇人的喉咙,然后挥舞着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

这种杀戮的快意让她感到一丝兴奋,复仇的鲜血是如此甘美。

“人呢?”

一个光头刀疤脸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提着裤子,进入小巷准备解开腰带,可是刚刚抬头,便浑身僵硬,仿佛是见鬼一般呆立在了原地。

女人的身影飞扑而上。

她现在的力气很大,轻易地扼住了对方的喉咙,然后提着他的身体拖入了小巷,一抹寒光闪过,伴随着一阵暴戾的发泄,男人的尸体上已经千疮百孔,胸口遍布密密麻麻的刀痕,涌出的鲜血宛如泡沫,咕噜噜地渗出。

复仇的快意让女人双目一片血红,就连眼白都渐渐泛红,她的瞳孔在黑暗中变化,这能让她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鲜血顺着她的身体流淌。

女人沿着墙壁攀附而上,她听到了一丝淫声浪语,还有男人肆意张狂的笑声,这里是一座妓院,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她要结束这里的一切。她宛如一头敏捷的猎豹,爬到了二楼的位置,然后从窗口飞扑而出,宛如毒蛇般的寒光乍现,一瞬间刺入了屋内那个男人的脑门。

颅骨碎裂,脑浆流淌。

“是你?!你没死……”一个女人惊恐的叫声响起。

鲜血喷涌。

女人毫不犹豫地挥出一抹寒光,蛇形匕首宛如切豆腐般割开了身旁老鸨的喉咙,喷涌而出的鲜血宛如瀑布,淋得她浑身湿透,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

那味道是如此甜美。

这里的动静好似惊动了起来,女人直接打翻了火烛,很快燃起的火焰便随着青纱帐蔓延,她的身影翻墙而出,再度遁入了阴影中,仿佛是一个耐心的猎手,在等待着下一个猎物出现。

一个面容阴狠的男子快步冲上二楼,他从暗格掏出一把手枪,正在填装子弹。

砰!

窗户碎裂的闷响中,阴狠男子飞速拔枪射击,但是一股刺痛袭来,他低头望去,看到了自己被斩断的手掌,他捂住断手惊恐大叫,神色极为恐惧,就仿佛当初那些被他们欺辱凌虐的女人。

噗嗤。

女人欺身而上,匕首划过寒芒,从对方的颈脖刺入,然后一路划下,几乎将对方开膛破肚,污秽的肠子内脏涌出,阴狠男子大半个身体都被剖开了。

此刻她已经是一个被鲜血浸透的血人。

但这浓郁的血腥味并没有让她感到丝毫害怕,她仿佛是获得了新生一般,第一次觉得鲜血如此甘美醇厚。

杀戮还在继续。

当燃起的冲天火焰吞没这栋充满罪恶的建筑时,女人浑身赤裸地从火海中走了出来。

她脱掉了身上的血衣,伸手抠出了腹部的子弹。

她舔食着手臂伤口流出的鲜血,在黑夜中放肆地狂笑着,笑得竭嘶底里,笑得撕心裂肺,最终笑声化作了无声的痛哭。

燃起的冲天火焰朝着小镇内蔓延,远处传来人们惊恐的尖叫声。

女人没有回头,她渐渐消失在黑暗中,融入了幽邃的黑夜。

清晨的光辉洒落。

女人再度来到了墓地,她谦卑地低下头颅,望着眼前好似在墓碑上静坐了一晚上的年轻男人,恭敬道:“会长。”

墓碑上坐着的男人转头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事情办完了?”

女人点头。

这个年轻的男人站了起来,看着她,微微一笑:“很好。”

“走吧。”

他朝着墓地的南方走去,女人默默地跟在身后。

“对了。”

年轻男子停下脚步,轻声道:“隐修会的成员都有代号,你也应该换个名字。”

他想了想,笑着拍掌道:“从今天起,你就叫【主母】吧。”

主母?

女人沉默不语,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主母。

两个人朝着荒野渐行渐远。

“会长。”

“我们去哪?”女人神色迟疑,小心翼翼地问道。

年轻男人笑着回答道:“去南方。去一个叫做多恩的地方。”

多恩?

主母听说过那里,据说那里是一个生活富裕平静祥和的地方,那里不像达贡这么混乱动荡,充斥着无尽的罪恶流淌。

“我们去做什么?”主母很好奇。

会长的脸上满是笑容,他轻声道:“我们去叫醒那里的人们。”

“他们睡得太久了。”

主母听不懂会长的话,但是这并不影响她追随会长的脚步,执行他的一切命令。

会长迎着晨曦的阳光,微笑道:“人类沉睡太久了。”

“他们在一个叫做【现实】的梦境中,长眠不醒。”

“我们得叫醒其他人。”

“这是当年我和伙伴们商议后决定的事情,他们让我当敲钟人,虽然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但钟声还应该响起!”

“再美好的梦境,终有一天会醒来,不要等到有一天,所有人都在梦境中化作尘埃。”

主母完全无法理解,但是她相信会长所说的一切。

男人伸手,仿佛要抓住一缕阳光。

他微笑道:“一个纪元了。”

“人类已经修生养息了近千年。他们该醒来面对现实了。”

“现在的年轻人太软弱了。”

“没有经历过黑暗纪元的洗礼,他们果然还是有点优柔寡断了。”

“他们甚至都不敢让人们从梦境中醒来,知晓世界的真相。如果让那些死去的老家伙们知道,他们也会伤心的吧。”

主母还是听不懂。

但会长已经没有心情解释了,他轻声道:“我们去为人类敲钟。”

“警钟也好。”

“丧钟也罢。”

“他们都不能再继续沉睡了。已经有一个旧日快要苏醒了!……”

“这里的阳光很温暖。”

“但这里不是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