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不时传来几分低沉的嘶吼,安如笑背靠在干燥的树皮墙上,背上瘙痒难耐,但手已经完全长进树皮里,如果强行拔出,必然是血肉模糊,双脚也是一样,被灰褐色的藤蔓完全覆盖,每日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有时还传来刺痛,是树枝钻进了脚上的血肉里。
这里的环境很奇特,上半部分干燥无比,下半部分却如同脚踩在浓稠的血泥里,腥臭味不断传来,让人头脑发昏,从安如笑的方向看去,眼前一片漆黑,隐约能看见远处有几只亮晶晶的珠子,那是某种上古妖兽的眼睛,在浓稠的黑暗中闪闪发光。
每到这时,安如笑不由得把头偏向一边,她面前一片漆黑,只能依靠声音判断方位:“甄老匹夫,都怪你,养出个怪物儿子,现在好了,莫说我们这些外人,他连你这个亲生父亲都不放过!”
黑暗中,安如笑听见甄崇道叹息了一声,这是安如笑被关在这里后,甄崇道发出最多的声音,因为安如笑每天都要将他这个一手养出一个怪物儿子的罪魁祸首鞭挞一遍。
“城主保存些力气,甄隐变成这样也不是甄先生能控制的,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出去吧。”即便是面临险境,孟子晋依然温和如初,扮演着和事佬。
“出去?这个鬼地方是哪里我们都不知道,梅谷主在这里关了这么久都没想出办法,依我看,我们现在都被困在这只万年大叔妖的身上,只有谁去把树妖杀了,才能脱身!”安如笑继续道。
“唔——唔——对!”黑暗中,传来梅越含糊不清的响应声。
“梅谷主怎么了?怎么话都说不清楚了?”叶佩毅问道。
回应他的还是含糊不清的呜呜声,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片刻,叶傲宇说道:“梅谷主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树皮已经要长到他的喉咙了。”
此言一出,空气默了一瞬,半响孟子晋才缓缓道:“我们不能动弹,谁去杀树妖?”
——
甄隐小的时候,甄氏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世族,依托豢养的灵兽数量巨大,在五大家族中有个名号,但说起御兽,世人最先想到的就是梅氏和叶氏。
甄隐永远记得,他在一座无名小镇上捕捉灵兽,在一家驿站休息,那天的雪下得格外大,原本是平淡无奇的一天,剥开时空的罅隙,回到非常遥远的从前,如果那天没有发生那件事一切会不会发生改变。但是命运就是这样受尽阻扰却又无法逆转的走向注定。
“听说你这次要去叶氏拜师学艺?”
他旁边坐着几个少年,穿着厚厚的锦衫,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对啊,我已经和父母说好了,下月就出发。”其中一个蓝衫少年说道,眼中全是对御兽世家的向往和笃定。
“那你为何不去梅氏?梅氏御兽也算一流,和叶氏不分胜负。”其中的一个稍胖的黄衫少年说道。
蓝衫少年嘿嘿一笑,眉目间竟出现了几分涩然:“我听闻叶氏嫡子叶苑灵御兽天下无双,长得倾国倾城,想到叶氏云中去一览风采。”
言毕,几位少年哄堂而笑,笑声震落了悬在檐边的几簇雪。
屋外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屋内少年畅怀大笑,刚热的酒冒着蔼蔼雾气,在酒气氤氲中,只有一个瘦小少年低垂着头,眉间尽是胆怯和悲戚,和屋中几个少年形成鲜明对比。
“我差点忘了?还有甄氏?我看你还是去甄氏好了,叶氏收徒严苛,你不一定能进,甄氏就不同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你要是去了,没准能当个首徒!哈哈哈!”黄衫男子刻薄的笑着,脸颊两边的肥肉拧出一道道狰狞的痕迹。
“甄氏算个什么东西,就凭着多养了几头灵兽,我听人说,甄氏养的灵兽全是下品,因为上品灵兽没人能御!”
“哎哎哎——”其中一个紫衣少年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由得提高音量,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待所有人都他看来,他才心满意足的说道:“我有个朋友在祈氏学艺,我听他说上次叶氏受学,开了个什么比赛,你才御兽家的第一名是谁?”
“肯定是叶苑灵啊,还能有谁?”蓝衫男子道。
“不错,第一名正是叶苑灵,那你们又猜,最后一名是谁?”
黄衫少年嘟囔道:“御兽弟子成千上万,我们哪知道最后一名是谁!”
挑起话头的紫衣少年发出刺耳的嘲笑声:“是甄隐!你们不知道甄隐是谁把!我来告诉你们,甄隐就是甄氏唯一的嫡子,原本甄氏还有壮大的机会,但是摊上这样窝囊嫡子,怕是永远也翻不了身了!哈哈哈!”
几个少年同时发出爆笑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紫衣少年的脸上,甄隐站在他面前,浑身颤抖,神情怯怯,半响才从嘴里吐出来几个字:“不准侮辱甄氏!”
被打的少年率先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一掌回甩在甄隐脸上,那时候甄隐身材瘦小,被他这么一打,立即摔在地上起不来了。
在之后,甄隐被几个少年拖到满是冰雪的大街上,拳头脚踢密密麻麻的落在他身上,那天的雪真大啊,白晃晃一片,刺得甄隐眼泪直流,几个少年都比他强壮,他自小身体孱弱,御兽灵根接近于无,偏偏又心高气傲,不愿与人同行,所以遇到那几个少年,毫无还手能力!
少年们解气之后,扬长而去,留下甄隐躺在地上瑟瑟发抖,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身上全是伤口,鲜血将白雪染红,他身下的雪被他灼热的体温烤化,变成血水,经过的人纷纷避之不及。
过了好久,甄隐僵冷的身子才动了几下,他从地上捞起一块雪,敷在伤口上,麻木到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那天,原本按照计划回到甄氏的甄隐没有回去,而是在山里找了山洞,在里面待了整整七天。
甄崇道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山洞里一动不动,像一具僵冷的尸体,身边躺着几个肚腑被刨开血淋淋的灵兽尸体。
回到甄氏后,甄隐安心养伤,变得和原来一样,但是对于为何会在山洞里待了七天,以及那几具灵兽尸体闭口不谈。
再后来,叶凌大闹朝云谷为父母报仇,竟然招来鬼怪妖魔为自己相助,那天的朝云谷宛若地狱,厮杀如狂,只有甄隐站在其中,身上满是鲜血,嘴角拧起一道诡异的微笑,毁灭是能带给人快感的!
他记得,叶凌将死之际,一向被视为雅正自持的苍梧渊嫡子孟谨川拦在他身前,要与整个正道为敌,当场的人只有甄隐想起来,那个不染纤尘的白衣公子是苍梧渊最杰出的被寄予厚望的嫡子,他问:“孟谨川,你难道也要与异族为伍,和天下所有人为敌吗!”
孟谨川神情漠然,不把任何人放进眼里:“谁要杀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曾经站在神坛上的嫡子转而协助异族,与崇敬他的看重他的整个正道为敌,什么正道,都是狗屁!与我为敌的都是我的敌人!
而后所谓的正道人士一拥而上,甄隐也像发了疯般的扑向孟谨川,在他身上砍下一道道伤口,鲜血让他的神经痉挛到颤抖,让他的大脑保持高度兴奋,就和很多年前,那些灵兽的血一样!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那个下着大雪的小镇上的几位少年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苟且,而甄隐终于窥得门径,灵兽的内丹可让他灵气大增,他要做的,是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天大事,他从来都不想输!他只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