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林中有移动着一盏孤灯,周遭静得可怕,雾气朦胧,那盏孤灯隐隐闪着幽蓝的光。
叶姝离走在前面,身上的伤暂时得到处理,她脸色煞白,显然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她朝夕相处的爹爹竟然是人假扮的?六年前的清除妖巢她曾参与过,知道其中有一种木偶妖怪,可以假扮人,但是那些木偶人存在致命缺陷,只能在短时间内不被人察觉。
这个木偶人确实和妖巢的不一样,妖巢里的木偶人只有一个表情,而这个木偶人脸上是一张完整的脸,在她身边待了整整两年!
听叶凌说方才有一个笑脸木偶在假扮她,若是今日她真的被木偶人杀了,就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她出现,代替她生活,思及此,叶姝离惊出一身冷汗,恐惧一阵阵袭上心头。
“还有多久?”叶凌问道。
“嗯?”叶姝离回过神来,往前面看了一眼,浓稠的黑暗中高木丛丛,突出的枝丫像一只只蛰伏在树干上的小兽,道:“快了,很快就到,今天下午天道山传来消息,要伯父赶去议事,他走后明苑园应该很容易进去。”
叶凌嗯了一声,而后道:“叶姝离,弟弟们还小,你现在必须挑起云中的重担,不能让消息传出去,你记着,现在所有云中弟子都要听你的号令!你的决定关乎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不能在相信任何人,就算他是你最亲近的人。”
叶姝离心里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她道:“还有叶苑灵师姐呢?还有她?由她来掌控叶氏大局,我不行,你也可以,你要离开云中吗?”
叶凌看见泛着蓝光的灯笼晃了一下,道:“你要做的事很简单,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记住,这几天,不管是谁来云中,都不要让他进来,云中的弟子一个也不准出去!”
叶姝离看着叶凌,心里无端生出几分安心,想起当年种种,忽然往地上一跪,泛着幽蓝的灯笼快速一晃,周围陷入一片黑暗,片刻,火苗又窜起来,映在叶姝离挂着泪痕的脸上:“叶凌,我对不住你。”
叶凌看都没看一眼,就将叶姝离扶起:“时间紧迫,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以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叶苑灵的修炼需要清净,所以明苑园修得偏僻,平日里也不准弟子来打扰,穿过这片浓密的林子,眼前一座精致的院子就是了。
院中燃着灯火,祈元正的心跳快了几分,几人快步走去。
院门大开,明黄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几欲熄灭,院中种的花花草草早已枯败,地上染着斑点血迹,一旁的石桌上放着几张宣纸以及一碗未喝完的药渣。
祈元正率先看到的就是地上的一条铁链,一头深深埋进地里,一头延伸到石桌位置,铁链镣铐的位置鲜血密布,上面还隐约挂着一些皮肉。
祈元正走近才发现,石桌石椅上全是抓痕,每一道抓痕上都带着鲜血,有的已经干涸,颜色乌黑,有的鲜红如初,仿佛就是这几天染上的,石桌上有一封只写到一半的信,信的最后一个字只写了几划,然后一道浓墨往下,可以想象当时叶苑灵在写信的时候,发生了重大变故。
石桌下躺着许多纸团,祈元正捡起来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但是每一张都有污损,有的地方字写错了,有的宣纸干脆碎裂,被撕成一条一条,祈元正的心兀得发疼,他难以想象,叶苑灵是在怎样痛苦的情况下写下这一封封平淡无奇的问候信!
几人分别从房间里走出来,相顾摇了摇头,没有人,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看见祈元正对着一张石桌发呆,眼神木讷,几人围上来,叶凌端起那碗药渣,在鼻前嗅了嗅,道:“叶师姐的药,平常是谁在把关?”
叶姝离道:“师姐的修炼由爹——爹爹全权负责,喝的药自然也是爹爹根据师姐的身体情况配制的,”突然叶姝离醒悟过来:“你是说?师姐的病和这药有关系?”
叶凌将药渣放回桌上,摸了摸石桌上的划痕,道:“你想办法把药渣分析出来,记住,这几天不能让任何人进出云中,我们走吧。”
祈元正道:“去哪里?”
“自然是天道山!”
叶苑灵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现在又失踪了,叶佩毅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了天道山,自然是要去找他问清楚。
——
广袤幽深的土地一展万里,天道山拔地而起,在这片黝黑的土地上显得有些突兀,像是有人刻意摆在这里的一样,当年几大家族选址时,还是甄氏极力推荐,此处灵气毓秀,是福祉绵延之地,到了晚上,看上去却有些森然。
山上灯火通明,宏伟雄奇的天道殿集各家物力,琉璃瓦在灯火照耀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汉白玉石柱接近剔透,切割整齐的青石砖一一铺就,上列无数面无表情的各家弟子,警惕的望着眼前几人。
为首的一个甄氏弟子道:“你们不能进去,家主们在商讨要事!”
这已经是他第三遍说这句话了,叶凌耐心耗尽,道:“还要多久,他们难道要商量整夜不成?”
甄氏弟子蔑视的扫了众人一眼:“紧要时期,各位家主商讨要事通宵达旦也不是不可能的!”
祈元正心情急切,哪还等得了整夜:“你们再不让开,我们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甄氏弟子的态度更是傲慢:“没落之族,何出此言?”
祈元正气得脸色发青,正要上前理论,被孟谨川一手拦开,就在此时,传来一阵恍若地动的颤抖,众人纷纷四望,只见山下扬起一道灰尘,妖风狂吹,凛冽的煞气冲天而来。
片刻,刘则携着众妖奔来,天道山上留守着各家的兵力,见此异象,纷纷拔剑相对。
见到几人在此,刘则微微一愣。
“你们在这干什么?”
“你在这干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刘则看了一眼面前拔剑的众弟子:“城主被甄氏家主抓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眼下正是非常时期,甄崇道为何突然要抓走安如笑,引起两族争斗?刘则做事一向沉稳,绝不会贸然行动,既然他说是甄崇道,就一定有确凿的证据,除非——
除非甄崇道是假的?冥冥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进所有事情的发展,将原本完好的事情弄得一团糟!
叶凌看着满山弟子,又看了看刘则背后跟着的万千狰狞妖魔:“各位家主们,还不打算出来解释解释吗?”
半响,一个弟子上前来,俯身道:“家主们请诸位进去!”
刘则手里拿着一柄利剑,面色坚毅而沉稳,与平日的温润和蔼截然不同,他道:“小城主,我在此处等着你们出来。”
叶凌略一点头,就随着几人一起,进入殿内,沉重的朱漆门很快被阖上。
殿中帷幔飘扬,中间摆放着一张偌大的红木方桌,各位家主分席而坐,就连甄隐也在席上,神情倨傲,桌上摆着珍馐美酒,所谓的商讨要事,竟然是在这里吃饭!
两侧燃着万年不灭的人鱼灯,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甜和一股莫名的焚香,几位家主神情都有微妙的变化,但大多都是温和的,目光都放在几人身上。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道红影越过几人:“我来迟了——”
桌上众人目光圆滚滚的落在梅兴思身上,后者神情淡然,眉中戾气不减,但也比那日的癫狂好了许多。
甄崇道温和一笑,像是屋里长辈对后者的和蔼与期许,指了一个空位:“来了就好,坐这里!”
梅兴思面无表情的上前坐下。
叶佩毅起身,走到几人面前:“你们找我有事?”
祈元正道:“叶苑灵呢?”
叶佩毅的眉头微皱,似在恼祈元正的鲁莽:“我女儿的行踪,为何要告诉你?”
叶凌道:“是不是你把师姐藏起来了?你到底是谁?”
叶佩毅上下打量叶凌,嘴角露出一丝轻笑:“我不在乎你身上肮脏的血脉,养了你十数年,给了你富足无虑的生活,让你作为叶氏嫡子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头来,你却质疑我?”
叶凌藏在袖口里的手拳头紧握:“我没有!”
紧接着,叶佩毅的目光扫过几人,淡然回身坐下。
“跪下!”
“跪下!”
祈谷主和孟氏家主同时发出厉喝,吓得祈元正和孟新觉孟康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有孟谨川站得笔直,淡然注视前方。
叶凌看过来,目光和孟谨川交汇,他们眼中总有一些他们能明白而旁人看不懂的东西。
叶凌道:“我没有,因为我确信,你不是真的,在场的诸位都不是真的!”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阵厮杀,应该是刘则和众弟子打起来了。
孟谨川身形如风,将两侧的人鱼灯盏推到,质地轻柔的帷幔立刻燃起,火光大亮,端坐在桌上的诸位家主立即纷纷起身,四处躲避,木偶人,是怕火的!
“不要让他们跑了!”叶凌喊道。
话音落地,祈元正和孟康乐孟新觉几人醒悟过来,立时起身,将四处逃窜的诸位家主拦住。
屋外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屋内刀光剑影,灵气纵横,火光摇曳中,祈元正将自己的父亲围在角落,看着那副威严又慈爱的面孔,双目一闭,剑光一闪,“祈谷主”便没了动静,祈元正在他头顶上拨弄一下,而后撕下一整张脸皮,里面赫然一张诡异的笑脸。
果然不是真的!
木偶人假扮技术高明,足矣以假乱真,但修为却是学不过来的,较之几人,远远不及,不到片刻,地上便全是各位家主的尸体,腥气大作。
孟新觉从地上捞起一具尸体放在肩上,喊道:“我出去让他们停下!”
众人皆乱,惨叫声不断,桌椅乱倒,火光冲天,只有一人坐在原位,神色泰然,丝毫不乱,叶凌提剑便去,剑锋直指他咽喉。
甄隐带了一丝料峭的笑,薄薄的唇微微上扬,打开面前的金丝楠木盒子,从里面取出一颗血淋淋圆滚滚的东西,放在嘴里嚼咽,叶凌剑锋袭来,他也不闪,另一只手微微一扫,暴戾的灵气径直将叶凌逼退。
孟谨川急上前来,用手托住叶凌的腰,看向神情自若的甄隐,脸色微变:“你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