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下了几天大雨,终于放晴,柔韧的阳光刺透云层,照射在一座座秀丽的青山上,在山与山之间,竟然挂起了一道虹桥,虹桥之下,散落着许多宏伟精致的房舍建筑,依稀有人的说话声,偶尔响起一两声兽鸣。
“快看虹桥!”不知是谁率先发现挂在山间的漂亮物什儿,发出一声惊呼。
原本听得昏昏欲睡的众人醒转过来,方才还静谧无声的课堂瞬间变得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像烧得滚烫的油中进了一滴水,噼噼啪啪,油花四溅。
见课堂秩序混乱,头发花白的夫子,一手拿着妖怪志物传,一手颤抖道:“你们别交头接耳,快听——我说!”
众人闹成一片,纷纷赞叹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哪注意夫子在一旁气得胡须倒立。
“切,不就是一道虹桥,瞧把你们稀奇的,这玩意儿我经常看,早就看腻了。”
正吵嚷间,不知是谁说这么一句,紧接着就有人接嘴道:“云中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这四处景致已是非凡绝伦,云中的姑娘也是个顶个的好看,比我那只有男子的浔阳山好多了。”
引得众人一阵哄笑,云中弟子闻言暗中将背挺了挺。
只有一人,坐在软垫上,对外界的骚动恍若未闻,一袭淡蓝衣裙,腰间缀着一截玉柱,埋着头,手上拿着一只半成型的木偶,一只手拿着小刀,原来是在刻木偶,那木偶手持长剑,模样神气,双眉紧紧皱着,嘴也是撅着的,仿佛十分不悦。
夫子见满座哗然,唯有叶凌端坐在座位上,面露满意,道:“还是叶凌懂事——沉心静气,不为外界——”待看清叶凌其实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专心雕着一个丑陋无比的木偶,长叹一声:“唉,罢了——那边几个,哪派的?快给我坐下!”
终于将所有弟子安顿好,让他们一个个回到座位上,训斥几句领头起闹的人,夫子才继续拿起妖怪志物传,来回翻了几页:“嗯?我讲到哪里了?算了,从头开始——话说上古时期——”
见夫子又要将又长又臭的妖怪志物传说一遍,众人长叹一口气,或爬在桌子上出神,或拿出自己喜欢看的小人书,都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课上数百人,只有少部分是云中弟子,其余的都是其他宗派的人,而今这世上,有两种修仙派别,一是剑宗,一是御兽,御兽是近百年才兴起的修仙门派,第一个御兽的人决计想不到,会在百年内发展得如此迅速。
兽类身含丰饶灵气却没有人的思考能力,故而空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却修不成正道,修仙的人发现如果将兽驯化,供己使用,颇有效益。
任何事情,有一便有二,如此绵延数百年,御兽一族空前壮大,单梅家,叶家,甄家已成气候,御兽上千,族类门徒数以万计,但仍有人不满御兽之法,修行是自己的,何必借助兽类,又有单靠自身修仙一派,便是剑宗了,稍成气候的当属孟氏,祈氏,此间妖邪当道,恶鬼猖獗,时局不定,两派虽暗自各瞧不起,但也算相处客气,一致对外。
适逢云中叶氏开坛设学,宴邀各派,与往年不同,这次叶氏所邀范围甚广,连不知名字的小门小派,只要愿意来云中,叶氏都极力欢迎。
设学的目的,一是各正派人士加强交流,增进关系,二是世家大派彰显自身的家族实力,稳固在江湖上的地位。
一趟无趣至极的文史课终于上完,各学子哄堂而散,叶凌这才收起小刀,将木偶拿起端看片刻,兀自笑了笑。
“叶凌,你这几天去哪里了?”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很刺耳的声音。
此时叶凌覆在眼上的黑纱已经取下,一双眸色清澈无比,她将木偶收起,回身看着那个盛气凌人的女子,似笑非笑道:“干你什么事?”
叶姝离粉面染上怒色,整个叶家,也只有叶凌敢这么对她说话,叶姝离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又下山去捉弄人了?你肯定又使邪术了!我去告诉爹爹,让他罚你!”
叶姝离是叶氏掌教之女,当然,掌教就是叶氏家主的堂弟,叶凌的父亲也是家主堂弟,比叶姝离的父亲年纪还要小些,算起来,叶凌还得叫掌教一声伯伯,叫叶姝离为堂姐。
叶凌年纪小,母亲身份尴尬,父亲常年未归,在叶家自然不受重视,受尽冷眼和苛待,所幸叶凌性格坚韧,并未养成一个柔柔弱弱任人宰割的性子,反而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凡轻看她的人,都被她教训过几回。
众人告状,家主和掌教责罚她,叶凌并不会改过,被罚之后,又是一条好汉,没过几天,就又有人鼻青脸肿哭着喊着找掌教诉苦,久而久之,叶家所有人私底下都称她为怪胎,敬而远之。
而她这位堂姐,自小含着金钥匙,被众人捧着长大,叶家每一个人对她都恭敬有加,唯有叶凌,视她为无物,叶姝离狂怒之下,没少找叶凌的麻烦。
叶凌理理衣裙,从叶姝离身侧走过去,道:“随你的便。”
叶姝离性子一贯骄奢,口无遮拦,当即怒从中来:“叶凌,你等着,你污染了我叶氏的血脉,我一定会将你赶出去。”
叶凌的身子一顿,手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旋即又松开,道:“我等着那一天!”
叶姝离听她语调不似往常,又想起平日听说的,叶凌的狠毒手段,腿竟然在轻轻发抖,所幸裙摆甚大,看不出来,自此,对叶凌的恨意愈发深。
突然来了许多外来弟子,云中瞬间变得热闹无比,叶凌走在路上,本想着回自己的扶风崖睡一觉,见一旁略过许多女子,一个个面带喜色,飞跑过去,几瞬之间,就只能看见她们的一片衣角。
如此盛况,只能是一个原因,云中一定是来了不得了的人物。
又飞奔来几个女子,还不是云中本地人士,叶凌将她们拦住询问。
那几个女子见叶凌衣饰华贵,定是云中嫡子,不敢怠慢,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是孟氏的小公子来了。”
“害,你眼中只有孟氏的小公子,我可告诉你,孟氏的三个嫡子都来了,个个长得俊朗非凡,貌胜潘安。”
“我听说是前几日下雨,所以耽误行程来迟了,我们几个快去吧,去晚了可就没好位置了。”
几人说罢,便飞驰而去,动作迅速得,不禁让叶凌想起山上飞奔的兔子。
偏偏叶凌是个爱凑热闹的,见她们说得神乎其神,她也过去开开眼界,但是她还端得住,是慢慢走过去的。
叶凌去时,那间待客殿已经被围得严严实实,窗沿边全是女子,都争先恐后的往里看。
叶凌心中愈发好奇,不知那几个人生得如何俊美,当即找一处比较疏松的位置,望里瞧了瞧。
隐约看见几道白色的身影端立在殿中,接待他们是家主叶佩毅,和孟氏掌教正在交谈。
孟谨川端立在殿中,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清冷做派,手被旁边的孟康乐碰了碰,孟康乐对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往外看去。
窗外全是莺莺燕燕,让孟谨川想起那个大胆的蒙眼女子,心中顿时不悦,扫过一眼便了,忽然,孟谨川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他复看向其中一个窗口,神情复杂。
“他看过来了,他一定是在看我!”
“看我!肯定是我!”
那扇窗外的人顿时沸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轻声相争。
孟谨川的目光突然转过来,让叶凌有些不舒坦,她抓了抓头发,转身走了,回扶风崖睡觉。
孟谨川收回目光,眸色深沉,那晚水萤退去,船长告知他们盲女消失了,他们船上船下找遍,也没发现她的身影,他们方才专心御敌,根本没注意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而船舱中的数人,也没看见她是怎么消失的。
久寻无果,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是自行离开的,应该不会有危险,便不在管。
那晚他们在甲板上守了一夜,防止水萤再次来袭,所幸水萤消失,连那只水鬼也不见了。
后来又遇风雨,他们耽误行程,这才来迟。
——
到了晚上,叶凌才从扶风崖出来,今晚叶氏会为远道而来的各派弟子接风洗尘,席上美食珍果无数,叶凌睡了一觉,腹中饥饿,缓缓去往云中大殿。
大殿外有一片宽阔广场,平日没甚么人,叶凌去时,宴席早已开始,数百张桌子拼成几条长龙,处处张灯结彩,华灯辉煌,人群熙熙攘攘,一派和乐气象。
叶氏长辈和各族长辈在殿中用餐,所有的年轻弟子都在外面,一来,让他们各自熟悉熟悉,二来,长辈间有要事商量,也不便这么多人听见,明日,各族长辈就要离开,叶氏的设学也算正式开始了。
叶凌找了一个无人的位置坐下,专心致知的吞咽。
席上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哄笑声,争辩声,中间甚至还夹杂着几句谩骂,不知是谁提出来的玩击鼓传花的游戏,得到众人推崇。
当即命人准备了一只鼓,一只刚采的梨花,众人雀跃不已,一个穿着红衣的俊俏小公子跳出来,自告奋勇击鼓。
所谓击鼓传花的游戏,就是鼓声起,花从第一个人开始传,鼓声停止,花在谁手里,他就得站出来表演一个节目,或是回答一个较为私密的问题,花可以用其他东西代替。
游戏开始,第一轮,梨花落在一个娇滴滴的女弟子手上,她粉面涨得通红,站起来先自报了家门,然后表演即兴跳了一只舞,身姿曼妙,粉面欲滴,赢得阵阵喝彩。
又开始,这次落在一个生得俊俏的男弟子手中,他持花站立,一张俊脸已经让在场的女弟子目不转睛,他站起身,脑袋抓了又抓,说:“我没啥特长,我给你们学一个动物叫吧。”紧接着,他口中便发出各种动物的叫声,足矣以假乱真,赢得满堂喝彩。
接着又开始,又开始,不知有多少个人在上面表演节目,叶凌都恍若未闻,直到那株梨花送到她面前时,她才知道,原来他们在玩游戏。
叶凌看向旁边的人,原来是一个外族的男弟子,正对着她憨厚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若是叶氏内部玩这种游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跳过叶凌,这外来的弟子不懂规矩,见鼓声要停了,生怕自己是下一个,急忙将梨花抛给叶凌,叶凌一心吃喝,根本就没注意。
在座的云中弟子脸色都有些难看,外来弟子不懂规矩,还在喝采,见声音逐渐小了,茫然四顾,而后,声音戛然而止,方才还热闹如午时弄堂的席上瞬间噤声。
哐当一声,不知是谁的筷子掉了,众人才惊觉过来,又恢复热闹,拍手起哄。
叶凌将自己的嘴鞭挞数回,怎么只知道吃,偷隙看看旁边不成?
叶凌于起哄声中站起身,正自报家门,谁知一眼就望见对面坐着的孟谨川,他左右两侧,一个是孟康乐,一个是孟新觉。
而孟谨川的目光也在叶凌身上,他眸色幽黑,静如古潭,叶凌看着却极不舒坦。
正为难间,孟新觉起身道:“这样吧,这位姑娘,我有一个建议,不知你想不想听?”
孟新觉一开口,叶凌就悟了,难怪她看他们三个有些熟悉,不正是在断桥边被她戏弄的人吗?那中间眼神最为锐利的,就是她戏耍得最欢的少侠?叶凌心想,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眼看他这样说了,叶凌也无法拒绝,答道:“你请说。”
“姑娘腰间别着一只玉箫,我猜姑娘是善箫之人,我有一个师弟正好略通琴艺,你们二人合奏一曲,如何?”孟新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