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旬的时日,好似打了个盹儿便过去了,宫宴如期而至。
因着姜皇后的交代,锦仪在开宴前领着贵女们在御花园里喝茶赏花。她向来不耐烦这种一群人围在一块,说着违心话的场面,奈何几十双眼睛或是偷瞄,或是大大方方的打量着她,便是想躲懒都躲不掉。
锦仪摸了摸未簪牢的簪子,便有贵女夸赞:“公主这只簪子上的粉蝶真是栩栩如生,看着竟像是停在了公主身旁。”
“……”
她拂了拂衣袖,又有人不甘落后:“公主这身衣裳,用得可是苏绣失传的技法,……”
实在是无趣又聒噪,这一群贵女还不如一只小狸奴有意思。
锦仪的眼睛在几位贵女身上掠过,夸了夸阁老家孙女儿的妆面,又赞叹了一番大理寺卿小女儿的花钿,“今日柳小姐的妆面很不错,呀,周小姐的花钿也新鲜的很……”
见诸位贵女的视线都转到这两位小姐身上,锦仪暗自偷笑,“我们在这坐着也是白白耗费光阴,近日宫里的海棠开的正好,诸位不妨随我去看看。”
贵女们大多相熟,走着走着便三五成群的散在树林中,各自说着话,锦仪走在前头,姜家的两个姐妹紧跟在她身后。
“公主今日的气色真是好极了,走在海棠旁边看着比花儿都好看。”
“叫你平日不读书,这叫人比花娇。”
锦仪被这姐妹俩逗笑,扭头去看,正好看到个高儿的姜瑶捏了捏姜恬的脸,姜恬气的哇哇叫,“三姐别捏,痛痛痛!”
锦仪了然,这小丫头是想试她的胭脂了,只是她叫的太大声,周围的贵女听到动静纷纷往这边看。锦仪连忙收了笑,原本要抚上姜恬发顶的手改为点了点她的额头,“胡闹,还不跟我过来。”
姜家姐妹对视一眼,低着头跟来了长乐宫,刚入宫门,便有宫女抱着小狸奴过来。
锦仪顺手接过来,挠了挠它的下巴,吩咐着,“带小恬去梳洗一下,用今早……”
她话还没说完,原本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的小狸奴蹭得跳出了她怀里,锦仪惊叫一声,转身便追了出去,待宫人们反应过来时,眼前早已跑没了人影。
“浮元!你停下!”
今上后宫只得姜皇后一人,待先帝的三宫六院清理干净,又遣散了大批的宫人,宫内便有许多宫殿闲置了下来,长久无人,便是锦仪自己都不曾进去过,这狸奴若是跑丢了,真不知何时才找的回来。
她追着小狸奴跑过一道又一道长廊,绕过一座又一座宫墙,眼看小狸奴终于慢下来了,她却撞上了一堵墙,温温热热的墙。
先前跑得太急,猛地被撞,锦仪身子止不住的往后仰,快要摔倒时,被人揽着腰扶了起来。方才站稳,便感受到来自鼻子那儿的酸疼感,锦仪眼圈霎时红了,泪水溢满了眼眶,眨眨眼,眼泪便掉了下来。
“宫规上有说‘宫内禁疾走’。”少年见她站稳,便立刻松开了她,往后退了几步。
明明隔了有些距离,他鼻尖好似还飘着那股玉兰香,而揽过她的右臂有些发麻,女郎的腰怎么这般柔软,像是用力一箍便能折断。
他看到她红了的眼圈以及掉落的泪珠,眉头一皱,随即抿紧了唇又不耐烦起来,京都贵女可真是娇气,不过撞了一下,便好似受了天大的罪。
“你走罢,这次我便不告诉其他人了。”
“嗯?”
锦仪擦完泪,颇为诧异,自打她记事以来,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听过有人同她提宫规了,这时候听到,锦仪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哪里来的老学究?
她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一旁满脸不耐的少年,腰上挂着武将的腰牌,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脸微瘦削,眉眼间带着少年自有的桀骜,说完便接着往来时的方向走。
忽而,锦仪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喵呜声,她看到那小狸奴竟然爬到了树顶压在了新枝上,再往前走两步怕就要摔下来了!
锦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么高的地方若是摔下来,怕是连命都没了。
她看了看周围,便只有她和那少年,心一横喊停了那少年,“小将军,小将军能帮忙将那只小狸奴抱下来吗?”
少年抬头看了看,狸奴在枝桠间趴着,看似摇摇欲坠,实际上爪子抓的很稳,他将手背在身后,“树下有人,这狸奴才不敢下来,你且远远看着,待会它自个儿便会溜下来。”
锦仪一颗心悬在浮元身上,心急如焚,指了指树上,“你看这树这般高,这狸奴叫得这般惨,便是下来也得去掉半条命了!”
她眼眶依旧通红,扯着少年的袖子,让他听狸奴的声音。
这狸奴也不会说人话,他听着倒像是狸奴得了有趣,这贵女反而多此一举觉得它可怜。
少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京都的贵女娇气,狸奴也比旁的地方娇贵几分。
他抬头看了看,一个旋身跳上了树,三两下便往上窜了一大截,锦仪只能看到枝叶间隙间的人影逐渐接近树顶,她只能嘱咐:“小心点呀!”
因着有人靠近,树顶晃动起来,那小狸奴的叫声也尖锐起来,似乎随时要从树上摔下来。
“你小心点呀。”锦仪忍不住喊,“这可是公主的狸奴!”
树上的少年身形一顿,他猜公主八成是个嚣张跋扈的臭婆娘,自己的狸奴看不住,反而把一个小姑娘吓成这样。
这般看来,他觉得方才的小姑娘也太可怜了,他用自己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安慰着:“你别怕,不过是只狸奴罢了。”
他伸手一捞,抓住了那小狸奴的脖颈,三两下功夫便下了地,看着白里参着黑的狸奴,忍不住道,“这狸奴长得……挺别致的。”
“是吧,浮元可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小狸奴了。”锦仪将狸奴接过来,刚想道谢,没成想少年的表情古怪起来。
“你觉得它好看?”少年憋着笑,“你定是没见过更好看的狸奴,在北境有一种狸奴通体乌黑,眼睛呈灰褐色,白天很少出没,它在夜里出行,稍不注意便找不着它,便是冬日也能捕……”
听了半天,锦仪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浮元丑,还在暗戳戳得说她没见识?
她可是公主!
普天之下,哪还有她没见过的好东西,锦仪略带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可是公主的狸奴,深得公主喜爱,通体雪白,那嘴边的黑色是它独一无二的象征。”
你懂什么呀。
锦仪昂着头,看在他救了浮元的份上,便不说这般难听的话了,她抱紧小狸奴施施然地离开了少年的视线。
留下少年停在原地暗自摇头,“这姑娘可太可怜了,看来被公主欺负得美丑不分。”
他正准备往前走,远处传来宫人大喊,“林小将军怎么走到这来,宫宴在那边。”
——
因着走岔了路,林子安被领到宫宴地方的时候,已经比寻常人晚了许多,被林老夫人派发了盯着他以免他惹事任务的林子荣见他回来可算松了口气。
“大哥你怎么才回来。”若不是考虑到仪态问题,林子荣甚至想拿绳子栓着他,“你至少去了一炷香的功夫,人都快到齐了,宫宴也快开始了。”
也不知他小小年纪,唠叨人的本事是从哪学来的,林子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从怀里捻起一把炒豆子往空中一抛,又吞进肚里。
“你不是知道吗,圣上召见,所以迟了些。”
“可是……可是圣上召见的其他人都回来了。”林子荣满是怨念地盯着他,“大哥你别又做了什么坏事。”
“我哪有做坏事,我明明去做好事去了。”林子安手背上还留着方才小狸奴爪子抓过的痕迹,一道清淡的血痕混在他手上其他伤疤中并不起眼,“你瞧瞧,我方才替人捉狸奴去了。”
林子荣本不想怀疑林子安的,问题是这可是宫宴,来参加宫宴的大臣及其家眷们哪个敢带着狸奴来赴宴,莫不是林子安碰上了什么事想要以这种特殊的法子暗示他?
林子荣压低声音,让林子安勾着身子,扒在他耳边问道,“圣上可说了什么?”
林子安抿了抿唇,扭开头一幅不想多谈的样子,“你少问。”
看来这可是关系到整个林府的大事!连大哥都不愿意告诉他了!
林子荣顿时紧张起来,他攥紧林子安的袖摆不让他逃开,“大哥,我已过八岁,不小了,你不能瞒着我,你若不说,我现在便去找祖母去!”
林子安憋了半天,揉了揉眉心道:“皇上说我字儿太难看了,让我去国子监读几天书,多学几个字。”
“真的?”林子荣不信,“你方才说救狸奴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还能有几个意思,不就是他走错路替一个被公主欺负的贵女救了只狸奴罢了,林子安朝着那一群贵女望去,恰恰好见到了那个哭红眼央着他把小狸奴抱下树的贵女。
她站在一众贵女旁,没人同她搭话,独独一人站着,好似天地间的光彩全涌入她身上,旁的人便都成了暗淡无光的陪衬。
奇怪,刚才怎么没发现她长得还不错?
那劳什子公主,说什么京都第一美人,怕还不如她。
他看其余贵女三俩聚在一处,却少有贵女同她搭话,料想是这姑娘方才弄丢了公主的狸奴,被公主迁怒,才导致如今被其他贵女排挤。
他啧了一声,暗道这公主真是一言难尽。
林子安扬了杨下巴,“瞧见没,就是她的狸奴。”
“公主?”林子荣声音突然拔高,“你竟救了公主的狸奴?”
林子安脑中的弦突然被他这句话拨动,他脑海里乱糟糟的,反复只闪过一句话,她居然是公主。